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琅私底下与他见了一面。
巫光越倒不像其他商贾那样光鲜华丽,而是非常低调。
他的身材矮小,典型的马脸,看起来其貌不扬。
似没料到韩琅会找上他,他颇觉诧异,陪着笑脸问:“先生怎么想到找起巫某来了?”
韩琅也没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有一笔生意想与巫君合作,不知巫君有没有兴致?”
提到生意,巫光越眼睛一亮,试探问:“什么生意?”
韩琅坐在轮椅上凝视自己的双手,幽幽说道:“前些日我接到了东兴君的战书,相信巫君也有所耳闻。”
巫光越顺水推舟道:“确实有所耳闻。”
韩琅打趣道:“那赵寅乃王室宗亲,下战书与我,外界纷纷赌注这场棋局的输赢。巫君同为商贾,不知下了多少赌注在我身上?”
巫光越干咳两声,精明道:“先生离乡背井受了战书,如今不想着如何脱身,反倒还惦记着巫某,巫某实在受宠若惊。”
韩琅抬眸,似笑非笑,“若是巫君处于宋恬的局势,又当如何?”
巫光越答道:“巫某不才,我等小人物不敢招惹上那等权贵,自然是有多远走多远了。”
韩琅沉吟片刻,方道:“如今这情形,我跑得掉吗?”
巫光越老实回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怕是跑不掉的。”
韩琅理所当然,“既然跑不掉,何不捞他一笔?”
巫光越:“……”
韩琅看着他循循善诱,“我有一法子能让巫君赚得盆满钵满,不知巫君有没有这个胆量下赌注?”
听到这话,巫光越的心思活络了,蠢蠢欲动问:“什么法子?”
韩琅朝他招了招手,他附耳过去。
次日一大早酒肆里聚集了不少人,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
上午巳时,东兴君赵寅乘坐马车抵达酒肆。
侍卫们把众人隔开,赵寅在家奴的搀扶下从马车里下来。
那赵寅三十多岁,浓眉大眼,五官生得正派。
他头戴高冠,身着墨绿的锦缎衣袍,举止端方稳重,周身皆是大家贵族的雍容气派。
韩琅坐在轮椅上恭候多时,见他走进酒肆,朝他行揖礼拜见。
赵寅上下打量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副书卷气,年纪轻轻的面白无须,除了脸长得好看些,压根就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柔弱文人怎么就入了广陵侯的眼,还特地派爱将燕玉荣前来亲自招揽。
视线落到他的腿上,赵寅问:“你就是宋恬?”
韩琅道:“回东兴君,某正是宋恬。”
赵寅:“那燕玉荣这般精湛的棋艺都成了你的手下败将,今日我倒要讨教讨教,你需得全力以赴,若不然你那双手便是我的了。”
韩琅毕恭毕敬地应了声诺。
在二人正式拉开战局时,底下的赌注也进行得热火朝天。
不少人都赌注韩琅赢棋,巫光越也不例外,并且下了重注。
不过除了赌注赢棋外,他还偷偷留了一手。
外头吵吵嚷嚷,宋离并未去围观,而是静坐在室内,等候韩琅归来。
不多时,跑堂小二忽然送上来一份精美的木盒,说道:“宋姑娘,这是先生赠予你的头面,是时下妇人们最喜爱的款式。”
宋离瞥了一眼,道:“搁下吧。”
小二把木盒放到桌案上,便退下了。
宋离的视线落到精美的木盒上,慢条斯理地打开它,里头铺着细致的大红锦缎,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完整的头面。
有珠玉耳饰,发梳,玉钗和翡翠簪子等物,琳琅满目十多件。
她一样样拿起来端详,最喜欢的还是那对玉钗。
钗身通体碧绿,顶端两朵细致梨花,洁白莹润,与碧绿相映成趣。
轻轻摩挲玉钗顶端的梨花,宋离的思绪有些飘。
这局棋,韩琅是不可以输的,更不可以赢。
输棋断手,赢棋则树敌。
赵寅乃王室清贵,如果韩琅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其成为手下败将,无异于作死。
唯一的生机便是和棋。
然而做平局比赢棋更艰难,既要不让赵寅察觉,还得全力以赴忽悠,让他人看不出端倪。
这需要极大的心劲去谋算。
而此时此刻,韩琅就在给赵寅挖坑做平局了。
赵寅这人的习性他是有所耳闻的,爱面子,多疑,心思缜密。
韩琅抓准对方多疑的性子,在棋局上故弄玄虚。
赵寅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意图,对他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嗤之以鼻。
他越是故弄玄虚,他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周旋下来,刚开始赵寅还腹诽广陵侯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后来待时间长一些,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落越多,赵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被套了。
不到一个时辰,连环劫被做成,棋永远都下不完。
赵寅脸上的镇定表情绷不住了,有些绿。
对面的韩琅亦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附近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就这起和棋议论。
赵寅克制着坏脾气,盯着韩琅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阴晴不定。
本以为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晓得心机竟这般深沉,倒是让他轻看了。
最终郁闷了许久,赵寅才不得不承认了这局和棋。
韩琅朝他行揖礼,说道:“多谢东兴君手下留情。”
赵寅冷哼一声,心知被他做局,又爱面子不好当场发作,沉着脸甩袖离去。
和棋的结局一公布出来,楼底下吵翻了天。
韩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愈发觉得天气炎热了。
辛丹见他疲惫,忙把他护送回去。
屋里的宋离见他平安归来,起身道:“先生这一劫算是躲过了吗?”
韩琅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有。”
宋离:“???”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赵寅就派家奴来传话,并给他送来一把匕首。
那家奴是这样说的,“我家主人说了,佩服宋先生的精湛棋艺,往后还想继续与先生切磋。今日先生要么入我门下,要么自行了断,还请先生慎重考虑。”
韩琅:“……”
家奴把匕首交到辛丹手里便离去了。
辛丹差点站不稳脚,着急道:“先生!”
宋离默了默,皱眉道:“看来那赵寅是被先生惹恼了。”
韩琅盯着匕首看了许久,才朝辛丹招手。
辛丹犹豫地送上前。
韩琅拿起匕首细细端详。
谁都没料到,他居然拿着它认真地修理起了指甲。
宋离:“???”
这举动彻底把她弄糊涂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男人,有时候她总有种智商不够用的错觉。
现在被搁浅的蛟龙正拿着权贵给他自我了断的匕首精心地修理着指甲,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她彻底开了眼界。
她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海王!
那个男人脚踏四条船乘风破浪从赵国逃跑了,并且还没翻船!
作者有话说:
广陵侯:我居然第一次跟死对头牵手了?!!
赵寅:狗日的宋恬,骗身又骗心,气死老子了!!!
魏宁:啊,感谢爸爸带我飞!!
巫光越:感谢财神爷让我赚大钱!!
韩.海王.骗子.琅:别问,问就是忽悠。
第20章
这次巫光越既赢了钱也输了钱。
他同时下了两回赌注,赢棋和平局都下了注。
表面上他是输了的,实则是为接下来赚取更多的利益做铺垫。
晚上他悄悄跟韩琅见了一面。
韩琅坐在轮椅上凝视桌案上的油灯,巫光越小声道:“今日东兴君被先生捉弄,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韩琅“嗯”了一声,淡淡道:“我得离开这里。”停顿片刻,“劳烦巫君替我寻一处清净些的院子。”
巫光越点头,“明日便去找。”
韩琅朝他做了个手势,巫光越走近。
二人小声嘀咕了几句。
巫光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停地点头。
两日后,巫光越差人来报,说院子已经寻好了。
韩琅并没有去看,而是叫辛丹陪着宋离走了一趟,只要她觉得满意了就租住下来。
那小院宋离看过,干净整洁,也清净,周边的环境不错。
回到酒肆后,宋离进屋,韩琅给她准备了一碗解暑的饮子。
她不客气地端起来吃了几口,放下碗道:“院子挺不错,我已经定下来了。”
韩琅“嗯”了一声,“宋姬喜欢就好。”
宋离又端起碗,问道:“先生这是打算撤退了?”
韩琅想了想,“这地方人多嘈杂,我又得了广陵侯和东兴君的‘关照’,做事情总是施展不开,还是换个地方好。”
宋离挑眉不语,知道他要搞事情。
不出所料,没隔几日,常胜将军竟然输了棋。
前来挑战的人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须发尽白,卫国人,名叫覃子。
先前韩琅从未有过败绩,人们自然而然压他赢棋。
哪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覃子对弈以一子之差输了棋,败阵下来。
这次巫光越坐庄赌韩琅输棋,不少人嘲笑他没眼力见。
谁知常胜将军竟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巫光越走狗屎运从中大捞一笔,赚得盆满钵满。
那位叫覃子的老者游历至此,并未逗留多久便离去,深藏功与名。
而韩琅输了棋后,便觉再无颜面设下挑战,悄悄结账离开了酒肆,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无不扼腕。
这日下过暴雨,小院里绿意盎然,一片潮-湿凉爽。
巫光越差人送来金银布币,韩琅尽数交到宋离手里。
下午他在辛丹的陪同下外出办事,哪晓得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麻烦,被一群奴仆堵截在胡同里。
那群家奴手持木棍,凶神恶煞地拦住了主仆的去路。
辛丹不禁有些心急。
韩琅倒是镇定,不动声色按了按他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不一会儿围堵的家奴散开,成春君魏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胡同里。
上回被韩琅用干牛粪糊弄,这会儿逮着机会报仇来了。
见到他,韩琅一点都不意外,掩嘴轻咳两声,眼角带笑道:“我以为是哪位熟人呢,原是魏国公子拦了宋某的去路。”
魏宁啐了一口,指着他道:“你个王八羔子,拿干牛粪捉弄老子,害得我颜面尽失。今日非得打得你满地找牙,方能泄心头之恨!”
说完朝家奴做了个手势,一干人纷纷冲了上去。
辛丹立马护到韩琅身前。
韩琅把他推开,凛然道:“打狗也得看主人,不知东兴君与广陵侯的人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打。”
这话令魏宁怔住。
家奴们一时被他唬住了,不敢再上前。
魏宁心知他狡猾,骂骂咧咧道:“我信你个鬼!”
韩琅笑了笑,轻轻抚掌道:“那日燕先生亲自来酒肆与宋某手谈,我一介无名小卒,得广陵侯青睐,实乃幸事。”又道,“前些日东兴君也来了一趟,得他亲自对阵,宋某实在是受宠若惊。”
这话把魏宁气笑了,讥讽道:“宋恬小儿,你是不是傻。那广陵侯与赵寅不睦已久,如今你招惹上他们,还敢在我跟前卖弄,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琅垂首捋袖口,慢悠悠道:“多谢成春君的提醒,不过东兴君与广陵侯若是知道他们看中的人被你打伤了,又当如何呢?”
“你!”
魏宁被气得不轻。
那两尊菩萨他是不敢招惹的,在赵国做人质本就窝囊,虽能保性命,但吃苦头是少不了的。
他原本是来找茬的,结果反被对方遏制,心里头到底不服气,骂骂咧咧道:“狗仗人势!”
韩琅歪着脑袋,并不生气他骂人,只道:“方才你提醒我,东兴君与广陵侯不睦,我如今成了二人争夺的对象,不论入了谁的门下,都难逃一劫。现在我也想提醒公子你一句,不知成春君可有兴致倾听?”
魏宁不痛快道:“有屁快放!”
韩琅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一本正经道:“宋某我游历四方,会些许阴阳推论,见成春君印堂发黑,面色晦暗,近日……恐有杀身之祸呀。”
此话一出,魏宁被气疯了,暴脾气道:“宋恬小儿你活腻了不成,竟敢咒老子死,今日非得打断你的狗腿才会善罢甘休!”
见他要冲上去,家奴们连忙把他抱住。
韩琅继续火上浇油道:“信不信由你。”又道,“我好心好意提醒,反遭你猜忌,算是宋某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
魏宁气得暴跳。
家奴们怕他吃亏惹出祸端,连拖带拽把他弄走了。
一群人散去后,辛丹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真是吓死人了,看来先生往后得请护卫才好。”
韩琅没有说话,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巷子尽头,隔了许久才意味深长道:“很快便有了。”
主仆回到院子后,韩琅并未提起魏宁找茬的事。
辛丹悄悄跟宋离讲了。
宋离并不知道韩琅曾跟魏宁打过交道,颇觉诧异,试探问:“哪个魏宁?”
辛丹:“从魏国来做人质的公子,成春君魏宁。”
这名字很是熟悉。
宋离仔细在大脑中搜索,不禁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