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不是来抓刺客的吗?”
闻人决回过头,眉峰半挑:“谁告诉你我要抓刺客?”
“说了带公主逛夜市,你又不信,要我去买个糖人证明给你看吗?”
沈宜安想起那与他有八分相像的糖人,顿时不说话了。
他就这么牵马走回了都督府,又从都督府正门一路走到了蘅芜院,沈宜安第一次骑马,一开始还满是新鲜感,此刻却觉得难受的要命。
腰酸背疼,双脚落不到实处。偏偏闻人决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路上走得那么慢。
“下来。”闻人决递了一只手给她,沈宜安忍着疼下马,就在这时,战马的前蹄忽然动了一下,她脚下踩不稳,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了闻人决的脖子。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当她察觉嘴唇碰上了一片温润,倏地瞪大了眼睛。
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亲了他的唇。
闻人决黑眸中涌动着不明的情绪,怀里的女子他宵想了多年,这一吻来得意外,可他仍然心颤不已。他循着本能贴上她的唇,就在快要碰到时,沈宜安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下,他怕伤到她,只好顺势后退。
沈宜安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一连退了几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她稍微安心,这才停下,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早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她语气如常,仿佛方才那个吻就只是一个不需要解释的意外。
只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沈宜安维持着不快不慢的步伐,转身走进蘅芜院。直到闻人决看不见她,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闻人决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底有些冷清,她就这么看不上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何至于嫌恶到捂嘴欲呕。
若是大婚那日他没提前动身,与她圆了房,她是不是要去寻短见?
也或许是先用眼泪淹了都督府,再让他剜心一样的疼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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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院,青黛连夜收拾好了几大箱子的东西,正在门口等府中管事的回信。她们回扬州要用马车,须得先跟府中管事报一声。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正要去找,却见一个衣着素丽的妇人迤迤然向棠梨院走来。
“夫人,您怎么来了?”青黛震惊不已,因为来的人正是钟月荷的母亲小孟氏。
小孟氏是昨日半夜到的,她收拾了一番,一大早先去给闻人太夫人请了安,在自家姐姐那听说了一些近日发生的事,于是忍下困顿,直接来到棠梨院找人。
“荷儿醒了吗?”小孟氏问道。
青黛摇了摇头,说道:“姑娘昨日早早就睡了,方才我叫她也不曾答应,想是没睡醒呢。”
小孟氏踏进院子,看见里头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青黛很是怕她,直接全说出来:“姑娘昨天好端端地突然说要回扬州,奴婢劝不住,如今夫人来了,您可得多多开解她,您没看见姑娘昨日那消沉的样子,怕是受了大委屈了。”
小孟氏走到卧房门前,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你要是没死,现在就给我开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钟月荷满眼血丝,像是一夜都没睡。
小孟氏冷笑:“你弄这副样子给谁看?谁见了这样一张丧气的脸会高兴?跟我过来。”小孟氏扯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了梳妆镜前。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费心培养了你这么久,你就连留下来的本事都没有?”
钟月荷看见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得像鬼一样,在小孟氏的尖酸骂声中,她终于哀哀戚戚地哭出了声:“母亲,我太累了,我们回家吧。”
小孟氏气的笑了,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废物,我告诉你,这都督府就是你的家,为不了妻,那就做妾,无论如何,你得给我留下来!”
钟月荷捂着脸摇头:“可是表哥不喜欢我,我试过了接近他,差点被他杀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小孟氏拿下她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声音温柔道:“你怕什么呢?他不会杀了你的,你要记得,他母亲是你的亲姨母,他闻人家欠着你父亲的一条命,父债子偿,他理应照顾你一辈子。”
她越是温柔,钟月荷越是害怕地浑身颤抖。
“母亲,这些年表哥和姨母给我们的东西,已经够我们过好下半辈子了。”她昨夜想了一宿,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比起接近闻人决,身处刀尖,命悬一线,她更愿意回到扬州,安安稳稳的过活。
小孟氏眼神变得疯狂,一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尖声道:“那些东西能换来你父亲的命吗?能换来本该属于我的荣耀和诰命吗?你父亲死的时候是三品将军,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别人手下的低微武将。而我直到今日,不过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钟月荷被她掐的无法呼吸,小孟氏这才收了手,恢复了那副温柔表象:“傻孩子,你我能活到今天,全靠闻人家庇佑,可若是你姨母有一日不在了,你表哥还会管我们吗?”
“他是冷心冷情的性子,你唯有在他身边扎了根,才能得到一点点护佑,我们这么多年寄人篱下,该尝的苦都尝遍了,你忍心就这么放弃吗?”
钟月荷捂着脖子不敢再违抗她,只能轻轻点头。
小孟氏微笑道:“你想通就好,让青黛来为你梳妆,咱们去见见那位长公主,”
第28章 (二合一)骂谁是狗?……
昨夜去了一趟西市,沈宜安当时觉得还可以忍受,结果一夜过去,她腰酸背痛,双腿沉重,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冉姑姑见状便说:“奴婢让人去准备热水,给殿下解解乏。”
热水备好之后,沈宜安慢腾腾来到净室,浴桶里泡了些药材,闻着一股药香,她褪下衣裙,赤着脚缓缓踏进去,而后坐下来,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莲香进来换了两次热水,沈宜安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被冉姑姑搀扶起来。
内室里,她只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纱裙,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别一根碧玉发簪,正半躺在美人榻上,由着冉姑姑往她腿上擦药膏。
冉姑姑一边给她抹药膏一边说道:“幸好咱们从宫里带了凝玉膏,能活血化瘀,大都督也是,怎好让公主骑马?”她这细皮嫩肉的,从小娇养,碰破了一块皮都得养上许久。
沈宜安抱着枕头倚在榻上,懒懒地不想说话。
昨夜若是一早泡了药浴,她此时都该好了,都怪那意外的一吻,让她没心思想去旁的事,满脑子都是闻人决深沉的黑眸和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
不能再想了!
沈宜安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和他迟早是要和离的。
当做没有发生过便可以不动任何多余的念头。
她兀自出神,直到莲香进来禀报:“公主,钟夫人和钟姑娘求见。”
钟夫人?沈宜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冉姑姑提醒了她:“是太夫人的妹妹。”
原来是小孟氏,沈宜安双眸微敛,前世她没怎么与此人打过交道,只在都督府的家宴上见过她两次,唯一的印象便是她常常站在闻人太夫人身边,看起来十分低调。
素闻小孟氏温柔内敛,与她姐姐闻人太夫人的泼辣性子完全不同。
沈宜安对此存疑,越多的夸赞并不代表这个人越完美,也可能是她善于经营人心。先前已经领教了那位钟姑娘的表里不一,小孟氏这个母亲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去。
冉姑姑一脸关切:“公主,您这个样子还要见她们吗?”
沈宜安只犹豫片刻,道:“见吧,让莲香把人带到西厅。”
人家都巴巴地登门了,躲了这次,还有下次,如此一来,更是烦不胜烦了。
小孟氏和钟月荷一来到蘅芜院,便被带到西厅,长公主身边那位年纪很小的圆脸女官笑眯眯对她们说:“请二位稍候,殿下很快就过来。”
莲香说罢,给她们一人上了一盏茶,便去忙别的事了。
等人走了,小孟氏收起笑脸,嘴角一撇说道:“你瞧着吧,她们这些贵人的做派,便是先晾着你,这一等没有个把时辰,怕是不算完。”
岂料她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喊:“长公主到。”
小孟氏嘴角一僵,想不到这长公主竟然没存着刁难之心,让她们空等。可姐姐说过,荷儿曾经得罪过公主,她是真的不记仇,还是装得大度。
眼见一抹白色衣角出现在门口,小孟氏连忙拉着钟月荷起身行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沈宜安换了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上依然简简单单簪了一根碧玉簪子,脚步轻而慢地走进来。
“免礼吧。”她声音自来带着几分冷清,让人辨不清喜怒。
小孟氏起身时悄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姿态端庄地在案几后落座,那张脸美的不染凡尘,像高高在上的天宫仙子,眉目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样的女子可以恋慕,却很难亲近,纵然再是美丽高贵,光凭那身冷清气质,就让男子望而却步了。
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高于自己,满身傲气?
若那男子本身还是统帅万军的兵马大都督,从小孤高桀骜,岂非更难忍让?
小孟氏此刻才算真正放下心,在她看来,这两人必然过不长久。
沈宜安不知她心中的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问:“听闻钟夫人是半夜到的,你未曾休息就来见本公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小孟氏未曾想到她如此直接,连客套两句都无。她愣了愣才道:“妾身只是想先来拜见殿下,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多包涵。”
小孟氏低着头,向她微微一福。
沈宜安本以为她态度冷淡,似小孟氏这样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总该看得明白,知难而退。然而看小孟氏这般作态,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冷脸,看来是有所求。
她又看向今日格外沉默的钟月荷,那张脸上虽施了浓妆,却仍然能见到几分明显的憔悴。
这两人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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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决一大早便来了军营,演武场里正在练兵,口号声响彻营地,他停下看了一会儿,颇觉满意。
邹诚在旁说道:“自从上次贺小侯爷带人聚众喝酒,军营里便狠狠整顿了一次军纪,如今再也没人敢犯禁了。”
他才说完,就见到不远处的营帐里,钻出了一只毛色黝黑发亮,嘴巴尖尖的狗头。
“哪来的狼?”邹诚震惊道。
闻人决眯起双眸,只看了一眼便说:“是狼犬。”
邹诚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军营里再也没人敢犯禁,此刻顿觉脸疼:“是谁在军营里养狗?”
闻人决冷声嗤笑:“没人认就宰了,给将士们加菜。”
他此话一出,没人敢当成个笑话听,那只狼犬看着有七八个月大了,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就在邹诚拎着刀要去杀狗时,贺时哆哆嗦嗦站了出来:“是,是我。”
邹诚朝他翻了个白眼,心说怎么又是你,京都有好几个军营,这东大营少帅十天半月才来一次,还一来就逮住你犯禁。
那只狼犬此刻感受到了危险,躲在营帐里对着邹诚龇牙。
闻人决冷冷地一眼扫过去,狼犬趴在地上呜咽了两声,讨好地对着他摇了摇尾巴。
这狗显然很会看人脸色,一眼就知道谁才是能决定它生死的人。
闻人决勾了一下手指,狼犬撒欢地朝他跑过来围着他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打滚,把软软的肚皮露出来给他看。
贺小侯爷羡慕地望着,他养了这只狼犬好几日,也没见它对自己有对大都督十分之一的热情。
闻人决摸了摸狗头,对那边探头探脑的人厉声喝道:“贺时,滚过来。”
贺小侯爷心惊胆战地走过来,开口还是那句:“我再也不敢了!”
闻人决睨了他一眼,道:“你自去领罚。”
贺小侯爷哎了一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悄声问道:“您和公主怎么样了?”
他不提公主还好,一提便让闻人决想起当初他出的馊主意。
“惩罚加一倍。”闻人决冷冷说道。
贺小侯爷顿时急了:“别呀,我还有一招,绝对管用。”
闻人决不想听,但他嘴快,已经说了出来:“您送她点新奇的东西?”
“上次送的还不够多?”邹诚在一旁搭腔。
贺小侯爷摆手:“不是,送点她没见过的,鲜活的。”他伸手一指狼犬:“就比如这只狗。”
邹诚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道:“公主金尊玉贵,你让她养一只凶猛的狼犬,这合适吗?”
贺时不搭理他,只看着闻人决说道:“那你就不懂了,长公主啊,好比那天上高高在上的仙娥,不让她沾染几分凡俗,她怎么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闻人决看着那只狼犬,眼眸微动。
贺小侯爷赶紧趁热打铁:“您细想啊,您对长公主而言,就跟这狼犬一样,从没真正了解过,怎么去谈喜欢?”
闻人决还真照着他的话想了一遍,确有道理,但……
“你骂谁是狗?”
贺时登时蹦起来,拔腿就跑。镇南侯不许他养狗,为了给这狼犬找个好主人,他可算是豁出半条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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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芜院里,小孟氏让婢女捧上来一个方形雕花木盒,亲自呈给沈宜安:“妾身这次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些熏香,听说殿下对香料颇有研究,您若是喜欢,妾身下次来再多备一些。”
沈宜安微微一笑,道:“钟夫人有心了。”
她话说得客气,却一眼也不曾看那些熏香。人人都说长公主傲气,最看不上这些俗物,小孟氏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她并不气馁,相反,长公主越是傲气,她就越是满意。
小孟氏对闻人太夫人这个亲姐姐最是了解,她这辈子顺风顺水,想要什么有什么,早已养成了狂妄虚荣的性子。儿媳的身份是长公主,已经无形中压了她一头,若这儿媳还自恃清高,丝毫不懂得讨婆婆欢心,她迟早会心生不满,找公主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