江辙手插兜里,慢悠悠掀起眼皮看她。
也不说话,光是那要笑不笑的眼神就跟要凌迟人似的。
陈溺现在不可能直接跑出去了,暗暗咬了下舌头,强行转移话题:“你家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带着她刷卡进了电梯,按了个十五层,低低地笑了声:“你怕啊?”
她蹙眉:“我没怕啊。”
青天.白日的,她能怕什么。真要是怕他,就不会跟着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同等“叮”的一声响起走出电梯。
这是一梯一户的楼型,看面积大概是200平米。江辙进门前取了邮箱里的信件,厚厚一大叠。
水电费账单、银行流水、还有粉红色的贺卡,一看就是女生们告白的情书。
他面色无波,换了鞋,回头一看她立在门口不动:“不是说不怕?”
陈溺:“你没给我鞋。”
他双手抱胸口,斜斜地靠着墙觑着她,嶙峋的喉结微动:“我又没带过女孩儿进来,上哪去给你找鞋。”
“……”
怎么听这语气,他还有点刚才被她冤枉的委屈感?
陈溺有点好奇:“鹿鹿也没来过吗?”
“那丫头说我这是狗窝。”挺无奈的解释。
江辙转过身,把手里信件往墙边上的一排排半满出来的箱子里一丢,外套也随手扔在沙发上:“每周都有阿姨打扫,直接进来吧。”
陈溺跟着他的脚步,往他丢信件的那处看了看。
网络越来越便利的时代,纸质邮件显得多可贵。箱子里还有很多玩具模型、奖杯,礼物和贺卡也堆了好几箱,可看上去似乎都没打开过。
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在被爱这件事上,江辙天赋异禀,轻而易举就能赢得别人的好感。
所以他想要的也都来得太容易。
陈溺收回视线,往客厅里瞧上一眼。
都说一个人的居住环境能展现一个人,那这房子的主人无疑是个懒散的极简主义。
家具不多,墙纸是冷淡的北欧黑白风格,空调温度也不高,很多家居品都是智能化的。
江辙在厨房那给她弄了杯果汁,继续带她往前走。
陈溺没料到这上面居然被他打通了,旋转木梯上那一层楼的灯自动打开,仿佛进入了一个游戏世界。
蓝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她才意识到:江辙这是在家装修了一个小型VR体验馆。
她之前倒也看过他们人工智能系的课表,知道学生私下会研究仿生机器和购买一些智能的机械设备。
但有财力和空间弄一个沉浸式体验馆,恐怕全校也找不出几个了。
“戴上。”江辙递给她一个3D眼镜。
陈溺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环境,他在门口那LED显示屏的菜单栏里调系统。
有宇宙飞船直接观看太空、虚拟空间里的保龄球球馆、游乐园的高风险体验项目。连切水果游戏的板面都被他设计成了切僵尸脑袋,真是够恶趣味。
江辙回过头看见她一脸新奇的表情:“之前没去过VR体验馆玩?”
“没有。”
尽管周围喧嚣过,但陈溺总觉得自己的中学时代是安静的。
没有逃课早恋,也没有浮夸的约架叛逆。
回头看看,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
只记得偶尔不敢和父母诉苦的压力、找不到同伴去厕所、老师和个别同学无意间的羞辱和青春期对容貌的焦虑。
对普通家庭里的孩子来说,青春或许都多多少少伴随点局促和自卑。
她是张三李四,是极其普通的芸芸众生。
连劈开200只僵尸脑袋,还破了上面的最高分记录之后,陈溺觉得自己现在不仅是对这些事物感到新鲜了。
她完全被夺走了注意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从没想过的、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兴奋感。
江辙站在她边上,看着这姑娘凶残的动作。
他出神地盯了会儿,突然就很想笑:这是自小压抑自己的个性压多久了?
“陈溺。”他喊人,想把她弄另一个项目那玩。老在这砍僵尸脑袋多没劲,满屏幕都是血。
结果手还没碰上她,陈溺条件反射似的往他那抡了一拳:“——啊!”
“……”
江辙猝不及防地差点没被她撞开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陈溺有点后知后觉摘下眼镜,玩VR本来就容易沉浸在游戏画面里。
江辙指腹顺着被她打着的下唇角反向往边上划弄了一下,停了两秒:“没事,要不要玩赛车?”
场内唯一几台竞技型机器,打开投影就是F1赛车车道。
VR馆的这种赛车比电子城的那种投币式赛车要大,视野更开阔,关卡也较为多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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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人坐上了一辆,陈溺还惦记着刚才抡他一拳有没有把他这细皮嫩肉的唇角抡肿。
第三次往他那看时,眼前倏地一黑。
江辙的脸近在咫尺,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下颔线条凌厉利落,唇色有些红润,声音低而缓慢:“你到底还要偷看我多久?”
耳边的赛车bgm已经响起。
陈溺脑袋往后退开一点,拉开距离,有点儿庆幸眼镜挡住了彼此间的直接对视。
她扯了下嘴角:“你要跟我比赛吗?”
江辙扬了扬眉:“比赛车?”
“赢了请你喝奶茶。”
陈溺语气十分敷衍,边系好了安全带,扶住了方向盘。
这座位也会根据游戏实景来调整颠簸角度,使游戏体验感更为逼真。
视野中两辆GTR并道在同一直线上,随着“3、2、1”的倒数,两辆车如利箭一般快速地飞驰出去。
赛道上不少障碍,从悬崖的十几个弯道,到街区中各种路障和减速带。
但江辙才开始几千米就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开了,他甚至有点愣地瞧了她那边一眼。
椅子已经震得不成样,陈溺依旧淡定地踩着油门往前冲,那辆赛车也被她撞得破破烂烂。
她能跑这么快只有一个原因:胡搅蛮缠,横冲直撞。
无视赛道和规则,没有路了也被她撞出一条路来,更别说在马路上会礼让行人。反正都是游戏,重视结果就好了。
末了,车到终点时直接把一个轮子震了下来,画面都直接灰色了。
陈溺半点不在意,还挺自豪:“我赢了。”
江辙是头一次见这种玩法,和他一块赛车的男生哪里会这么开。
他象征性拍拍手,赞扬道:“岁数挺小,胆子倒是大。”
陈溺其实被颠都五脏六腑都难受,艰难地从位置上下来:“你们这个专业还真挺好玩的。是不是学好了,什么都能改成智能的?”
“未来全方位智能化是大势所趋。”他懒声回答,顿了下,“你想改什么?”
陈溺想了想:“我小时候最烦的就是要写周记,要是有一个日记机器就好了。”
她记得看智能机器人的电影里也看到过。
一个很小的机器人,在出门前会预报天气和紫外线辐射。平时随口跟它说的话也会被记录下,是日记,也是备忘录。
人工智能无疑是个残忍又浪漫的领域,探索虚拟未知,有时也会让人脱离真实。
陈溺低声呢喃了句:“不过这里什么都是假的。”
“这是真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男生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项浩宇他们那伙人提着啤酒过来的时候,江辙正窝在阳台椅子里捣鼓机器人。
电脑放在小桌子上,屏幕中一系列的数据结构和程序设计在外行人眼里犹如天书。
他长腿随意交叉搁着,侧着脸,整个人姿势看着慵懒。但脸上棱角冷峻,认真写程序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很迷人。
黎鸣和贺以昼看他在做小组作业也懒得过去,直奔楼上去玩。
不到半分钟,上头传来黎鸣的大吼:“江爷,你怎么把我‘切僵尸脑袋’的最高记录给破了?!你是不是闲得慌!”
江辙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下,唇角牵动了几分。
项浩宇捕捉到他这表情的变化,把啤酒丢进冰箱里,贱兮兮地搬了个椅子挪到他边上:“我的辙,你和陈妹算怎么回事儿?”
“什么?”江辙头都没抬,视线仍在电脑上。
“还装!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正看见她上车走啊。”项浩宇揶揄地拍拍桌,“她来干嘛?”
他停下动作,捏捏指骨,随意地回了句:“来钓我。”
大概是被这笑话给逗笑了,项浩宇憋着笑声很配合地又问:“哦,那你干嘛呢?”
电脑合上,江辙站起身:“忙着上钩。”
第24章 我怎么就会是例外呢
晚上回学校时,陈溺接到了母亲潘黛香的电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北风呼啸声顺着电话线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啊哟,小九你怎么大晚上还没回宿舍。北方的风好大啊,昨天你爸爸给你送的冬衣穿了没?”
“穿了。”陈溺刚吃过饭,慢吞吞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潘黛香:“那你们这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还没通知。”
“我忘记在你兜里塞几瓶辣酱了,这为了过冬特意弄的呢。”念叨了几句家常事,潘黛香“哎”了声,“要不我让你爸再给你送一次?”
陈溺很轻地皱了下眉:“不用麻烦爸爸,您直接寄快递吧。”
“说什么呢?给女儿送送东西哪里算麻烦!再说了,你爸这不是正好去你隔壁市里进货嘛,一举两得的事。”
潘黛香没察觉到她的异常,问了句在门口抽烟的陈父下次去进货是几号。
陈溺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听着父母的交谈,一开口仍旧在拒绝:“妈,真不用让爸爸过来。”
潘黛香听着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出省读个大学连家里人也不想了,养这么多年都白养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来我的学校了。”陈溺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分贝,鼻间有些酸涩,嗓音听着也不对劲。
潘黛香怔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是不是你同学又说什么了?”
陈溺不想再说,要挂电话:“我上晚课去了。”
那端迟迟没有回应,陈溺狠狠心直接挂了。
她知道陈母估计又要躲起来偷偷哭了,她真是个坏孩子,总让妈妈伤心。
奶奶去世前那段时间,正巧碰上陈三愿输光了家财。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溺很怨恨父亲。
就因为他赌钱,为了满足他一时的贪欲,本该拥有良好殡葬服务的奶奶连安葬费都要靠东拼西凑。
可她也看过陈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
生意濒临破产,他那时压力也大,被人引诱几句就去了赌场。
本以为能赢回点渡过危机的本钱,谁知道连棺材本赔进去还不够。
有一个残疾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丢脸的,只是被外人说出残疾的原因时,陈溺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从中学开始,到现在。
总是这样,为什么像是成了她的污点一样?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是陈父打过来的电话。
陈溺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接起。
陈父语气倒还如常:“你妈妈给你打包辣酱去了,地址是填学校就行了吧?”
陈溺坐在宿舍楼前的小亭子里,指甲在石桌上磨了磨:“嗯,不要弄太多,吃不完。”
陈父应了句,沉默须臾后开口:“爸爸对不起我们小九,没有做一个让你骄傲的父亲,没让你有一对光彩的父母。”
陈溺顿感艰涩:“对不起,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有这么多光荣的父母,无功无过,把孩子养大已经是尽责了。
陈溺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只是他每次的出现,都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困扰。
她不想听见那些围在自己身上的闲言碎语,更不想听见外人对一个改过自新的父亲说三道四。
回到寝室,两个室友躺在床上,一个打游戏,一个在刷剧。
路鹿正坐在她的椅子上。
见陈溺进来,立马把买了不久的芝士奶酪递给她:“吃过饭了吗?”
“吃了。”陈溺边换了件睡衣,“你怎么过来了?”
“坐这,坐这!我跟你说个事儿。”路鹿拍拍凳子,看上去很兴奋,“就是昨天跑我们论坛发疯那个傻逼你记得吧?”
“张劲涛?”陈溺正想解释一两句,被她截停。
路鹿:“对,那个人是不是在高中追你不成,恼羞成怒?所以就在那胡吹?”
陈溺听着有点不对劲:“你是这么想的?”
“我何止这么想,我就是这么跟那些人说的!”路鹿压根不需要听她辩白,自顾自地说,“你怎么可能眼光这么差劲啊,一看就是普信男发神经!”
“……”
她说到这笑了笑:“嘿嘿所以我江辙哥一大早蹲他们宿舍楼下,等一开门就冲上去把那什么涛揍了一顿!”
陈溺有点懵:“他一大早?今天早上吗?”
“对啊,我哥说你下午和江辙哥在一块儿。”路鹿戳戳她,笑得晦涩不明,“可别说江辙哥没告诉你啊。”
确实没提过。
他甚至来找她时都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上去不在意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过去,下午也只是想在VR体验馆里陪她玩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