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牧知道他以前在齐国的经历,没有吭声。
韩琅扬手,将士下去请文阳君进来。
文阳君小心谨慎地朝韩琅叩拜。
韩琅笑盈盈道:“数年不见,文阳君还是这般丰神俊朗。当初我受你恩惠,得你救助,这才侥幸逃过一劫,说起来,你还是我的贵人。”
说罢起身亲自去把他搀扶起来。
文阳君心虚不已,看着眼前手握重权的一国宰相,干笑道:“韩相客气了,当年的事,都是误会,误会。”
韩琅抱手,斜睨他道:“那这误会可大了,不知韩家的家产,文阳君使用得可还满意?”
此话一出,文阳君尴尬得无地自容,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韩琅不理会他的窘迫,自顾坐回案桌后。
文阳君硬着头皮道:“当年的事都是显成侯做的主,如今他大逆不道擒了国君,群臣激愤,怒而杀之。齐国内乱已平,实在不敢让贵国再费军力了。”
韩琅轻轻的“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文阳君做了个手势,随从送上一只木匣,里头搁着显成侯的头颅。
韩琅认识显成侯,只瞥了一眼,便知是真。
文阳君继续道:“如今逆贼已诛,可否请贵国撤军?”
韩琅抿嘴笑道:“实不相瞒,出兵是君上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文阳君:“……”
韩琅无耻道:“来都来了,哪能空手而归呢。”
文阳君憋了憋,忍着脾气道:“外臣这次前来,还给韩相带了一件大礼,想必韩相会喜欢。”
韩琅轻轻摩挲案桌边缘,笑道:“什么大礼?”
文阳君拍了拍手,孟卓被押了上来。
他的双手被捆绑,嘴被堵住,侍卫一脚踹到他腿上,迫使他跪了下去。
文阳君取下他嘴上的布条,他惊慌道:“温然饶命!温然饶命!”
韩琅细细打量他,数年未见,他还是那般模样。
文阳君邀功道:“不知这份大礼,韩相可还满意?”
韩琅摇了摇头,“文亦好歹是我同窗,故人相见,本是幸事,文阳君你却绑了他来,难道是他不愿意来见见我这个夕日同窗挚友吗?”
这话把孟卓说哭了,连连磕头道:“温然饶了我吧,求你看在老师的份上饶我一命……”
韩琅“啧啧”两声,闭目沉吟了阵儿,才道:“当年我祖母跪在雪地里求你,求你看在恩师的份上饶我一命,你是怎么说的,嗯?”
孟卓脸色发白,知道今天难逃一死,愤怒道:“韩琅无耻小人,可恨当初我怜你未取你性命,今受你报复,我孟卓死不瞑目,就算变作厉鬼,也要来讨你性命!”
这话韩琅不爱听,歪着头问文阳君,“敢问尊使,我同窗家中有多少口人?”
文阳君如实回答:“十六口。”
韩琅看向尤牧,淡淡道:“有劳了。”
尤牧点头。
孟卓急红了眼,悲愤道:“畜生!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韩琅笑了笑,问道:“我祖母的冤魂可曾来找过你?”
孟卓愣住。
韩琅指了指他,“瞧你那模样便知,这些年你过得滋润得很,你用卖友求荣换来的光鲜,今日也该还回来了。”停顿片刻,“我祖母的冤魂既然未曾找上门来,今日我杀你满门,他们自然也找不到我头上。”
“韩琅!”
“把他带下去,我要好好给他准备一份见面礼,让他亲眼送一家老小上路,一个个的送。”
这话说得旁边的文阳君毛骨悚然。
孟卓绝望唾骂,尤牧粗暴地把他拖了下去。
室内顿时清净下来。
文阳君惊出一身冷汗,因为那魔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俯身问:“我韩家的家产,今儿是不是得劳烦文阳君还回来了,嗯?”
文阳君吓得跪了下去,哆嗦道:“还!我还!”
韩琅居高临下俯视他,“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吧,你送的大礼我收了。”
说罢不再理会。
文阳君狼狈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腿,乞求道:“如今我国内乱已平,恳请贵国退兵!”
韩琅垂眸睇他,一本正经道:“我这腿可抱不得,曾经折断过。”
这话把文阳君吓着了,连忙松开他。
韩琅蹲下身看着他道:“要魏国退兵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不好交代。”
文阳君忙道:“金银财帛美人统统送上,都给送上!”
韩琅歪着头露出不太满意的表情。
文阳君的内心彻底崩溃了,咬牙道:“韩相还不满意?”
韩琅搓了搓手,厚颜无耻道:“你看啊,这次我魏国出了一万五千兵马助你齐国平乱,这一万五千人总得犒赏不是,你送上来的金银财帛都犒赏他们去了,我国君呢?”
文阳君:“……”
他气得吐血,自己国家内乱,与他魏国何干?
这就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土匪强盗!
就在齐国与魏国胶着时,齐国的救兵赵国派兵围魏来了,是赵寅亲自带兵来的。
赵寅传话给魏宁,让他把韩琅交给赵国。
魏宁气极反笑,在大殿上怒骂道:“这孙子还惦记着我家相邦呢!”
大将军徐良道:“臣愿出兵迎战!”
魏宁摆手,“急什么呀,一群虚张声势的狗东西罢了。寡人与相邦早料到赵国要来瞎掺和了,先让他们跳两天。”
这不,齐国为了搬救兵送了大批珍宝去请赵国援救。
赵国国君其实并不打算跟魏国发生冲突,毕竟唇齿相依,以后还有得相处呢。
但他们也不能得罪齐国,于是收了好处假意出兵攻魏,给魏国施加外部压力。
结果魏国也派使者去了赵国,同样送上珍宝劝告赵国,咱们三家分晋,都是吃的大锅饭,穿的是一条连裆裤,贵国最好不要插手干涉,以免影响到两国邦交。
赵国仔细一合计,索性两头捞好处,两头都不得罪。
它先摆个花架子给齐国看,我拿了你的好处出兵了,同时也告诉魏国,我就路过一下你家大门口。
就这样,齐赵魏三家在没有明面撕破脸皮的前提下结束了这场战争。
赵国获得齐魏两国厚礼,还没得罪人,稳赚不亏。
齐国则亏得可怜,自家内乱,被魏国这个强盗上门搜刮了财物不说,还逼得割让了四座城池给魏国才罢休。
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是不给吧,魏国的强兵已经让他们领教到了厉害,只能忍着痛受下了。
韩琅带着从齐国讨要来的金银财帛美人和四座城池契约回到京城,同时还带回去两个人,齐国将军司马景和仇人孟卓。
魏宁笑得合不拢嘴,在大殿上连声说好。
众臣也高兴,纷纷夸赞尤牧了不得。
此次与齐国一战,让诸国看到了魏国的实力。
魏国以一万五千人对阵八万齐军,打得齐国节节败退,最后割地求和才免除了灭国之灾。
募兵制牛刀小试,便证实了兵制改革的可行性。
尤牧被封为渭河郡守。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孟卓则坠入了地狱深渊。
地牢里阴暗潮湿,他的手脚被镣铐禁锢,身体被捆绑在木柱上。
韩琅命人将他的衣物扒光,面前铺着整整齐齐的刑法用具。
他随手拿起一把薄如柳叶的刀具,孟卓的嘴被堵住,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呜声。
韩琅看着他笑,油灯下的脸阴深可怖,全然没有往日的儒雅文秀。
他缓缓挽起袖子,狱卒端来清水供他净手。
净完手,他拿起干净帕子一点点擦净手上的水渍,并用非常谦卑的语气询问老狱卒,那把薄如柳叶的刀具是干什么用的。
老狱卒恭敬回答作用。
韩琅似乎对它情有独钟,拿起它在孟卓身上比划了两下。
孟卓奋力挣扎,铁链发出窸窸窣窣声。
韩琅冷哼一声,一刀轻轻地割破了他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沁出。
那抹殷红犹如当初韩老夫人自刎时的绝望呐喊,他温柔道:“我记得有一年文亦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家中母亲生了重病,祖母听说后,叫我送钱银到你家。”
孟卓痛苦摇头,想说什么,却无法发声。
韩琅自言自语道:“可惜了,那么慈悲的一个老人,却被你活生生逼死了。”
说罢冷酷地转动刀具,生生片下一块血肉来。
腥红的血液染红了白皙的手,孟卓疼得睚眦欲裂。
韩琅视若无睹,继续道:“我还记得,有一回文亦赌输了不少钱,被债主追讨,堵在胡同里打得半死。那天晚上暴雨淋漓,是我来把你捡回来的。”
又一刀割下。
孟卓痛哭了。
韩琅好似一个冷酷的匠人,用漫不经心的态度诉说着与同窗的曾经。
他每割一刀,便犹如割断了那段同门往事,与埋下了七年的仇恨种子。
短短一刻钟,孟卓身上血淋淋的,遍体鳞伤。
韩琅下手极其阴狠,有些地方见了骨。
但凡他痛晕厥过去,狱卒便浇冷水激醒,继续受刑。
《魏国纪事》里说他活割孟卓108刀。
活割不假,108刀也不假,不过他并没有割这么多刀,只割了十多刀便交给狱卒上手了,自己则在一旁洗手,听着孟卓痛苦的呜咽,和铁链的挣扎声,洗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孟卓变成一个血人,还没咽气。
许是瞧得无趣了,韩琅才叫狱卒送他上路。
孟卓得以解脱。
离开地牢后,韩琅在回府前特地换过一身干净衣裳。
宋离在府门口接迎。
见他归来,她平静地望着他,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视线悄悄落到他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洗得也干净。
韩琅一如既往冲她笑,温和内敛,安定从容,仿佛真的已经把韩老夫人的死放下了。
宋离上前扶他,他冷不丁把她拥入怀,把头埋入她的颈项,轻声问:“阿离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宋离望着灰暗的天空,想到他当初倒在雪地里的情形,回答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走到……死的那一刻。”
三十五岁,今年是公元前433年,离公元前426年还有七年光阴。
七年。
他的生命,还剩下七年。
作者有话说:
强烈推荐:史诗!10分钟从上古之战到溥仪退位,中国历史年表超燃影视化混剪这个视频,它是促使我写韩琅这个角色的重要灵感来源!!音乐也非常棒
第33章
当初他从齐国回来时除了孟卓外, 还带回来一个人,司马景。
犹记得落狱时韩老夫人前来探望,他抱着侥幸心指路司马景。
对于这个人, 韩琅是敬重的。
司马景虽成了俘虏,魏国人却好酒好菜伺候,没有半分苛刻。
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司马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已经年近半百,一生都在为齐国效忠, 如今成为魏国俘虏, 心知大势已去,只能任人宰割。
韩琅一身雍容地走了进来, 司马景瞧都不想瞧他。
他倒也不计较他的无理,只朝他行礼道:“韩某怠慢了将军, 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司马景不予理会。
辛丹送来团垫,韩琅自顾跪坐到上面, 缓缓说道:“当初与将军同僚一场, 将军清正, 韩某深感佩服。”
这话似触动了司马景,视线落到他俊朗的脸上, 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韩琅笑了笑, “一个手下败将,我杀你作甚。”
“你!”
司马景怒目圆瞪,似被气着了。
韩琅继续刺激他道:“你可知你败于何人之手吗?”
司马景别过脸,心里窝了一团火。
韩琅慢条斯理道:“齐军八万, 被我魏军一万五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将军一生经历过不少战役, 作战经验丰富, 可曾细想过其中的原由?”
司马景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当初齐国旧贵族绞尽脑汁想把这个年轻人斩尽杀绝的举动,如果当时齐君不顾一切把他保了下来,那今天的齐国又会是什么光景?
想到至今齐国国内贵族之间相互倾轧的混乱场景,司马景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平复下心情,淡淡道:“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
韩琅摇了摇食指,“你我都是齐国人,今日我来见将军,便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不一会儿司马景的儿子司马康被请了进来,他朝韩琅恭敬叩拜,并说道:“多谢相邦礼待我父亲。”
司马景急了,“康儿!”
司马康全然没有慌乱,只道:“父亲,儿和母亲,祖母等人一切安好,父亲无需担忧。”
韩琅看着父子二人,抱手道:“一家团聚极好,哪像我,孑然一身,有家不能回,只能漂泊到他国扎根。”
司马景不吃这套,“你休要耍花招。”
韩琅伸手,辛丹搀扶他起身,他居高临下道:“我就想问将军一句,你吃了败仗回到齐国,那些世家贵族又会如何对你?”
司马景沉着脸没有吭声。
韩琅:“将军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儿孙满堂,好好的一个家族又何必送回去丢了性命?”
司马康看向自家老父亲,小声道:“祖母……还盼着你能回去。”
司马景严厉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