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快走。”沈宜安轻轻推他。
闻人决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走之前关紧了窗户。
他像来时一样,攀上墙头,轻巧地一跃,落地之时,一阵疾风扑向他后脑,他下意识侧身,抓住那人的手臂,朝地上一摔。
“哎呦,手断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人决立刻收回将要踩上去的脚。
他扶起那人,幽幽一叹:“大舅子啊,下次别玩偷袭,你也知道,我下手没什么分寸。”
沈瑾气得咬牙:“深更半夜,你闯进我家,倒有理了?你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闻人决望向身后亮着灯的院子,眸光温柔。
沈瑾见他这幅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难不成是后悔和离了,过来求和的?
“那什么,你见过宜安了?”
闻人决点头。
沈瑾心中震惊,以他妹妹的性子,若是对闻人决没有半分情意,应该早就喊人了。
他问出了心里的怀疑:“你俩和离的事,是真是假?”
闻人决轻笑:“你猜。”
此时王府护卫巡查到附近,他拍了一下沈瑾的肩膀,眼神示意,让沈瑾帮他遮掩。
等人走了,沈瑾骂骂咧咧,面对护卫怀疑的目光,却只能说自己眼瘸摔坑里去了。
第54章 活着赎罪
时隔半月之久,敛风院紧闭的院门可算是打开了,闻人太夫人闻讯而来,见到儿子消瘦颓废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儿啊,你若还是在意公主,就把人接回来吧,若实在不行,娘舍下这张脸皮,替你走一趟纪王府?”太夫人从前也觉得和这个公主儿媳相处不来,但经过这么多事,她也释然了,如今只想一家和睦,眼看着儿子这么折腾,她真是难受。
闻人决满脸消沉,像是没睡醒一般,一句话便堵得太夫人无言。
“和离的事已定,娘别费心了,回去罢。”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邹诚把人送出去,闻人太夫人失望离开,不过她来这一回却是告诉别人,闻人决愿意见客了。
果不其然,太夫人刚走半个时辰,萧然就过来了。
闻人决将原本就有点乱的头发又散开一些,揉红了眼睛,又打开酒坛子,让整个房间里染上酒气,这才让邹诚去带人进来。
邹诚出去之前向他投来一个敬佩的眼神,心说少帅若是早点用上这招,指不定都把公主拿下了。
不多时,萧然进来,邹诚借口有事要离开,其实是依着闻人决的吩咐,去盯着那所别院的漠北探子。
萧然进来之后许久没有开口,闻人决背对着他,想到梦里的情景,嘴角勾起一丝冷讽。
“有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没睡过觉。
萧然一眼看到桌上的酒坛,道:“大哥,我陪你喝酒吧。”
闻人决语气不耐:“你若无事就出去。”
萧然知道他的脾气,本也没想过他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他叹了口气:“那日的事都怪我,是我非要去聚香楼吃酒,才让大哥撞破公主和……”
他看着闻人决因愤怒而绷紧的脊背,适时住口。
“此事不要再提了。”闻人决忍着讥嘲,声音里都是心灰意冷:“我已决定和离,你往后不要再提她。”
萧然见他如此痛苦,虽然有些心疼,但一想到他从此就与沈氏女断了,便说不出的快意。
不过是个女子,以大哥的能耐,什么样的好女子找不到,沈家的女儿配不上他。
他试探过闻人决对沈宜安的态度,接下来的话也就好说出口了。
“大哥,我心里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萧然拎着酒坛和酒碗过来,坐在闻人决身边,给两人倒满酒。
闻人决敛去眸中的冷意,端着酒碗没有说话,萧然见他没有赶自己出去的意思,大着胆子继续说:“他们沈氏的江山大半是元帅打下来的,元帅走后,全靠你镇守北关,才得以保存,如今沈氏女做出这种事,不但令大哥你蒙羞,也让我们整个黑云军被羞辱,您难道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闻人决晃了晃碗中的酒液,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萧然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紧盯着他说:“既是不甘心,大哥为何还要屈居人下,您大可以反了沈氏,自立为王。”
闻人决摇晃酒碗的动作一顿,酒液洒出些微,沾湿他的手指。
他通红的眼睛看向萧然,神色极为认真道:“不可以。”
萧然还要再劝,闻人决却把碗往他脚边一摔,声音冷肃:“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兄弟,若再有下次,我就在三军前砍了你。”
那张脸上的神情很平淡,但萧然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了。”
萧然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听到冰冷的一声:“滚。”
他皱了皱眉,拿着碎瓷片走出房间。
不久之后,邹诚从别院附近回来,带回一个消息。
“少帅,萧然身边的副将方才匆匆赶到别院,黑云卫偷听他们说话,那副将跟漠北探子说,萧然让他去寻迷药来代替毒/药,准备对您下手,漠北探子给了他另一种毒/药,让他不要告诉萧然。”
闻人决沉默皱眉,邹诚小声说:“他对您终究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是您把他从戈壁上捡回来,教养到这么大。”
“又有何用?”闻人决自嘲一笑:“蠢而不自知,被人利用,若是漠北此番谋划真的成功,他的下场会如何,这些他只怕都没想过。”
邹诚摇头叹息,道:“接下来还要劳烦少帅再陪他演一场戏了,我们的人会盯紧别院的探子和萧然身边的副将,保证不会让他们传消息出去。”
闻人决觉得心累,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邹诚还挺心疼他的,临走时还提议:“要不您趁夜去见见长公主?那肯定心情就好了。”
闻人决心思一动,转而却想,还是算了吧,万一引起纪王府护卫的注意,怕是节外生枝,再说还有个沈瑾,也是麻烦。
“罢了,不差这一两日。”他说的豁达,却还是不快,也不知道她病好没好,纪王府的人有没有仔细照顾。
邹诚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闻人决冷眼瞥过来,他顿时正色,迈着规整的步子离开。
翌日,萧然带了酒,再次来找闻人决,他脸上倒是从容,根本看不出半分心虚,闻人决暗暗审视着他,心中复杂难言。
“你又来做什么?”他看着萧然把酒放下,对他露出一张单纯的笑脸。
“昨日我说错话了,特地带了好酒来给大哥赔罪。”萧然斟满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大哥尝尝,神仙居的梨花白,有钱也难买得到,是我排了队去买的。”
闻人决垂眸瞥向他手中的酒杯,并未接过,而是平静地看向他,问:“这么有心?可是还做了别的错事?你说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萧然微微一愣,避开他的目光,又把酒杯往前送,笑着说:“真没有,就是昨日的事,我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大哥教训得对,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闻人决看着他,接过酒杯,作势要喝,却忽然说:“你去帮我把邹诚叫过来,有事让他去办。”
邹诚就住在敛风院,是以萧然没有多想,就出去找人了,闻人决趁机把酒倒进一旁的青瓷花瓶里,把空酒杯放在桌上。
须臾之后,萧然回来,看见桌上空了的酒杯,心里一紧,闻人决看明白他心中所想,冷冷一笑:“怎么,喝你一杯酒还不舍得?”
“大哥喝了?”萧然略微惊讶,他缓缓松了口气,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刚才没找到邹副将,他可能出去了。”
闻人决“嗯”了一声,靠坐在圈椅上,算计着毒酒发作的时间。
萧然当然是找不到邹诚的,因为这是他和邹诚事先商量好的,让萧然去找邹诚,不过是为了支开他,把酒倒掉。
两人说起一些军中发生的事,萧然一直在观察闻人决的反应,他知道闻人决那块黑云印信一直是随身带着的,想拿到印信,只能用药迷倒他。
可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闻人决脸上显出一点困倦神色,免不得怀疑那药没效果,就在此时,闻人决神色忽地一变,抬手捂住腹部。
“你,给我下毒?”他说完这句,便喷出一口血,脸色难看极了。
萧然顿时慌了,急忙上前扶住连人带椅子往后仰倒的闻人决。
“大哥,你怎么了?”
闻人决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你竟然下毒!”
“我,我没有。”萧然下意识看向桌上那壶酒,拿起来揭开盖子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有一种很淡的香味,这味道…很像是漠北使者给他的那瓶毒/药。
可副将拿来的分明是迷药啊,难道他背叛了自己?
萧然心慌意乱,他知道那毒可能无药可解,而今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大哥,吐出来,快吐出来,你不会有事的。”他目光变得通红,看着指尖染上的血,一时觉得触目惊心。
“是我太蠢了,我不知道这是毒/药,我原本只想让你睡着,我真的不想害你啊,哥。”萧然拍着他的背,似乎想让他把毒酒吐出来。
闻人决挥开他的手,冷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何背叛黑云军,背叛大齐?”
萧然仿若失去浑身的力气,傻傻地坐在地上,半响,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背叛?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他们沈氏血债血偿。”
许是憋在心里太久,说出来倒让他感受到一种畅快。
“大哥把我捡回来,悉心教导,我一直非常感激,可父母家人的血仇我不能不报。”
闻人决看着他,声音平静:“你曾说过去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萧然笑着摇头:“那是在骗你,其实我记得,我父王是漠北王族,我们一家与世无争,那一次他只是去送粮草,以为定然无事,还带着娘还有我和哥哥,却没想到中了黑云军的埋伏,当时父王请求黑云军的主帅,也就是你父亲放我和兄长母亲回去,你父亲答应了,可是战事紧张,他很快就要赶往别处,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另一位将军。”
“那位将军原本是要听你父亲的话放我们走的,但那一日偏偏碰上天启帝亲自到军营巡视,他得知我们的身份,便不肯放我们走,还要把我们一家全杀了祭旗。父王挣开铁链护着我们拼死逃脱,母亲阻拦被天启帝身边的侍卫一刀杀了,我眼看着父亲和哥哥死在我面前,若非遇到流沙,我也不会侥幸留住性命。”
闻人决垂下眼眸,眼中情绪难辨:“所以你在戈壁被我所救,也是为了报仇。”
萧然激动道:“不,我绝没有,当时我在大漠中流浪半年,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你,我这条命是你所救,即便知道你是闻人烈的儿子,我也只是害怕被你发现我的身份。后来,你将我带回京都,让我做你的兄弟,我感激不尽,本想忘记过去,这一世就好好做你的兄弟,可是我竟然又见到了天启帝,我低估了自己的仇恨,我日夜都想杀了他,杀了他的儿女,家族。”
“仇恨每日折磨着我,可我还要强颜欢笑,在我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之时,漠北的人来找我,他们奉叔父之命,要把我送回漠北,大仇未报,我怎能回去,于是我答应叔父,为他传递消息,而他也承诺,帮我报仇。”
“叔父?你是说漠北摄政王萧桀?”闻人决此刻已经不再捂着腹部,疼痛的表情也彻底消失,但萧然却陷入恨意中,根本没有注意。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他是我父王的亲弟弟。你一定会以为,我会将军中的消息都泄露给叔父,可我没有,我就算再恨天启帝,恨沈氏,也从未想过要害你,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沈宜安?你爱上沈氏女,你甚至要娶她,一旦你娶了她,就也成了我的仇人,可你是我大哥啊,我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所以我用了所有的方法,拆散你们。”
萧然脸上全是疯狂之色,将自己做过的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说出来。
或许他真的以为,闻人决快要死了,也或许他将这些压在心里太久了,需要一个出口。
闻人决看着他,眼里再也没有半点温度。
“你在我面前多次提及柳千鸿,又让我几次三番撞见他跟公主关系亲近,利用钟月荷和小孟氏,对外传言我钟情于钟月荷,大婚当日,故意以边关军情紧急为由给我传信,半个月前,你又故技重施,让我看见公主和柳千鸿私会……”
闻人决的声音越来越冷:“萧然,你这副心机,我教不出来。今日之前,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可你竟真的对我下手。”
他嘴角的血已然干了,萧然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你没有中毒?”
萧然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但很快,他生出了更大的恐慌。
闻人决什么都知道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计策,好让自己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他颓败道:“大哥,我终究算不过你。”
闻人决从座位上起身,敲了敲桌面,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邹诚走进来,他看了眼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萧然,开口说道:“少帅,别院里的人已经全部拿下,还有萧然身边的副将也已经被活捉,黑云卫搜查之后,带回来几封书信。”
邹诚递上书信,闻人决接过,看完之后,全部丢给了萧然。
“你自己看吧。”闻人决背过身去,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邹诚又道:“另外,我们派去漠北的人还查到一些东西。”
闻人决冷笑:“把你查到的,事无巨细,都告诉他。”
邹诚便把萧然一家被害那件事的因由一五一十都告诉萧然。原来萧然的父亲运送粮草,原本要走的不是那条路,是当时还不是摄政王的萧桀给了他一张错误的路线图,导致他被埋伏活捉,而且萧桀早就知道那一日天启帝回去,以他对天启帝的了解,知道天启帝这个人残忍又爱面子,一定不会放过萧然一家。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为了不想停战谈和,所以想方设法在两个国家之间制造仇恨,连自己哥哥一家人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