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美强惨二三事——闫桔
时间:2021-10-22 10:22:53

  这话孔恬是赞同的。
  韩琅继续道:“据我所知,先生是燕国人,不知在齐国的这些年可安定顺遂?”
  孔恬捋胡子,“大争之世,我等如浮萍蝼蚁,漂到哪儿便是哪儿。”
  韩琅抿了口酒,笑道:“琅却不愿做那浮萍。”
  孔恬眉头一皱,犀利道:“当初我在燕国故土也是这么想的,若是遇到星火燎原,上大夫又当如何?”
  韩琅理所当然,“那便铸造城池堡垒,星火燃得有多高,就铸多高,烧得越烈,就铸得越坚固。”
  孔恬无奈摇头,摆手道:“我是医家,能治病,却没有能力治心。此前对上大夫的法治言论生疑,不想齐君心胸开阔,自论战后便请了先生,倒是我浅薄了。”
  接下来两人说些什么宋离无心倾听。
  之后莫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韩府家奴来报,似有要事。
  韩琅起身告辞,二人分头离去。
  回府后韩琅同韩老夫人说了好一阵话,才去书房处理杂务。
  孟卓酒醒后由仆人带了进去。
  韩琅跪坐于玄色彩绘书案后,单手靠着凭几,持着竹简,见他进屋也没有理会。
  孟卓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局促。
  往日二人关系交好无所顾忌,自从韩琅任上大夫后,他总觉得不对味。
  他们虽出自同门,老师姜道子却更偏爱韩琅一些,说他更有道德情操。
  这点孟卓从不否认。
  视线悄悄落到同门身上,头戴长冠,广袖深衣,玄色袍子里是白色内衬,气质文雅,只是沉默的时候颇显严谨,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压力。
  孟卓讨厌那种压力。
  二人僵持了许久,韩琅才收起竹简,抬头看他,语气平淡问:“酒醒了?”
  孟卓没有说话。
  韩琅理了理衣袖,纤长指骨把袖口细细捋顺,平整得没有丝毫皱褶,“近些日文亦且收敛些,我向鲍相举荐了你。”
  此话一出,孟卓吃惊不已,错愕道:“当真?”
  韩琅:“当真。”
  孟卓内心激动。
  韩琅敲打道:“老师曾说过,君子德才兼备方能长久,今日你醉酒失态,在大庭广众之下轻狂,若是传入鲍相耳里,他又会如何看你?”
  提到这茬,孟卓倍感羞愧,“以后不会这般失仪。”
  韩琅轻颦眉头,嫌弃道:“文阳君门下乌七八糟,文亦平素还是少去跟他们厮混为好,省得落人口舌。”
  这话孟卓不爱听,“行走在外,哪能没有三朋四友呢。”
  韩琅一针见血问:“你厮混了这般久,可有从中寻到出路?”
  孟卓被噎得无语。
  韩琅意味深长道:“君上不喜文阳君,鲍相斥责他奢靡积贮,声色犬马,以公谋私,你自己斟酌斟酌。”
  听了这番话,孟卓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半信半疑道:“温然休要诓我。”
  “信不信由你。”韩琅不想再多言,省得他厌烦,“我乏了,想歇会儿。”
  孟卓识趣地离去。
  室内寂静下来,韩琅认真地把桌案上的竹简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案被他规划得干净整洁,砚台的位置,以及笔挂的方位,均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坚决不挪动分毫。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到书架旁取其他竹简翻阅。
  哪晓得刚拿到手中,耳边忽然飘来一道突兀且刻薄的女声,“这二傻子,竟妄想着在齐国扎根呢。”
  韩琅:“???”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音,韩琅不禁被吓了一跳。
  他警惕地凝视周边,发出疑问:“何人在此言语?”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韩琅屏住呼吸审视书房,把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
  他万分确认方才是有听到女人的声音,心里头藏着疑,再次询问:“何人在此言语?”
  仍旧是一片寂静。
  韩琅愈发觉得奇怪,手持竹简前去开门。
  外头伺候的仆人见他打开房门,还以为有什么吩咐,忙躬身道:“家主。”
  韩琅问:“方才可有他人经过?”
  家奴茫然摇头,“未曾。”
  韩琅站在门口半信半疑,难道是他产生了幻觉?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几眼书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估计是自己听岔了。
  谁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了奇怪的女声。
  那女人在耳边自言自语,“为什么每天只能吃两顿呢,这才不到半夜肚子就饿了,明天还得熬到巳时才有饭吃。”
  韩琅:“???”
  女人:“这儿穷得连稻米饭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从梦里醒来回去?”
  韩琅:“???”
  女人:“要是忽然来了月经该怎么处理?”
  韩琅:“……”
  那女人念叨的全都是些生活里的鸡毛蒜皮,韩琅被她嘈得心烦,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再次发出疑问:“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片空寂。
  韩琅坐了许久,直到耳边彻底清净了,他才又重新躺下。
  结果没躺一会儿,那嘈人的女声又传入耳中,“我就弄不明白,一个才活三十五岁的短命鬼有什么好拍的?”
  韩琅:“???”
  这话委实讨厌。
  韩琅本能觉得那女人说的短命鬼就是他自己,他再次坐起身,不高兴道:“何人在此吵嚷?!”
  守夜的仆人被他惊动,忙撑灯进屋询问。
  韩琅魔怔似的盯着看了他许久,“你可曾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仆人:“???”
  韩琅阴晴不定地打量自己的卧室,神经质道:“这屋里似有一个女人,嘈得我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说:
  韩琅:宋姬你这样提前剧透。。合适么?
  宋离:文案上还说你活着被五马分尸,死后还被挖坟。
  韩琅:。。。。。
  宋离:韩先生有何感想?
  韩琅:我不想跟你说话。
 
 
第5章 
  仆人震惊不已,忙四处查看,自然什么异常都没寻到,“家主是不是做噩梦了?”
  韩琅困惑不语。
  鉴于明日还得去府寺办公,折腾了这么久实在是乏了,他疲惫道:“罢了,兴许是做了噩梦。”
  仆人服侍他重新躺下,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万幸,没再有声音干扰他入眠。
  次日韩琅睡眼惺忪地起床,两名婢女前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见他眼下生出几分倦色,婢女殷情道:“家主昨夜可歇得好?”
  韩琅没有答话。
  那婢女颇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几回都触碰到韩琅的手背。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并没有当场发作。
  齐国尚紫,故旗帜以及袍服均以紫色为崇。
  二人服侍他穿戴,高冠戴到发髻上,长缨系于颚下。
  一袭紫袍深衣,袍身花纹暗沉,衣领为立领式。
  衣襟内露暗红色中衣,广袖直裾,袍身长及脚踝。
  腰束丝织大带,革带玉钩上悬挂着兽形组佩,蔽膝为玄色,足穿革靴,看起来严谨又肃穆,气度雍容。
  韩琅仔细审视铜镜中的自己,确定没有不妥之处才出去了。
  韩老夫人觉短,数年来精心打理韩琅的生活,把他照顾得体贴入微。
  韩琅向她请过礼后,祖孙二人坐到食案前用早食。
  食案上除了稷米外,还有稻米粥,像稻米属于南方种植,极少会端上平民的餐桌。
  韩府虽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境尚算殷实,吃穿用度虽不能跟贵族相比,也算精致,同窗孟卓也时常得韩家接济。
  用陶碗盛了一碗稻米粥,韩琅拿起筷子时,忽然想起昨晚在耳边发牢骚的女人,什么一天吃两顿,连稻米都没有云云。
  见他久久没动筷,韩老夫人好奇问:“温然怎么了?”
  韩琅回过神儿,“没什么。”
  韩老夫人关心道:“昨晚是不是没歇好,眼下乌沉沉的,精神也不太好。”
  韩琅欲言又止,细细思索片刻,转移话题道:“祖母可否将我房里的两个婢女撤换了?”
  “怎么,用得不顺?”
  “太过轻浮,不妥当。”
  韩老夫人笑了笑,“温然已经行过冠礼,是个大人了,平素你一本正经的,那两个婢子送给你解闷,你若不喜欢,便撤换了。”
  韩琅无奈道:“换年纪大的来服侍,懂规矩,不僭越,更稳妥。”
  “好好好,都依你。”
  韩琅不再说话,认真地进食。
  韩老夫人心里头似乎很高兴,说道:“我听说昨儿城里的百姓都夸赞国君好,私田新政很得民心。”
  韩琅“唔”了一声。
  韩老夫人又喜又忧,“我家温然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很多时候祖母又担心你,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我既想把你藏起来仔细护着,又不愿你白过这一生,辜负了姜道子对你的期望。”
  这话听得韩琅窝心,“祖母。”
  “哎。”
  “温然已经长大了,往后我来护你,父亲未尽的责任,我来担。”
  韩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他,慈爱道:“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家温然一步步往前走。”
  “这话说得好。”
  用完早食,韩琅放下碗筷,筷子两头对称得很是工整。
  “这就吃饱了。”
  “够了。”
  仆人上前伺候盐水漱口,又递上干净帕子。
  韩琅接过,拭去唇上水渍,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去府寺,祖母若是困乏,再去躺会儿。”
  韩老夫人点头,“你去罢。”
  韩琅起身出府,乘坐骡马车前往府寺办公。
  与马车比起来,骡马车走得更平稳些,再加之征战中马匹尤为珍贵,用来拉车的皆是贵族公卿享用。
  今日相邦鲍起要见他,韩琅抵达府寺前往百望斋,入门前去剑脱履,行至室内,向鲍起跪礼。
  鲍起年过半百,一张脸饱满圆润,须发掺杂着不少银白。
  他的身材魁梧,同为紫袍深衣,不过更为精美。
  宽大的袖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兽纹图案,腰束月白大带,玉带钩上悬挂着黄玉镂空鱼纹玉佩,蔽膝为朱红,用金线绣着祥云纹,跪坐于彩绘漆案后。
  瞥了一眼漆案上的竹简,鲍起捋胡子说道:“上大夫呈上来的私田令很得君上喜欢。
  “你把垦荒新政归于上计里,给各地方官吏定下考绩,若年末上计考核不佳则罢免其官职。如此施压下来,地方官吏必当尽心尽力落实新政,符合君上鼓励农耕的策要。”
  韩琅回道:“君上想要将百姓物尽其用,必先得让他们尝到益处。一旦口粮有了着落,便会积极垦荒,各自有了生计奔忙,就不会聚集游荡。如此一来,社会方才安定,不易生变故,便于管理。”
  鲍起点头表示赞同,“农耕乃国之根本,鼓励私田自主,赋税按获征收,都是极好的策略,不过……”
  韩琅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鲍起意味深长道:“百姓唯有耕种方有收获,而国中贵族世袭却可承祖上荫庇,坐享其成,你意下如何?”
  韩琅答道:“国在,才有贵族世袭可继;国灭,便如蝼蚁浮萍无枝可依。”
  “此话说得好。”
  “臣以为,周王室衰败到至今,分封制功不可没。如今的齐国,也同那周王室一般,若要维护君权,唯有变革才能独揽。”
  “如何变革?”
  “世卿世禄制不利于齐国发展,百姓唯有耕种劳力才能获得收成,贵族也应凭本事获得俸禄,目前群雄崛起,相互间虎视眈眈,国家并没有条件豢养他们。”
  这番话正中下怀,鲍起目露精光,“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韩琅试探问:“君上是打算动旧贵族了吗?”
  鲍起垂眸睇他,“如你所言,君上若要把王权牢牢握在手中,必得削弱国中贵族权势,只是各家族在国中盘根错节,不易撼动,君上一筹莫展。”
  韩琅抱手沉默。
  鲍起道:“若要削弱贵族权势,你以为从何处着手为好?”
  韩琅心中有主意,不紧不慢道:“目前国家在推行私田新政,不如就从各贵族手中的田地处下刀。”
  “如何下刀?”
  “臣以为,鼓励农耕的目的是充盈国库,筹备军资,使国家富裕强大。君上做为一国之君,也应带头支持这项新政。”
  此话一出,鲍起眼珠一转,笑道:“这法子甚妙,若君上都将自己的私田让出来,他人又岂有不让之理?”
  韩琅:“君上只需做带头作用,拿出态度来堵他们的口舌以示改革决心,至于各贵族的私田,臣认为取七成留三成为佳,不宜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这七成田地以何种名义收取?”
  “用于充盈国库,广纳贤才入齐,共谋国强。”
  鲍起听得舒心,指了指他道:“便依你之意施行。”
  韩琅行揖礼,“相邦明鉴,齐国未来可期。”
  齐昭侯其实早就想动贵族们的利益了,他听从了鲍起的建议,非常爽快的将自己的私田划分出一半归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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