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谁不可怜啊?我还说你可怜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芸娘说话就很容易把自己的阴暗面露出来,大概就是那种他说什么她都能理解的缘故,而且都是年轻人,他的一些观点和想法芸娘也更容易接受。
芸娘却道:“我可不可怜,陈明喻怎么能和你比,差的太远了,原本我姐姐也是觉得他有些才名,又是侯门公子,可我运气好,遇到了更好的你呀,所以我不可怜。”
听她说起话时骄傲,穆莳心里忍不住高兴,但又压了压,“总之呢,她和你是不一样的。”
芸娘无语:“只要没混出来的,你都觉得人家不怎么样,可有时候每个人自己过的快活就好了。”
“痴话,庸碌之人,怎么会快活?”穆莳极其不同意这个观点,“彭固此人油盐不进,可也败在女色上,可见人总有贪欲。”
哪个人会甘于碌碌无为?
彭固之所以敢那么猖狂,还不是认为自己是族中官位最高者,即便出了那样的事情,料亲戚家眷都会胳膊肘打折了都会往里拐的,没想到会被状告官府。
芸娘叹了口气,“虽然我这个人赞成咱们在这个世道得有立身之本,但是却觉得有时候也不是名利就是一定快活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说为何姑太太说咱们家的大姑奶奶是个厉害人?”
穆莳没好气道:“可不就是太厉害了,六皇子成婚这么些年都无子,她首当其冲,自己不能生,还不允许旁的人生,就这样还想着那个位置,我看她是病的不清。”
原来是这样,芸娘“嘁”了一声,“那也许是六皇子的问题呢?”
“说什么呢,六皇子要是有问题,以往的侧妃还能有身孕,只不过是她进去人家府里之后,才如此的。”
穆莳摊手还顺便警告芸娘,“我跟你说,咱们正常走动就成,你可别一个闹不好,跟夺嫡扯上关系,到时候我是保不了你的。”
“知道,谁没事做这个呀。”芸娘往后一躺,又道,“这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谁也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说我了,你自个儿可要顶得住诱惑,否则,就凭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哪里来的那么些钱啊?”
这——
穆莳虽然不怎么收礼,但灰色地带他也不可能完全跳过,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自个儿有侯府养着,可手底下为他办事的人,那些人要吃要喝要穿,人家跟着他办事,他不可能老是画大饼不实现吧。
芸娘看他哑口无言,又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啊?你既然想代替彭固,可就不能留下一丝把柄,这便是慎独,一个要做纯臣的人,可不能贪心。”
说完做了个鬼脸,好像这些话不是出自她口。
穆莳这次却不准备放过她,等回到家洗漱完毕,连守夜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他这才探究的问:“你有时候聪慧的简直就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智近乎妖!
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是个小知府的女儿,知府不过是掌管一府,却生出这样有见地的女儿来,如果夏时延真的是聪明人,升官也会很快的。
芸娘却笑:“你若是自出生以来,每日听的都是这些筹谋算计,你也可能跟我一样的。”说完,她又笑不出来了,有些难过,“我爹爹才学不错,但寒门出身,原本娶的原配是江宁程家,程家主家出过首辅,是一门助力极好的姻亲,但不幸的是原配生了我大姐之后不幸去世。本来程家想再嫁一个人过来,我父亲却娶了我母亲。”
“我娘虽然出身河北甄氏,但早已没落,还被人退婚,饱受有心人的觊觎,好在我爹却娶了我娘。我娘对我爹既有爱慕,又有报恩之意,所以处处筹谋。我爹性子并不出众,见着大官从不往前表现的人,多亏了我娘这些年筹谋得当,他才能稳坐四品官。”
说到这里,芸娘看了穆莳一眼,“也许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可是对我爹来说已经是顶天了。我从小是跟着我娘住一起的,日日耳濡目染,天天看着娘和旁的夫人往来,爹讲官场之事,旁的姑娘大多学琴棋书画陶冶自己,我却要看《资治通鉴》《史记》《左传》这些。还有每个月的邸报,我看的可能比你还多,还有作为知府怎么样管理一府百姓,各地方官职,以及盐政,我比任何人都熟悉。”
筹谋算计,连和某个人如何说,和谁交朋友,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魏月是临安协领之女,她爹是主管整个临安军务的,要结交,周韵的爹是管盐政的,也得结交,下人们总说她为何和李眉关系不错,其实李眉算是她真正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结交的朋友。
不管好不好,都是平本心。
这就够了!
她眼里无一丝生气,这和穆莳想的完全不同,他见过芸娘的姐姐何大奶奶,也看到她们姐妹关系很好,他还羡慕来着,没想到她居然也过的这样艰难。
半天,她不再多说什么,穆莳却有点慌,“现在好了,我没你爹那么弱,非得让你娘帮忙,你有我就够了。”
芸娘更加生无可恋了,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你我就更不指望了。”说完,又幽幽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小脸儿在他手上蹭了蹭。
好像绒毛一样,在他的手心微微浮动,他顿时就旖旎起来。
又听芸娘道:“你又不喜欢我。”
穆莳脱口而出,拉她上来,“喜欢,喜欢,快点进来我的被子里。”
“不好。”芸娘把自己被子一裹,不客气道,“你现在是只贪恋我的身子,不是真的喜欢我。”
“那样怎么样啊?”
箭在弦上,总不得不发吧?
芸娘挑眉,“那你叫我大王,芸芸大王,我就宠幸你。”
第17章 零嘴
原本十拿九稳穆莳肯定会叫芸芸大王的,谁知道衙门出了事,彭固在狱中遇害,死前留下四个大字——齐潼杀我。
穆莳裤子都穿不赢,还是芸娘帮忙替他穿上衣服,忍痛塞了一包点心给他,“我的压箱底都给你了,明儿记得带点零嘴回来给我。”
“知道了。”穆莳的大脑哪里记得了这个,他正飞速的转着,这个齐潼是袁太师的女婿,早年便入赘袁家,是文官中执牛耳的人物,同时居然也和彭固关系不错。
算得上是个两边都混的很好的人,齐潼杀彭固,他不大相信,可是,彭固此人心性坚定,前些日子都有说有笑的跟旁人提起流放一事,现在突然自杀,不可能。
难不成是有人陷害,又有谁呢?
等回过神来,手里被塞了满满的点心,他看着一脸坦然的芸娘,大手把她头发用力揉了揉,看她炸毛的样子,他才大踏步出去。
芸娘跺跺脚,想了想,让人关紧门窗回去睡了。
到了次日,穆莳还未回来,早上请安时,难得高傲的端敏郡主都多问了一句。
“彭固是真的留下齐潼杀我这四个字么?”
芸娘摇头:“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夫君昨日也是匆匆走了。”
端敏郡主未免觉得穆莳运气还真好,她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又同侯夫人说话去了。虽然孙姨娘在桃源居是主人,但是在侯夫人这里却是妾侍,她要和李姨娘还有苏姨娘一起伺候侯夫人梳洗用膳。
虽然几位姨娘都有所出,又是长辈,可是地位却不能跟正经少奶奶比,太太坐着,她们却不能,还得时时奉茶。
这也是芸娘头一次见到苏姨娘,她其实年纪看起来比孙姨娘要大点,但是性情极好,和李姨娘那种一脸奴相故作谦卑不同,她看起来是修养极好的样子。
用完早膳,大奶奶林氏笑道:“太太,元淳和元凤兄妹,说是想祖母了,正好这些日子下了鹅毛,偏二人都受了些风寒,好容易好了,说是要过来见您。”
侯夫人一听,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别让孩子们奔波,我等会儿差月姑过去看看她们。过几日天放晴了,再要他们过来玩儿。”
林氏进门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又是孙辈唯一的一对儿女,到哪里都备受宠爱。
想起这个,侯夫人便对另外几个儿媳妇道:“你们也要为我穆家开枝散叶,原本这些话我不说,只是体谅你们都是年轻的媳妇子,可现在咱们府上除了你大嫂生了一对龙凤胎,再也无所出,日后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底下的列祖列宗。”
平时敢缓颊的林氏,在这个时候也是大事。
子嗣问题不仅仅是在皇家,就是寻常人家都是个大问题,如今府上除了林氏,再无所出,早有闲言碎语传出,说是不是因为早年穆侯爷杀戮太多,所以断子绝孙。
这话侯夫人听了难堪的很,儿媳妇们不能生育,她比任何人都着急。
一着急,就想塞人了。
她倒是不一起给,只对姚氏道:“雪柔既然得了急病,那就让紫晶补上,紫晶可是从我这里去的,过了明路的,可不能让她也得急病了。”
姚氏急的数九寒天,忽然汗流浃背。
但也只能应承下来。
李姨娘脸色也不好看,深觉得姚氏丢了脸,本来当年娶姚氏过门,她还是很高兴的,姚氏是侍郎长女,虽然是庶出,但是养在太太膝下,教养学识也是很好的,哪里知道进门就露馅,外面还能装装,可她净做的是一些拈酸吃醋,小家子气的事情。
进门三年,节儿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清的干干净净的,偏偏自己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李姨娘千恩万谢和姚氏的脸色苍白,让在场的芸娘都忍不住觉得同情姚氏。
别说是她了,就是端敏郡主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同为女人,哪个人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谁都希望自己的夫君只有自己一个,可婆婆却能借着生育为由,光明正大的送女人,如果不接受,那就是嫉妒。
嫉妒可比别的什么罪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严重,芸娘曾经听母亲甄氏说起同为杭州知府的女儿肖姑娘,倒也生的貌美如花,又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只因为有个母老虎的娘,女儿年方十八都无人问津。
甄氏解释道,只要是男人,就是个乞丐都巴不得有一妻一妾,更何况是官宦子弟,就是她再好看也有看腻的那天,男人总想娶贤惠大度的,日后后宅安定。
芸娘其实认为肖姑娘明明是家风好,爹娘和睦,却被如此对待,实在是庸俗男人太多,反而怪女人。
话扯远了,刚才她还同情人家姚氏,现在一出来,就被孙姨娘喊了过去。
孙姨娘说的也是这个问题:“莳哥儿身边那个玉屏,是老太太拨过来的,不仅仅是她,玉字辈儿的四个大丫头,玉楼给了世子,玉珠给了二爷,玉瑚给了四爷,除了玉楼开了脸之外,玉珠伺候了几天,就不知道怎么地去了庄子上,倒只剩下玉屏和玉瑚没有开脸了。”
“不过呢,端敏郡主的陪嫁丫头更漂亮,早成婚一个月就开了脸,只有你这儿了。”
意思就是你不随大流,就要被人骂不贤惠了。
芸娘笑道:“姨娘,开脸一事哪是我说了算,您是知道三爷脾气的。强扭的瓜可不甜,若是他有那个意思,我哪里不肯,怕就怕他不肯。”
这倒也是,玉屏毕竟是老太太的人,自己的儿子对府里的人可不大信任。
再者,老太太也真是的,让世子和老四挑了,再把挑剩的给莳哥儿,他愿意才怪了。
这个时候芸娘也道:“偏儿媳妇嫁来的急,身边伺候的人又不大中用,没几个伶俐的,姨娘若不嫌弃,姨娘把身边的人给三爷就是。”
孙姨娘见这夏氏神情淡淡的,她和李姨娘不同,李姨娘是个只知道忠于侯夫人,自以为这样就能换得安宁的人,但孙姨娘并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靠男人已经没用,只能靠儿子。
那么,她就得听从儿子的。
夏氏聪明可人,要从她这儿分宠,可不容易。
除非这个人非常出挑,那么她不能随便给个女人,这样一旦不行,还有可能儿子媳妇全部得罪。
于是,她嘴上说的是:“罢了,你还年轻,我和侯夫人不同,哪里忍心看你们小两口中间再插着一个人。”
可心里是打算去寻摸了。
芸娘当然知道,这事儿的根源不在她身上,即便她能生,那旁人又会说你生孩子不能伺候男人,总不能让男人旷着吧,总之,她们还是会想尽办法送女人,后宅不得安宁,说白了还是男人的贪欲造成的。
如果,她不嫁给穆莳,这种问题当然不必想,可既然她嫁给穆莳了,现在感情都还没有培养好,怎么会容忍旁人送女人。
先推辞一番,孙姨娘若是识趣最好,若是不识趣,执意插手她们房中事可别怪她了。
还有穆莳,他要是花心,就等着好看。
被她念叨的穆莳,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查了一晚上的案子,提审了不少人,难得他肚子饿了,小厮跑出去弄早膳了,早上又因为封了厨房,这个时候芸娘给的小烘炉饼居然派上用场。
他本以为里边会是甜腻腻的点心,没曾想,兑着热茶吃肉饼,酥焦的烘炉饼,一包都吃光了。
讪讪的把油纸包丢掉,他头一回觉得羞,自己居然这么贪吃。
办完公务,他进宫覆命完,此案待皇上下令,他便先准备回家了。
福贵牵来马车,他坐上去,就准备假寐一二,走了一半,他突然喊停。
“福贵,这是长乐坊吗?”
福贵不明所以,“是啊。爷,这段路,可挤了。”
“那停下来,我要下去买东西。”
福贵奇怪道:“爷,这里全是卖些您用不着的小玩意儿,或者一些吃食,没什么古董字画的。”
他家爷不是讨厌这些所谓的平民小吃吗?有回玉屏偷吃臭豆腐,爷甚至要赶玉屏出去,到现在都没什么好脸。
穆莳没好气道:“就是买这些平民美食。你三奶奶要吃,我哪里敢不听啊。”
哪里敢不听?福贵狐疑的看了三爷的样子,这么拽的人,连世子的事情都敢抢,彭固的事儿差点都被他抢了的人,居然说自己听三奶奶的话,他吓的一哆嗦。
“那小的这就去买。”福贵不敢有二话,“那请问三爷,要买什么?”
穆莳摊手:“这还用的着我教,什么最出名就买什么呗。”
福贵瑟缩了一下,“长乐坊最有名的是王二麻子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