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但请了忠勤伯夫人,还请了钱老夫人出马。
当年杨妧成亲就是钱老夫人做的媒,而且钱老夫人已经年近八十,头发全都白了。关氏抹不开面子,私下问杨婵的意见,杨婵用力咬着下唇只是摇头。
周延江求了两年亲未果,便去逢迎杨怀宣,又颠颠往国公府跑,央求杨妧和楚昕帮他说好话。
杨怀宣禁不住他死缠烂打,也见他真心求娶,出主意让他往杨家写信。
周延江得了支招,回宣府后立马写信,每天做了哪些事,见了什么景儿,空闲时洋洋洒洒写好几页,忙碌起来则寥寥数语。
杨婵先是觉得新奇,后来感觉戍边不易,不知不觉中开始担心周延江的安慰。
这期间,关氏没断着给杨婵张罗亲事,都没遇到十分合意的人家。而杨婵已经十七岁,再拖延就只能养在家里。
去年周延江回京都,再次到四条胡同提亲,杨婵便点了头。
顾月娥大喜过望,把府里的库房翻了个底儿朝天,置办出一副极其丰厚的聘礼。
周家既然拿出诚意来,关氏也不含糊,聘礼一点没留,全都陪送回去,又添了六千两的嫁妆,把亲事办得体面极了。
再过两个月,天气越发炎热,即便是在满园松柏的览胜阁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楚桐臂弯和腿弯长了层细小的红疙瘩,稍出汗就又疼又痒。
秦老夫人心疼曾孙女,对杨妧道:“不如带桐姐儿到西郊的别院住一阵子,你也自在两天,免得在家里有天天理不完的家务事。”
杨妧去过那处别院,别院占地不大,正房就是个五开间的三进小院子带两个跨院,再有四五间下人住的青砖矮房。
可胜在位置好,正建在半山腰上,风吹着非常凉爽。
正房的屋后有洼小水塘,不过两三尺深,清澈得能看到塘底嬉戏的小鱼。
楚桐肯定喜欢在那里玩水。
杨妧略思索便答应了。
楚恒要读书不愿耽搁时间,杨妧便只带了楚恪和楚桐。楚恪还好,往常跟楚昕到过田庄,对于路旁风景不太稀奇,楚桐却是头一次出城,瞧见黄牛会惊呼,看到鸡鸭也稀罕,又问路上行走的农夫为什么不穿鞋子,一路叽叽喳喳说不出的欢快。
因为途中太过兴奋,楚桐刚到别院便睡着了。
杨妧则四处查看屋舍的情况。
前两天,含光和文竹两口子已经遣人来打扫过,各种器具很周全,厨房里的柴米油盐菜蔬鱼肉也样样齐备。
楚昕带楚恪到屋后小水塘戏水。
水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楚恪将袍摆掖在腰间,脱掉鞋袜,一双白脚“啪啪”扑打着水面。塘边青蛙受到惊吓,四散跳走,“呱呱”的叫声不绝于耳。
楚恪高兴地笑,拍得越发起劲。
杨妧隔窗看着,心头突突跳得厉害,那些已经淡忘许久的情形如走马灯般冲进脑海里。
二皇子继位、何文秀入主后宫的第二年,也是热得出奇,青蛙整日整夜地叫,吵得人无法入眠。
宁姐儿穿着轻薄的绸衣绸裤也是光着小脚踩水,玩累了便吵着她做桂花酱吃。
后来京都地动,她跟宁姐儿被压在残砖断垣下……
杨妧不敢多想
寻了个孩子不在眼前的时间偷偷对楚昕道:“见明,我总觉得心神不定,天气这么蹊跷,会不会地动?”
楚昕目中显出几分诧异,“你怎么想到地动上?上次京都地动还是百年前,朝代更迭时候发生的,如今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不可能。”
杨妧抿抿唇,“我看《五行志》写着,天气反常百兽异动乃地动之预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里的房舍可结实?”
“结实,”楚昕抬手拂过杨妧脸颊,安抚般道:“每隔三五年,小严管家都会派人来修缮房顶门窗的损坏之处。你若担心,夜里我让大家都惊醒点,多四处走动查看着。”
楚昕言出必行,当夜就把巡夜的护卫多加了两人。
含光也主动请缨要求值夜。
文竹一边给他系熏蚊子的香包一边道:“地动很可怕吗?今年虽然热,可也没什么不对劲儿,夫人会不会只是随口一说?”
含光笑道:“不管是不是随意之语,谨慎些总没错。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世子将夫人的话当儿戏?”
“这倒是,”文竹低笑,声音越发放得轻,“在世子眼里,夫人的事情就没有小事,比……金口玉言还管用。”
含光唇角微弯,“我得到下半夜才换值,你早些歇着,不用等我。”
连续几天平安无事,杨妧慢慢放下心,带着孩子折狗尾巴草编小猫小兔,又用藤条编出十几只篮子筐子,给楚桐玩。
没有繁琐的家务事打扰,日子过得比在京都惬意许多。
这天楚昕在山间抓到两只野兔,杨妧亲自下厨做了道红烧兔腿,烫了半壶梨花白跟楚昕对酌。
轻风徐徐,裹夹着不曾散掉的暑气还有喋喋不休的蛙叫,自洞开的窗棂进来。
杨妧俯在楚昕胸前抱怨,“大好的月色与风景,都被屋后青蛙坏了。”
说话时,她已微醉,好看的杏仁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被月光映着,晶莹明澈。
楚昕笑着捧起她的脸,“不去管它们,我再喂你喝一点。”
“不想喝,太热了。”杨妧摇头,却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启唇承接楚昕渡过来的酒,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觉格外香甜。
半夜里,杨妧突然被剧烈的晃动惊醒,她猛地坐起来, “地动!是不是地动了?宁姐儿呢,宁姐儿怎么样?”
身旁传来楚昕的声音,“别急,你穿好袄子先出去,我这就去看桐儿。”话音未落,他已递来一件衣裳披在杨妧肩头 。
又一阵猛烈的摇晃,矮几上的茶盅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房梁“吱吱呀呀”作响,有碎土窸窸窣窣地落在承尘上。
杨妧胡乱系好带子,趿拉着鞋子,拔腿往外走,“我去看孩子。”
正说着,一块瓦片掉下来,楚昕忙抬手挥开,“你到外面找个空旷之处待着,我去找桐儿。”
杨妧喊道:“不,我要去,那是我的孩子。”
房子摇晃得越发厉害,更多的瓦片土块从承尘上落下来。
楚昕一把抱起杨妧,弯着身子护住她将她抱到门外,郑重道:“妧妧,桐儿和阿恪也是我的孩子。”
不等话落,已冲向西跨院。
护院们举着火把赶过来,含光手里抱着衣衫不整的楚恪。
楚恪明显没有睡足,不停地打呵欠,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转,四下打量着。
杨妧忙把他牵在手里,低声问道:“阿恪怕不怕?”
“有点儿,”楚恪脸上露出一丝丝难为情,“现在不怕了,爹爹呢?”
杨妧指着西跨院,“去接妹妹了。”
含光连忙吩咐护院,“你们带夫人和二少爷到空旷处,小心避开大树,你们两人跟我去西跨院。”
天乌蒙蒙的,像是遮了层灰色的布,水塘的青蛙不知何时不叫了,远处村落里的哭喊声和犬吠声却越加分明,叫人心里发慌。
约莫两刻钟,才看到楚昕抱着楚桐匆匆而来,杨妧想往前迎迎,两条腿却软得没法动弹。
好在楚昕步子大,很快行至跟前,“都闹出这般动静,桐儿还睡着,你瞧瞧,毫发无伤。”
朦胧天色里,楚桐莹白的小脸上落了少许灰尘,腮旁却含着笑意,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杨妧心头一松,将楚桐接到怀里,冷不防瞧见楚昕脑门一道血痕,从发丝间直淌下来。
楚昕道:“落了块瓦片,不妨事。西跨院屋顶塌了半边……”
“奶娘怎么样,可伤着了?”
“被房梁压着腿了,含光他们去得及时,应该无恙。两个丫鬟都还好,只是磕着碰着,并无外伤。”楚昕顿一顿,接过杨妧递来的帕子擦把脸,“这会儿像是不震了,我四处看看可还有损伤……也不知府里情形如何,等天亮,我往京里跑一趟。”
“等等,我与你一道,”杨妧将楚桐交给文竹,急步追过去。
楚昕停下步子,待她近前,伸手牵住她,沉声道:“好。”
两人一路巡视过去,房子塌了四间,奶娘断了腿,好在并无性命之虞,另有三个下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伤,也都不严重。
杨妧这次来别院,除去带了驱蚊驱虫的药,也带了点伤药,正好含光在宣府这些年,知道如何包扎上药,便先诊治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厨房完好无损,厨娘煮了一大锅粥,众人捧着碗不分主仆就站在院子里吃。
正吃着饭,外面传来男子的呼喊声,“世子爷,世子爷!”
却是远山从京里赶过来。
远山身上的裋褐汗湿了大片,脸涨得通红,呼哧带喘地说:“府里诸人平安,就只塌了两间旧房子。老夫人吩咐我来瞧瞧世子爷和夫人,还有二少爷和大姑娘都可好?”
“都好着,”楚昕吩咐人给他盛了碗米粥,“你吃点东西歇口气,我还有话问你。”另外指了一名护院回去复命,“顺道去四条胡同瞧瞧亲家太太,再到梯子胡同看一下姑奶奶。”
远山忙道:“近水已经去过了,亲家太太都平安,姑爷和姑奶奶也都安好。”
杨妧在旁边喂楚桐喝粥,一边听着楚昕跟远山一问一答,眼窝涩涩地湿。
前世,陆知海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身处险境,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害死想救她的丫鬟;陆老夫人更是不管不问,她们被压在废墟四五天,就不曾见陆家人来寻过。
这一世,楚昕自己忍受瓦片砸落之痛护她出来,又不顾危险去救女儿,而秦老夫人不等天亮就急匆匆打发人来探望……
“娘,你怎么了?”
杨妧猛回神,恍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忙掩饰般低下头,拢袖擦擦眼泪,再抬头,脸上已经漾出温柔的笑,“娘有点想家了,咱们回府看望曾祖母好不好?还有奶娘的伤,需得请府医看一看。”
楚桐乖巧地答应着,“好。”
杨妧摸摸她柔软的脸颊,“真听话,你在这里坐着,娘去收拾东西,还得寻梳子给你梳梳头。”
站起身,迈步往屋里走,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楚昕三步两步赶到她身旁,凝神望着她双眸,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杨妧微笑着摇头,“我就是觉得很幸运。见明,能够嫁给你,是我一辈子的福分。”
楚昕弯起唇角,“相比之下还是我更幸运,能娶你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