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美强惨二三事——闫桔
时间:2021-10-22 10:22:53

  魏国尚红,相服以玄色和暗红为主。
  他头戴高冠,身着一袭宽大的深衣袍服,中衣领口是暗红色的,外罩玄色衣袍,广袖上绣着张牙舞爪的猛兽纹。
  腰束大带,玉带钩上悬挂着白玉镂空兽纹玉佩,蔽膝为暗红,上面用金线绣着祥云纹。
  那人就那么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看到她时,唇角微弯,浅笑着唤了一声宋姬。
  落日的余晖洒到他的侧颜上,安定从容,温柔到了骨子里。
  没有由来的,宋离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她很没出息地扶了扶额,脑中不适宜地想起那个被她宠幸不停生崽最后难产而亡的游戏角色,落荒而逃。
  眼前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韩琅愣了愣,并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立在原地发了阵呆,他收回茫然的视线,像往常一样回房换便服。
  今天是宋姬离开后的第214天。
  他已经把有关她的一切遗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她的名字被镌刻在心底,还有她离开时的日子被他固执地记着。
  他其实也不知道记着那个日子有什么意义,但就是想记下来,怕自己把她给忘了。
  万一她又回来了呢,万一她问起他呢,万一……
  晚饭韩琅并未吃些什么就撤下了,近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偌大的府邸,家奴成群,朝堂上百官相拥吹捧,他却愈发孤僻,喜怒无常,不苟言笑,从不轻易相信人。
  魏国始终不是从小扎根的母国,身边又没有近亲,没有朋友。纵使周边花团锦簇,内心始终是孤独的。
  在书房里坐了会儿,韩琅总觉得不得劲,起身开门出去了。
  那时他并未发现宋离正站在角落里打量他。
  今晚的月色明朗,他站在庭院里不知在想什么。
  宋离朝他走近。
  韩琅一动不动,已经被她定格,犹如一具雕像。
  说好的只过来看一眼,宋离却食言了。
  有时候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减肥失败的女人,越是克制不要暴饮暴食,就越发控制不住。一旦开启了那道闸门,就会彻底放纵,变得肆无忌惮。
  月光下的男人显得清冷孤寂,宋离细细打量他的眉目,比离开时确实清减许多。
  她想伸手摸摸他,却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宋离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得寸进尺,可同时又有一道无所谓的声音打岔,反正她又影响改变不了什么。
  是的,韩琅的命运轨道已经被封死在历史尘埃里。
  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也没有留下子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一个以身殉道,泯没在历史洪流里的男人。
  一个备受争议,毁誉参半,留给后世无限猜想的男人。
  僵持了许久的手轻轻地落到他的眉眼上,像生怕惊醒他似的,宋离细细勾勒他的五官,一寸寸,将他的面目印到自己的心上。
  三十五岁,这个男人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贪婪流连,尽管她不承认这人长到了她的心尖上,也不愿承认她动了心。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
  她爱极了他的安定从容,爱极了他唤她宋姬时的细致温柔。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生出亵渎的心思,悄悄把头靠近他的胸膛,试探地喊了一声韩琅。
  确定他没有任何反应后,宋离才踮起脚尖覆盖到了他的唇上。
  触碰到的柔软是冰凉的,没有气息,更没有生机。
  这是她第一次偷吻一个男人,一个已经死去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故人。
  那种想要亲近,却又害怕深陷的复杂情感在凝结的空气里交织。
  它犹如蛛丝般,编织出一张带有浪漫色彩的幻想情网悄悄地破开了被冻结的众生。
  宋离消失后,这里的一切又恢复如常。
  韩琅仍旧站在月色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过,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亦不知道她曾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
  第二天一早,韩琅便和魏宁亲自到试推行垦荒令的两个县城进行实地查看,去年冬这两个县城就施行了垦荒令国策。
  政府发放农具、种粮,鼓励百姓垦荒,且开垦出来的土地只要经过官府登记便属于私地,能自主买卖。
  不仅如此,头年还能免赋税,后期税收按产量收取,若开垦出来的地贫,则酌情轻减,以最大限度给百姓留了口粮,让他们有盈余。
  这起策略确实促进了当地百姓垦荒的积极性。
  两个县城辖区内的多数土地都被开垦出来。
  魏宁望着漫山遍野的高粱地感到很满意,指着那片即将收割的艳红,叉腰说道:“相邦啊,若是年年如此,寡人的魏国还会缺粮吗?”
  韩琅道:“今年是丰年,府库应以平价大量采购存储,一来防谷贱伤农,二来则是备灾年缺粮。”
  魏宁笑眯眯道:“只要能让咱魏人吃饱饭,相邦说什么都行。”
  回到地方府舍后,韩琅还是觉得不太满意,他命父母官秋正远送来当地的土地登记账目和章怀县的地形图绘。
  把土地登记面积和地理面积进行一番对比后,韩琅变态地在地形图上把不能耕种的山地河流林木等区域圈出来,并指着剩余的面积道:“只要是能种的地方全都给我种上,一点犄角旮旯都不能荒芜。”
  秋正远:“……”
  韩琅的理由很简单,“倘若章怀县荒芜了一亩,其他县荒芜了两亩,如此合计一番,那整个魏国得荒芜出多少亩地来?”
  秋正远想了想,点头道:“相邦言之有理。”
  光把土地种满还不够,韩琅还特地走访了当地百姓,询问他们当地出产什么粮食。
  每个地方的土壤和气候不一样,有些地方适合种高粱,有些地方适合种小麦,有些地方则适合种芋魁。
  韩琅从中得到启发,让当地政府采取因地制宜的方式,什么东西出产就只种那一种,把土壤的利用价值开发到极致。
  由地方政府带头引导,如果你那里丰产高粱,那整个区域都种高粱,丰产小麦,那都种上小麦。
  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风调雨顺前提下的丰收。
  从章怀县回京后,韩琅再将垦荒令细致化,进行全国正式推广。
  土地开垦影响着地方官的年末上计考核,更影响官职去留,如果没干出业绩,是会丢官的,故没有人敢懈怠。
  这日休沐,韩琅得闲在书房里琢磨著作《法典》。
  一道敲门声响起,他还以为是辛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宋离端着木托推门而入。
  韩琅用余光瞥了一眼,那道窈窕身影令书写的动作微微停顿。
  他抬头看了会儿她,熟悉的眉眼在脑中翻滚,半晌后又埋头继续,像不认识她一样。
  宋离还以为他已经把她遗忘了。
  谁知隔了好一会儿,韩琅再次抬头看她——那人还在,还没消失。
  他后知后觉地唤了一声,“宋姬?”
  宋离:“……”
  韩琅提着笔,笔尖上的墨汁滴到竹简上,晕染得稀里糊涂,他却恍若未闻。
  似不敢相信她竟然回来了,他再次唤了一声,“宋姬?”
  宋离回应道:“先生近来可安好?”
  韩琅按捺下内心的小窃喜,一时有些茫然。
  她离开得实在太久,久到他都把曾经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看着眼前的人,他总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他老是记不住她,不管他多么努力,对她的印象总是模糊不清。
  虽然他对她没有具体记忆,但心里头多少还会残留着一些偏执顽固的意念。而那些意念皆是愉悦的,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感到高兴。
  他搁下笔,冲她笑了笑,温和道:“你好像离开了许久。”
  宋离“嗯”了一声,把木托里的糕点放到书案上,努嘴道:“先生的竹简花了。”
  韩琅回过神儿,这才见竹简上晕染了一片墨迹。
  他无奈地搔了搔头,把竹简挪开,说道:“院子……”
  “我去看过,跟离开时一样,挺好。”
  韩琅:“天凉了,你若有要添置的,跟辛丹说,他会替你安排。”
  宋离点头,提醒他,“已经入秋了,先生不宜久坐,需提前保暖双腿,以防旧疾复发。”
  韩琅随口道:“去年你留下来的护膝我都用上了。”
  说完这话,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感觉从四面八方滋生而出,千丝万缕的,将这对男女纠缠。
  宋离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韩琅则低头回避了。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宋离不敢跟他独处,自顾出去了。
  韩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原本是想问她什么时候会离去,但那句话终归没有说出口。
  收回视线,韩琅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回来了他本应感到高兴,可是心里头却患得患失,他想问她,能不能给他一个归期,让他有所期待。
  遗憾的是他不敢开口。
  身处权力旋涡,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安宁,当初在齐国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可以用权力去护她,却给不了归宿。
  想到此,韩琅收起藏在心底的痴妄,选择了克制。
  她的归来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韩琅在书房里坐不住,心思早就飘到海棠院去了。反复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本能打败,起身去海棠院看了看。
  当时宋离和辛丹有说有笑。
  韩琅站在院门口,看二人闲话家常,悄悄地掐了一把掌心,疼。
  这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回来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辛丹忙上前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家主。
  宋离则跟往常一样,唤了一声先生。
  韩琅走进院子,淡淡地询问了几句。
  表面上他的态度跟平时一样,心里头其实怪别扭的。
  特别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时,就没法像以前那样去正视她了,会心虚,会躲闪,会讲究男女大防。
  那种微妙的回避与窥探令两人之间再次滋生出一种怪异的暧昧。
  宋离其实也是没法直视他的,毕竟偷偷亲过人家。
  二人各怀鬼胎,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过多地接触。
  韩琅没说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脚步甚至有些慌乱。他逃也似的走得飞快,直到周边没人了才定住身形。
  方才明明镇定自如,一下子又兵荒马乱,他不禁感到懊恼。
  他跑什么呢?
  她又不会吃人,他跑什么呢?
  脑子里又不适宜地冒出来一道声音,她不会吃人但她会偷心呀。
  这不是把人家给惦记上了么?
  那种暗搓搓没法见人的惦记令韩琅无从适应,他从未对女人动过心,也不知道对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滋味竟是这般煎熬。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就在他的宅院里,他却患得患失,焦灼不安,甚至跟小媳妇似的别扭起来了,全然没有往日的落落大方,只因他起了不可说的心思。
  韩琅挫败地单手扶额,他们既非主仆,也非亲眷,一个未娶,一个还未嫁……
  胡思乱想时,辛丹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把他吓得抖了起来。
  韩琅顿时像炸毛的猫,语气不善道:“别跟着我。”
  辛丹:“???”
  韩琅懊恼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时没看前方,差点撞到了树上,辛丹忙唤道:“家主小心!”
  韩琅扶着那棵树有些恼,失态地甩袖而去,谁知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跟树较劲道:“把这棵树砍了。”
  说罢背着手不高兴地朝书房的方向去了。
  辛丹:“???”
  树:“???”
  有毛病!
  不愿让自己陷入儿女情长的思绪里患得患失,之后韩琅有意避开宋离,天天忙政事。
  韩赵魏曾三家分晋,相互间的邦交关系是会小心维护的,就算有点小摩擦,都不会闹得太过。
  去年新君继位时韩国和赵国曾送过美姬给魏宁,今年楚国也送来楚女讨他欢心。
  魏宁好美色,统统收入后宫。
  不仅如此,他还欠了一笔风流债,不知什么时候搞出来一个四岁大的私生子。
  那孩子的生母地位虽卑微,魏宁却念旧,一并收入后宫养着。
  韩琅看着他那堆糊涂债直摇头。
  魏宁倒不以为意,觉得当初二人有难同当,也该有福同享,原想把美姬分两个给他,结果被嫌弃了。
  家里的那个都还烦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哪有闲情顾虑其他?
  现在举国推行垦荒令,韩琅再次把刀子落到了世族头上,他们丰厚的田产被征收,成为国有财产。
  此举引发众怒,世族们纷纷弹劾韩琅,不但如此,还跑到卫太后那里哭诉。
  弹劾的竹简堆成了小山,皆被魏宁压了下来。
  这位新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韩琅当前锋搞事情,他则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并且还得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桌案上摆满了弹劾的竹简公文,魏宁一时有些颓萎。
  他只想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所有事情都交给相邦打理。
  但韩琅却让他又爱又恨。
  韩琅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搞事情作妖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魏宁愁死了。
  他恹恹地坐在桌案前,抱着手,露出悲愤欲绝的小眼神儿,顿时觉得整个后宫美姬都不香了。
  稍后韩琅得他传唤前来拜见。
  魏宁直勾勾地盯着他,韩琅微微皱眉,喊道:“君上?”
  魏宁回过神儿,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简,露出糟心的表情。
  韩琅顿时便明白所以,上前拿起一卷扫了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搁下,回到原位跪坐,也露出糟心的小表情。
  魏宁冲他努嘴,“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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