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跟着叮嘱,“要拿手的。”
伙计笑道:“世子爷放心,小店绝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肯定让您和夫人吃得满意。”
楚昕咧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世子夫人?”
伙计暗笑。
宣府镇谁不认识这位世子爷?
往常楚世子也来吃过饭,可从没带女眷,有姑娘上前搭讪,他从来不多看一眼。
这会儿喜滋滋地带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眷来,不是他媳妇儿能是谁?
伙计心眼活泛,乐呵呵地说:“看着您二位特别般配,不管气度还是长相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还好小的没看错,夫人头一次光顾小店,小的作主再跟您二位添个菜。”
楚昕非常高兴,“眼力还不错。”
杨妧无语。
这一路她是被楚昕拉着手进来,上了楼,两人又戴着同样的桃木簪,如果不是夫妻,又能是什么关系?
这人在外头做事还算周全,怎么在她面前总是犯傻?
楚昕看到她的表情,低声道:“你不许笑我傻,我就是想听他说咱俩般配,是一对儿。”
杨妧不屑地“切”一声,却悄悄地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两人吃完饭,又逛了绸缎铺子和银楼,直到半下午才打道回府。
青菱伺候杨妧换衣服的时候悄声道:“承影说今天剑兰借口买布料出府了,可她回来,手里根本什么都没拿。”
最主要的是,有杨妧这个主母在,剑兰出门竟然不知会一声。
杨妧皱眉,“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承影没说,”青菱摇头,“倒是提过剑兰以前也经常出门,有时候跟蕙兰一起,有时候就她自己。要不我告诉承影让他留意些?”
“也好,”杨妧沉声道:“你顺便去问问严管事,内宅可有对牌,若是没有,请他尽快去做两副。以后府里的规矩该立起来了……”
第136章
没几天, 严管事做了对牌回来,一副湘妃竹的,一副老枣木的, 打磨的都很光滑。
尤其是老枣木的, 外缘刻着镇国公府的徽记, 中间一个大大的古篆“楚”字, 掂在手里颇有分量。
杨妧抬手, 顺着“楚”字的纹路摸了摸,吩咐青菱,“就从今儿开始, 这府里所有规矩, 都按京里国公府的来。”
剑兰听闻,恶狠狠地将手里帕子摔到方桌上,只可惜帕子轻,压根摔不出茶壶茶盅的那种气势。
蕙兰道:“你这是何苦来?哪家哪府没有规矩,何况国公府的规矩也不严苛, 这四五年, 咱们不就这么过来的?”
“宣府能跟京都比?京都的姑娘小姐出门要戴帷帽戴面纱, 宣府何曾有戴的?国公府单采买的管事就有十几个,买胭脂水粉的、笔墨纸砚的、绫罗绸缎的,可总兵府,连每天的菜蔬都得让张婆子自己去买。昨儿她还唠叨说府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她们三人可忙不过来。”
蕙兰叹道:“这些本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 夫人自有成算。”
此时杨妧已跟严管事要来花名册子,跟青菱和清娘逐个儿核对内宅的人,平常都有些什么事务要做,哪里该加人, 哪里该裁减。
算来算去只觉得人手不足。
京都国公府里,在摘星楼和览胜阁伺候楚昕的有十几人,专门伺候杨妧的有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还有管洒扫浆洗的粗使婆子,在门口跑腿听使唤的小丫头。
两人使唤了三十多位奴仆。
而现在,整个内宅包括厨房的、扫地的一共只十八人,哪里都捉襟见肘。
杨妧思量片刻,开口道:“这府里最重要的是伺候好国公爷和世子,内厨房的三人已经用了很多年,往后只管主子们的饭食。这几天在东跨院的厨房加两个灶台,买四个煮饭婆子、四个浆洗婆子,两个在二门当值的婆子。”
清娘大喇喇地说: “当值的不用,我平日里扎马步,顺便就能看着门。”
杨妧笑问:“那我要是出门呢,你不得跟着?”侧头对青菱道:“你请严管事找几个工匠,再找信得过的人牙子来。”
青菱欲言又止,抿唇笑道:“府里有现成的匠人,我去问问有没有会垒灶台的。”
杨妧奇道:“府里几时请了匠人,来干什么?”
“承影找的人,世子吩咐先瞒着您……您这几天没出门,出门瞧一眼就知道了。”
杨妧突然来了好奇心,从夹道出了正房院,绕过竹林,眼前霍然一亮。
原本零星的几棵小树已经连根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整的草地,草地上两架垂悬的紫藤格外夺目,俨然就是子母亭旁边那两架。
两名工匠正往地里砸桩子准备架秋千,而承影指挥着三四人在铺石子。
杨妧哭笑不得,叹道:“真是胡闹,劳民伤财,好端端的把紫藤移过来,不会伤了根吧?”
承影忙过来解释,“不会,挪树时请了有经验的匠人,一点都没伤着。就只是这片地方小,不及子母亭那边大,原本世子还打算把琴心楼拆掉,被严管事劝住了……秋千架今儿就能安好,明天开始盖座八角亭。世子说夫人玩累了在亭子里喝杯茶,看看风景,心情指定好。”
杨妧道:“八角亭就算了,花费这个工夫,不如把琴心楼收拾出来,在琴心楼喝茶也一样。以后万不能再由着世子爷折腾,他要出什么馊主意,你要劝着他才是。”
承影只“嘿嘿”笑,不言语。
等夜里楚昕回来,杨妧提起这事,“难怪你急着催我做裋褐,说军里只发两身不够替换,原来是拘着我不让出门……就只会瞎折腾。”
楚昕把新做好的暗红色裋褐在身上比了比,“还是你做的好,合身,而且有股香味儿。妧妧,我不是瞎折腾。京都府邸大,你能够到处走动,闲了可以祖母和阿映说话,再得空可以回四条胡同或者找余大娘子她们玩,而在这里,咱家并没有往来交好之人,我又不能时时陪你。要是你觉得烦闷了,出去荡会儿秋千,多少会松快些。”
杨妧久久没言语,只觉得眼窝有雾气弥散上来,晕着她的视线模模糊糊地看不出清楚。
唯见面前那道身影,被烛光映着,明亮温暖。
杨妧深吸口气,平静下心情,柔声道:“我不觉得烦闷,原先在济南府,家里姐妹最爱出门做客,我从没跟着去过。便是在京都,除了阿梅和心兰之外,我跟其他人往来也不多。我喜欢待在家里,也有许多事情做,比如我学会了蒸花饽饽,但是还没有独自做过,我还跟陈赵氏学了卤羊脸,可也没试过,难得有空,我想把手艺逐样练出来。”
楚昕想一想,笑道:“那你别累着,如果需要宰羊,让承影找人宰好了送进来,别吓着你。缺银子的话……”
杨妧笑问:“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百户是六品武官,每月薪俸才只五两,上次休沐两人在街上吃喝玩乐已经花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杨妧在他荷包里又塞了些许碎银和两张银票。
“现下是没有,可你想要什么,我总能给你挣回来。”
杨妧弯唇笑一笑,应道:“好。”
她自然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他去做,没什么做不到的。
楚昕看着她如花笑靥和眼眸里不加掩饰的信任,稍稍害羞了下,接着叮嘱道:“出门时,青剑和承影跟着,在宣府,你尽可以横着走,谁都不用怕。谁要敢给你委屈受,我提刀灭了他满门。”
杨妧起初还笑着,听到这话,笑意瞬间消散,前世的情形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见明,”杨妧用力抓住楚昕的手,“我不是好性子的人,哪里能受委屈?退一万步,即便被欺负,我也会找补回来,用不着你出手。”顿一顿,补充道:“你是最重要最珍贵的,为着那些奸佞小人连累自己,不值得,不要再说灭门的话,真的不值得……见明,你答应我。”
烛光辉映下,她莹润的肌肤泛出柔和的光泽,嘴角紧抿着,适才漾满笑意的眼眸里,全是惶恐与不安。
楚昕柔声问:“妧妧,你怎么了,吓着你了?”
“嗯,”杨妧迎视着他的目光,重复道:“见明,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险,触动律例。你答应我。”
脸上是少见的倔强,大有“若不答应,她决不罢休”的态势。
楚昕心里疑惑,却重重点下头,“我答应。”
杨妧长长舒口气,一股酸辣的热流直冲到头顶,冲得眼眶酸涩不已,她忙欠身吹灭灯烛,“困了。”
屋里顿时漆黑如墨,过了数息,楚昕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借着窗外月光拢紧帐帘,回身去瞧杨妧,“妧妧,你怎么了?”
杨妧不答,仰头寻到他的唇,重重地吻了上去。
楚昕热烈地回应着她,耳鬓厮磨间,恍然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已是一片湿润。
杨妧缩在他臂弯,声音很轻,带着些哑,“我没事,就是很久之前被梦魇着了,梦里贵妃娘娘故去,赵家重新得势,楚家不知因何得罪赵家,赵良延贪墨军需,发到宣府来的棉服全是柳絮。国公爷……战死在怀安卫,你只身剑挑赵家满门,被处凌迟之死。”
“妧妧别怕,梦都是反的,姑母不是康健得很?父亲坐镇宣府调度周边卫所,轻易不会离开,更不会战败。”楚昕柔声宽慰她,忽而问道:“妧妧你呢,你可被累及?”
杨妧无言以对。
她没法说,楚昕血洗赵府那天,她刚好经过,看到他满脸的死气,没敢停留,吩咐车夫赶紧离开了。
也没法说,隔天听说他被处凌迟,陆知萍回娘家借银子,神情凉薄地说:“再煊赫、再富贵又有什么用,命说没就没了。”
婆婆连连附和,“楚世子平常也太嚣张跋扈了,做人还是本分点好。”
更没法说,三日凌迟之后,陆知海作了新诗,特地请汪源明来家小酌,席间用来下酒的就是楚家这场祸事。
楚昕见杨妧不语,低声道:“妧妧,你放心,我不可能那般莽撞,贪墨军粮自有军法处置,我会写折子请圣上裁夺。若圣上偏心,那我……我就偷偷溜进去取了赵良延的脑袋替父亲报仇。我得护着你,护着阿映和晖哥儿,把国公府承继下去,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妧“嗯”一声,越发紧地往楚昕肩头靠了靠,“我困了,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毫不意外地又起晚了。
身旁是空的,楚昕已经去了军营,枕头上摞着她要替换的衣裳,小衣、中衣、褙子、罗裙以及腰封,最上面是一张纸笺,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字,“相依相守,白头偕老。”
楚昕平常写馆阁体,许是着急,勾画撇捺间露出凌厉的笔锋,像极了他桀骜的性子。
可床笫间却体贴,待她如珠如玉温柔似宝。
杨妧再瞧两眼纸笺,抿唇笑了笑,小心地收进矮几上的抽屉里。
没几天,两座秋千架好了。
清娘仔细检查过,挨个儿上去试了试,高兴地说:“夫人放心,结实得很,而且架得不算高,摔一下也没事,地下都是草,最多伤着胳膊腿儿,人肯定没问题。”
秋千板宽而厚实,绳子是麻绳混着牛筋,因怕磨手,又用布条缠紧了。
杨妧坐上去,不用别人摇,慢悠悠地荡着。
远处蓝天旷远高洁,近处绿树成荫,而眼前,紫藤瀑布般低低垂着。
这样的生活,幸福得让人想哭。
再过些日子,琴心楼收拾出来了,东跨院的厨房也整修好了。
严管事带了人牙子来。
因合适的婆子不多,清娘和青菱做主挑了四个婆子,四个丫头和两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
杨妧又请严总管过了目,确保其中没有习过武,善骑马的,或者口音像北面过来的,这才写下卖身文书。
青菱给她们吩咐了差事,让柳叶教过规矩,各人开始当差干活。
总兵府内宅终于有了章程。
剑兰却急得上火,下巴上接二连三地鼓了好几个小红包。
杨妧到宣府将近两个月了,可楚昕半点没腻烦她,反而更加要好似的。
只要从军营回来,便一头扎进东厢房,吃饭倒是在外院,可吃完回来就陪杨妧到竹林或者草地上散步。
两人一路走一路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剑兰有心想听听,可青菱等几个贴身丫鬟都只是远远跟着,她更不敢往前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