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诚进了书房,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闻人决坐在桌案后,手指捏着眉心,嘴角一动不动,微微眯起的鹰眸里隐含冷意。
而何遇之站在距离桌案三尺之外的位置,脸色涨得通红,低着头,似有难言之隐。
“你路上为何耽搁?”闻人决问道。
“出了些意外,少帅,你怀疑我?”何遇之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敢相信,“我要是和漠北暗探有勾结,就让我出了这个门,立刻横死在街头!”
“老何!”邹诚皱了皱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何遇之这人极好面子,脾气又直,暗探一事牵扯到他舅舅,他定是觉得被少帅怀疑,心里委屈。
“我来说吧,他带着几个人走到延城,夜里在一家小客栈投宿,结果那家小客栈厨房不干净,他们连人带马上吐下泻,折腾了好几日才出发,差点赶不上何家老夫人的寿宴。”
闻人决皱眉问道:“那家客栈查过吗?”
何遇之梗着脖子不说话,邹诚只好替他回话:“老何走得急,没有细查。他说那日吃坏肚子的不只他们一行人,客栈内的十几个客人,还有客栈老板和伙计都是一样的腹泻呕吐。”
闻人决沉默不语。
何遇之讪讪道:“就是个意外,那老板总不能搭上全店的客人就为了害我,再说了,我又没暴露身份,他害我做什么?”
邹诚心说,真不知该说他是单纯还是蠢。
“先有你舅舅跟漠北暗探交往过密,然后你就在路上耽搁了好几日,算来算去,长公主遇刺就在前几日,这未免太过巧合。”
何遇之脸色一变,道:“长公主遇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杀她干嘛?再说了,老子从来不跟女人动手!”
“老子?”闻人决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邹诚看向自家少帅越来越冷的脸色,心里直呼完了。他连忙对何遇之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瞪我干嘛?”何遇之犹在气愤,他一脸不满地问完这句话,余光才瞥见闻人决黑沉的脸,后面的抱怨顿时噎了回去。
他低头认错:“我说错话了,少帅要罚,我没有二话,但这勾结漠北暗探的罪名,打死我也不能认。舅舅那边,我回去找他问清楚,一定给少帅一个交代。”
闻人决冷冷看着他,问道:“我是你什么人?”
何遇之愣了一下,回答道:“您是主帅,是我大哥。”
“长公主是你什么人?”
何遇之满脑子疑惑,一时答不出来,邹诚在一旁推了他一下,小声道:“长公主!你大嫂啊!”
何遇之这下懂了,但他心里总有些别扭,那两个字也叫不出口。
闻人决冷哼一声:“长嫂如母,以后放尊重些。”
何遇之低着头,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
闻人决见此神情一冷,道:“滚吧。”
何遇之离开后,邹诚小心翼翼地开口:“少帅,我觉得这事蹊跷,好像背后的人一直将我们的注意引向老何。”
闻人决脸上没什么表情,邹诚猜不出来他的心思,正要再替何遇之说两句好话,便听闻人决轻嗤一声,道:“不会是他。”
理由么?他太蠢了。
邹诚不用问也已经从自家少帅嫌弃的眼神中得出了这个答案。
“那现在该如何继续查?”
闻人决想了想,道:“先把藏在都督府里的眼线揪出来,至于卫昇那边,让何遇之亲自去查,查不清楚就交出黑铁令牌。”
这惩罚委实严重了些,邹诚替何遇之哀悼片刻,转而又问:“那家客栈,还要派人去查吗?”
闻人决冷笑:“时隔半月有余,怕是早就人去楼空了。”
“属下派黑云卫走一趟吧,至少带回一个结果。”
闻人决点了点头,道:“交给你处置。”
谈完了正事,天已经彻底亮了,邹诚问:“少帅可是要用早膳?”
“等人来叫。”闻人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邹诚眼中满是不解。
过了一会儿,只听门外响起一声:“大都督,早膳备好了,殿下等您过去呢。”
邹诚认出这声音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莲香,顿时回过味来,他才走了这几日,少帅竟然能与公主一同用早膳了,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莲香的声音,闻人决紧皱的眉心松弛了几分,对外扬声道:“嗯,这就过去。”
他起身的动作看起来不急不缓,可邹诚就是能从中品出一丝雀跃来。
“贺时都告诉你了吧?一会儿你把我的东西搬到蘅芜院。”
闻人决走到门口,不忘回头叮嘱邹诚。
书房的门打开又迅速合上,邹诚刚想问他都带什么,结果人已经走远了。
*
一顿早膳,沈宜安味同嚼蜡,闻人决倒是开怀,吃完便去了军营。
她看着黑云卫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一趟一趟把闻人决的东西搬到主屋,心里的别扭感一层一层冒出来。
闻人决住过来,她得匀出一半的空间给他,像柜子,书房这些也就罢了。他住到主屋来,虽说只是外间,可他们两人晚上就寝时,到底只隔了一道门。
沈宜安有好几次想叫冉姑姑在内室门上安一把锁,可她又觉得这样奇怪,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眼看着夜幕将至,闻人决快回来了,她心里越发地不安,片刻不停地盯着门口看。
若是突然有什么事绊住他就好了。
沈宜安心里这样期盼着,可惜没能如愿。
闻人决甫一进门,就看见女子一双澄澈水眸朝他望过来,仿佛一直在等着他的样子,他心神一荡,挑了挑眉问道:“公主在等我?”
沈宜安收回目光,敛下所有情绪,说道:“没有。”
闻人决笑了一声,道:“随你,时候不早了,就寝吧。”
就寝?
沈宜安攥紧手心,睫毛轻轻眨动,说话的声音有些紧:“还早,将军可曾用过晚膳?”
闻人决道:“在军营用过了。”
沈宜安蹙了蹙眉,又说道:“那将军去沐浴吧,你练兵想必累了一日,沐浴解乏。”
闻人决眼中含笑,道:“刚洗过,不信你闻闻?”
他带着一身温热的湿气朝她走来,沈宜安闻到那股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几乎从罗汉床上跳起来,快步走进内室。
“既如此,将军歇息吧。”沈宜安站在内室门口,说罢就匆忙掩上房门。
闻人决看着在他面前阖上的门,眉峰扬起,愉悦地笑出了声。
沈宜安背靠着门,听见男人不加掩饰的笑声,狼狈地捂住眼睛。
她后悔了,让闻人决搬过来,绝对是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第33章 再不放手,我就亲你了!……
内室里烛光越来越暗,沈宜安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身形端正笔直,一点也不像是要入睡的样子。
她听着外间若有似无的响动,时不时侧过身来望向门口,也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她总觉得那门不太牢固,仿佛随时会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时,外间又响起闻人决的脚步声,她听见茶壶和杯子相碰的声音,想来这人是起来倒水喝。
他怎么还不睡啊?
沈宜安无奈一叹,睁着一双微微迷离的桃花眼,困到极致时,她眨了眨眼,眼角染上泪意,身旁找不到绢帕,她只得用手背轻轻抹去。
外间的人像是喝完了水,脚步声又缓缓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被褥摩擦的声音,而后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沈宜安猜测他这次应是真的睡了。
她困乏极了,扯了扯被角,终于挨不住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睡,沈宜安又梦到了太极殿外的长阶,她初遇闻人决,与他争执了几句,不慎跌下台阶,摔得膝盖青肿,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好。
那疼痛十分真实,让她在梦里也蹙起了眉,轻声吸气。
闻人决听见内室里传来一阵轻软的好似猫叫的声音,霎时睁开眼睛,他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内室门口,有些迟疑地敲了一下门。
“公主?”
里面无人回应,只有女子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微弱声音,深夜时听见这样的声音,里面那个还是他日夜惦记的女子,闻人决心里生出一股燥意,耳朵微微红着。
“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沈宜安仍旧没回答,隔了一道门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
真他妈的磨人!
闻人决暗暗骂了一声,伸手便推门,房门打开,一阵冷香扑面而来,明明是能让人清新凝神的味道,到了闻人决这里反倒催得他身上更加燥热。
沈宜安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睡相很乖,只有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吸气或是轻吟,一双细眉也紧紧蹙着。
她这是做噩梦了?
闻人决很快反应过来,走到床边,想要将人从梦魇中叫醒。
离得越近,沈宜安身上的香气越是往他鼻子里钻,闻人决看见她睡着时变得柔和的眉眼,挺翘的鼻子,微微嘟起的唇,伸出去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他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心说你抖什么,躺在你面前的是你娶进门的妻子,又不是旁的什么人。可他和沈宜安尚未圆房,这样是不是有些唐突?她本就不喜欢他,这么做岂不是更让她看轻了自己,觉得自己才住进来第一日,就不守信诺,大半夜的摸进她的屋子里。
片刻的功夫,闻人决心里百转千回,眼看沈宜安深陷梦魇,他只能甩掉脑中多余的想法,伸手去掀她的被子。
谁料女子睡梦中有所感知,竟也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
沈宜安正梦见从长阶上摔下来,冉姑姑给她敷药,她疼得抽气,忍不住习惯性地对她撒娇。
“姑姑,我疼。”
闻人决被那双软绵绵的没有骨头似的手一抱,顿时浑身僵了起来。
在他面前,她何曾展露过这般柔软脆弱的样子?
果然只有在亲近的人身边,她才能无拘无束,做真正的自己,而那个亲近的人,绝不包含他。
闻人决心里满是涩意,手上的动作却很轻,他拍了拍女子的手,问她:“哪里疼?”
本以为沈宜安睡着了不会回答他,谁知她竟然动了动膝盖,无意识说道:“这疼。”
闻人决顺着她的动作望去,眼皮狂跳,被子已经掀了一半,女子纤细的腰身仿佛不盈一握,再往下……
闻人决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回视线,去看她的脸。
“沈宜安,你醒醒。”
“再不醒,我可不知自己能不能忍住。”闻人决眸光微暗。
沈宜安是在他说前一句话时醒过来的,她一时弄不明白眼下的情况,仍旧紧紧闭着双眼。
什么叫忍不住?他要忍什么?
沈宜安的思绪围着这句话打转,而后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想些什么?
闻人决怎会在这里?对了,他说要抓漠北暗探在府中埋的眼线,所以暂时搬到了她的蘅芜院。
大半夜的他进来做什么?沈宜安想起自己方才做的噩梦,难道是她说了梦话,把闻人决吵醒了?
沈宜安终于理清了眼前的状况,心里不禁一阵尴尬,现在好像是她在抓着闻人决的手不放,如此说来还真的不能怪他。
怎么办?是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做了噩梦,不是有意的,还是干脆装睡,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宜安心里天人交战,迟迟拿不定主意,为了不被闻人决察觉她已经醒了,她一双手还抱着他的手臂。
闻人决被折磨的不轻,眼前的女子叫不醒,他又不能上手,实在是为难。
他眼光瞥见她那双细嫩白净的手,耳根愈发滚烫,连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制,乱糟糟地跳个没完。
再不放手,我就亲你了!
闻人决很想这样出声吓唬她,可实际上他被女子抱住的那只手臂都僵了,麻了,仍然不敢随便挪动,他怕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他在心里叹了声气,给她盖好被子。
沈宜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是心里想着对策,没想到困意不停往上涌,她想着想着,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又睡着了。
这一晚闻人决在她床边苦守到下半夜,她睡着时乖的不像样,保持抱着他手臂的姿势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快亮了,才翻了个身,放开他的手。
闻人决轻手轻脚地离开内室,回到榻边,囫囵穿好衣服,然后揉着僵麻的手臂走出了主屋。院子里一片静寂,时辰还早,下人们都没有醒,他不想出声吵醒房中的女子,只得离开,回到敛风院拍响邹诚的房门。
邹诚打了声哈欠,心里骂他黑心,嘴上却乖觉:“少帅,您这么早就起了?”
起什么?压根没睡。
闻人决咽下心里的怨气,转身往正房走去,边走边道:“去打盆水来。”
邹诚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又打了声哈欠:“知道了。”
这定是在长公主那里没讨到好,回来找他撒气,故意不让他睡个整觉!
*
城北军营,闻人决正在营帐里看北关附近的地形图,邹诚掀了帐帘走进来,刚站到他面前就打了声哈欠。
闻人决明知故问:“怎么,没睡好?”
邹诚眼含怨念,却不敢声讨上首坐着的人,只说:“没事,属下一向醒得早。”
“让你查的事情进展如何?”
邹诚道:“查过了,都督府里身材瘦小的下人除了几个负责点灯的,就只有各房的婢女了,但是婢女们一般都随着主人住,在下人房的唯有两个年岁大了的婆子,她们腿脚不利索,平日只能干些洗衣的活计。”
“不会是那两个婆子,其余的人你先暗中盯着,不要走漏风声。”闻人决想起那日情形,先排除了那两个行走不便的婆子,被狼犬追了那么久,还能利落地钻狗洞,想必是个身形矫健之人。
邹诚应了一声,正想先离开,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只见何遇之神色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