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下韩琅身上厚重的冬衣,孔恬拆掉简单包扎的白布,前胸后背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郑姬胆子小,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顿时腿软。
孔恬让她去熬药烧水,病人需要大量温水清洗伤口,以防感染。
油灯下韩琅紧皱眉头,额上全是冷汗。
屋里只有宋离和孔恬二人处理他身上的伤痕,宋离心理素质过硬,见此瘆人场面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和孔恬分工合作,一个负责清理伤口,一个则用羽毛沾外伤药涂抹。
前胸后背,腿上和手背,胳膊上都有鞭痕,只是有些地方伤情稍稍轻微一些。
药物浸润伤口,带着丝丝刺痛,韩琅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
宋离颇觉诧异,伤成了这样居然还能忍,她好奇问:“你不疼吗?”
韩琅喉结滚动,沙哑道:“还好。”
宋离不信,伸出手背在他额上擦拭,全是冷汗。
这还是韩琅头一回跟一个陌生女人这般亲近,她的气息在他耳边萦绕,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虽说时间仓促顾不上男女大防,不过他的心里头还是有几分难为情,毕竟从头到脚都是赤-裸的,重要部位只用衣物遮挡,如今被她这般仔细查看,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
然而人家神色自若,处理得又稳妥,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多想,因为宋离的职业病早就犯了,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研究艺术品的兴致,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看身量应该有一米八往上的个头,腿长笔直,不像她姥爷那样有很多腿毛。
小腹平坦,腰也细,皮肤白白净净的,蝴蝶骨那里有一颗性感的小痣。
年轻的皮肉充满了光泽,摸起来的手感极佳,既不像练武之人那样肌肉扎实,也不像病弱者般松弛,而是刚刚好的样子。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韩琅全身上下的伤口才被包扎妥当。
孔恬边替他穿衣裳,边吩咐道:“阿离去把汤药端来。”
宋离应了声诺,起身出去了。
把衣裳穿好后,孔恬拿被子盖上,以防受凉。
韩琅疲惫道:“多谢先生施救。”
孔恬微微蹙眉,严肃道:“现在说施救还早,你这条命还在鬼门关里头的,能不能熬过来都还是未知数。”
稍后宋离端来汤药,孔恬道:“你服侍喝药,我去跟老夫人说几句话。”
外头的韩老夫人见他出来,忙上前问:“怎么样了?”
孔恬扶她到一旁,小声道:“情况不太好,现在暂时没发高热,一切稳妥,可这气候恶劣,等会儿你们又要继续颠簸赶路,只怕会出岔子。”
韩老夫人忐忑不安道:“不能在这里耽搁了,文阳君虽答应救人,可我怕他出尔反尔,唯有离开齐国才算万全之策。”
“话虽如此,可是韩琅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宜颠簸劳累,一旦他发起高热,便会万分凶险,老夫人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
也在这时,门外的伯虞提醒道:“老夫人,时候不早该动身了。”
作者有话说:
韩琅:宋姬你能不能别观察得这么细致?
宋离:韩先生别犟,我跟你说,你的人,你的青春,乃至整个人生都是我的。
韩琅:。。。。
宋离:身材挺不错,手感也不错。
韩琅:。。。。
第12章
黑下来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孔恬把之前准备好的药物全部交给韩老夫人,并仔细叮嘱如何服用。
韩老夫人一一记下了。
伯虞已经整理好马车,祖孙二人从屋里出来,韩琅头重脚轻,身子乏得厉害。
见此情形,孔恬终归还是不放心,韩家这般千辛万苦把韩琅的命保了下来,若半途而废着实扼腕。
他思虑再三,最后一狠心,索性好人做到底,冲韩老夫人道:“罢了,我既已出手相救,岂有救到一半的道理。”
“先生之意……”
“我分头而行,陪你们祖孙走这一趟,不知你们最后去往何处?”
韩老夫人又惊又喜,他们计划逃往赵国,孔恬便与她约定在齐国边界的朱昌镇碰头。
双方分头而行,一来怕招人眼目,二来则是保孔恬在途中不受他们牵连。
两方说定后,伯虞挂上风灯,连夜离开了农院继续赶路逃亡。
望着那盏在黑暗中颠簸的昏暗灯光,孔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宋离问:“明日我们也要走吗?”
“对,去朱昌镇。”
宋离沉默。
孔恬又道:“韩老夫人心善,把嫁妆都给你备上了,我总得讲点良心。”
宋离:“???”
第二天主仆离开了村子,孔恬花重金买来两匹马。
宋离虽在现代骑过几回,但这个时期还没发明马镫,只有马鞍。
骑马者只能靠两腿夹紧马腹,抓牢马鬓才能防止摔下来。
宋离就地取材,在市集上买来两个铁环和一块长布,系到马鞍上当马镫,这样才能勉强稳固身子,总比夹马腹来得牢靠。
披上防风的兜帽,两人驾马朝朱昌镇去了。
这一走,便是十日以后。
朱昌镇位于齐国与赵国边界,该镇经贸繁荣,两国商贾你来我往,一片欣欣向荣。
当然,这样的地方自然也鱼龙混杂。
主仆二人在镇上落脚等了好几日都不见祖孙到来,后来孔恬坐不住了,带着宋离朝临关道方位折返回去,试试看能不能与他们碰头。
赶着骡马车顶着风雪前行,二人在临关道附近发现了一辆坏掉的马车,再继续往前,没行多久就在雪地里看到了伯虞的尸体。
孔恬暗叫不好,忙下骡马车去探情形,他早已气绝身亡,甚至连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尸体附近有不少马蹄印还未被飞雪掩盖,主仆跟着印记继续追踪,行至一片林子附近,发现有两处混乱的蹄印。
孔恬解下另一匹骡子给宋离,说道:“你我分头去找,若发现踪迹,便吹口哨。”
宋离应声诺,翻身骑到骡背上进入树林。
天地间一片洁白,树干光秃秃的,飘扬的飞雪缤纷而下。
骡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行走发出清脆的响声,宋离顺着那些杂乱的印记找寻,直到闻到一丝血腥,她才从骡背上下来。
没走多久,雪地里的祖孙映入她的眼帘。
浓烈的殷红印染在雪地枯叶里,它们从韩老夫人的颈脖中淌出。
她双目大睁,面容痛苦扭曲,死不瞑目。
不远处的韩琅后背中箭,大片鲜血染红了衣裳,像死尸般没有动静。
宋离的胆子一向很大,可看到韩老夫人这般惨烈的情形,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畏惧。
怕韩琅也像她那般骇人,宋离捡起一根枯枝戳了戳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迟疑了片刻,才走上前去探他的颈动脉,还没咽气。
韩老夫人到底死得凄惨,宋离又走到她身旁看了会儿,犹豫了许久,才硬着头皮伸手将她的双目抚下。
口哨声响起,没隔多时另一边的孔恬寻声而来,见此情形无不扼腕。
宋离指了指韩琅,冷静说道:“还没死。”
孔恬连忙查看韩琅的情形,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竹筒,倒出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并吩咐道:“来把他抬进车里,快!”
主仆二人费了不少力才把韩琅搬进了骡马车里,是趴着的,因为没拔箭头,也不敢拔。
现下救人要紧,也顾不上处理韩老夫人的尸体。
孔恬取利刃切断箭柄,让宋离仔细观察韩琅的情况,随后仓促赶着两匹骡子出了林子,朝朱昌镇飞奔而去。
路上宋离无比镇定,丝毫没有孔恬的焦虑,因为她知道韩琅死不了,就算现在把他大卸八块都死不了。
他还得活到三十五岁才能死,只有极刑车裂,才对得起他的彪悍人生。
一路飞奔抵达朱昌镇已经很晚了,他们在之前借宿的地方落脚。
那老翁见韩琅伤成了这般,吃惊问:“这是怎么了,怎伤得这般严重?”
孔恬忽悠道:“他本是我侄子,投亲来着,哪晓得路上遇到了山匪,中了箭不说,双腿也给打断了,全部家当尽数被抢,若不是我等不着人沿途寻了去,只怕早被野物给吃了。”
老翁:“这运气着实背了些,临关道那边是有一群山匪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孔恬顺水推舟斥责了一番,宋离默默备银针,知道他要先针灸退热。
经过一番喂药和针灸,以及冷敷降温,韩琅的高热得到有效控制。
待他的体温逐渐平稳后,孔恬才开始处理他的箭伤。
所幸那支箭未伤及五脏骨骼,仅仅只是皮肉,孔恬在油灯下仔细处理箭头,进行拔箭清创。
那情形宋离是不愿去看的,只端着一盆盆血水去倒换。
这样来来回回,她也不知道换过多少盆水了,孔恬总算停了下来。
箭伤处理完毕,接下来又进行接骨,将骨折的双腿正位固定。
他从头到尾都没停歇过,只绷着神经救治,哪怕心里头明白韩琅这条命不易挽救,还是不愿放弃。
整个晚上韩琅反复高热,情况万分凶险。
主仆二人彻夜未眠,竭尽全力拯救。
接下来的几天韩琅都在反复高热中度过,他的身体已经残得跟抹布一样不成形了。
孔恬又是针灸又是灌药,下的药极猛,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直到第五日,韩琅的神智才稍稍清醒了些,在浑浑噩噩中转醒。
眼皮裂开了一丝缝隙,室内碳火烧得足,温暖如春。
他的喉结滚动,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刚进屋的宋离发现了他的动静,过来探情形。
韩琅涣散的目光隔了许久才渐渐有了焦距,映入眼帘的脸孔有些模糊,好似他的至亲。
浑身上下明明痛得窒息,他却努力冲那张脸扯开一抹微弱的笑意,沙哑地唤道:“祖母……温然,好着呢。”
他冲她笑,支离破碎的眉目里皆是安抚人心的镇定温柔。
破天荒的,宋离的心被扎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啊,辣么好的老太太辣么好的祖孙情,我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呢,结局时会有惊喜哒~~
这是甜文,所有人的结局都会好好的,虽然中间波折了点,除了孟卓。。。
第13章
想到韩老夫人的死状,她微微蹙眉,径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孔恬进屋,对韩琅进行一番查看。
他虽苏醒,意识却不太清晰,没隔多久又昏昏欲睡,陷入了混沌中。
下午韩琅再次发起高热。
孔恬心里头不是滋味,因为他意识到,这条命,他怕是捡不回来了。
宋离则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情绪,安抚他道:“先生无需自责,你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全看他自己的命数。”
孔恬叹了口气,许是想到自己的不幸经历,怜悯道:“我的孩子若还活着,也像韩琅这般大了。”
宋离闭嘴不语。
孔恬有些愁闷,宋离道:“上午韩琅说他好着呢。”
“是吗?”
“他还冲我笑。”
孔恬摇头,“他伤成了这般都能忍着,可见心智异于常人,倒是难为他了,还想着宽我们的心。”
宋离淡淡道:“先生放心吧,他死不了,骨头硬成这般,阴曹地府都不敢收。”
孔恬笑了笑,“这话倒把我宽慰了。”
之后的情形确实如宋离所料,韩琅渐渐稳定下来,没再反复高热。
胜在人年轻,身体底子不差,孔恬看着他一点点从鬼门关还阳,心里头甚感欣慰,总算没白忙活一场。
熬过了最艰难最凶险的那几日,韩琅的意识逐渐清明。
然而有时候清醒并不是好事,他必须去面对最糟糕的现实——韩老夫人被孟卓逼死。
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被挚友逼死了。
他这副支离破碎的身体,全拜挚友所赐。
每当午夜梦回时,韩琅总会看到韩老夫人自刎时的场景,鲜血溅洒进眼里,染红了他的眼眶,恨得刻骨。
然而他总是忍着,表面上越是平静,内心就愈加阴郁。
屋内药味浓重,宋离推开窗户换新鲜空气。
韩琅背上有伤,双腿捆着夹板,成日里躺在床上跟尸体一样无法动弹。
宋离小心翻动他的身子,查看伤形。
韩琅任由她摆布,像木头似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外面的天气极好,窗外的树枝开始抽出新芽,嫩绿的很小一撮。
许是被那新绿吸引,韩琅自言自语道:“抽芽了。”
宋离愣了愣,“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她撩起他的衣袖看手臂上的鞭痕,伤口愈合得很好,已经结痂开始脱落。
“养得挺好。”
韩琅的视线缓缓落到她的脸上。
相处了这些日,他对主仆二人已经比较熟识,但奇怪的是他记不住她的脸,也记不住她说过的话。
那种感觉很怪异。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唯独对这人,总是记忆模糊。
也在这时,孔恬进屋来,见他的精神不错,说道:“现下天气转暖,再过些时日温然就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了。”
韩琅回过神儿,“这些日有劳先生费心。”
孔恬摆手,“待你身子恢复得稳妥些,咱们再去赵国,这里终归是齐国境内,怕夜长梦多出岔子。”
韩琅看着他欲言又止。
孔恬知他所想,正色道:“那日行得匆忙,没来得及处理老夫人他们,后来我找人去把他们就地葬了,等过了风头,再去祭拜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