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骇着,惊诧地扯一下杨妧衣袖,“阿妧,祖母她怎么了?”
杨妧冲她摇摇头,温声道:“是呀,祖母,咱们全家个个都平平安安的,父亲说他可以在家里赋闲一阵子,见明打算把铺子的账核算一下。对了,恒哥儿该开始学描红了,祖母您可得看紧他,不能让他耍懒。”
秦老夫人想起来了,眸光闪亮,绽出几分欢喜的笑,“前儿见明提过,让我带着恒哥儿和阿恪,你们腾出工夫再生个闺女。我觉得这话在理儿,闺女懂事,跟娘贴心。大姑娘小时候就乖巧,模样也生得好,一口一个祖母叫得我心都化了。”
“祖母,”楚映笑着唤,“我现在不乖巧漂亮?”
秦老夫人这才注意到楚映, “你是大姑娘,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都孩儿娘了,刚才宁姐儿在席上不是还哭闹来着?”
“唉,人老了,糊涂了。”秦老夫人笑叹声,又盯住杨妧看,片刻低低道:“都怪我,昕哥儿老早跟我说,相中了杨家的四姑娘,我存着心结,不想到杨家门上提亲,所以没答应,害得昕哥儿受那么多苦,到最后都孤苦伶仃的……四丫头,你嫁了昕哥儿可后悔?”
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杨妧替秦老夫人掩好被子,把帐帘放下来,吹灭灯烛,悄声叮嘱荔枝,“老夫人睡下了,我看安神香不多,就这么点着吧,别再进去免得惊醒了她。”
荔枝诺诺应好。
走出瑞萱堂,楚映轻呼一口气问道:“好端端的,祖母说起什么生啊死啊,听着骇人。”
杨妧柔声宽慰道:“没事,平日里她跟庄嬷嬷爱说些闲话,有时候神情一恍惚,就当成真事不知道按在谁头上。她再说起来,只顺着答应就是,不用当真。”
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
“那我经常回来陪祖母说说话儿,”楚映道,默了默,声音里忽然带了笑,“我听祖母好似问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哥,你悔吗?”
杨妧抬头,瞧见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清瘦些的是陆凡枝,另一道健壮挺拔的正是楚昕。那张俊俏的脸被明亮的月光照着,不减精致更添清雅。
杨妧微笑,低声回答:“不后悔,你呢?”
楚映答得飞快,“他待我极好。阿妧,咱们都要好好的。”
杨妧重重点了点头,“嗯!”
四人沿着小路走一段,在湖边分开两路各回各的住处。
楚昕牵着杨妧的手,眸光比天上明月更闪亮,“我听到你跟阿映说的话了。”
杨妧挑眉,“那又怎么样?”
“呃,”楚昕愣一下,“没怎样,就是,就是我也不后悔,我也会好好的,要对你更好。”
杨妧忍俊不禁,双唇弯成美好的弧度,莹白的肌肤在月光辉映下,仿若美玉,散发出淡淡光华。
楚昕捧起她的脸,垂首吻在她如花笑靥上……
《正文完》
第158章 番外
镜湖边的柳枝绿了黄, 黄了绿,花园里的桃花开了谢, 谢了开,又是姹紫嫣红一年春。
清明节过去尚不足一个月,天气已经热起来,夹棉袄子有些穿不住了。
楚昕换上青莲色团花绸面直裰,伸展开双臂问道:“妧妧,我这样可妥当?”
杨妧抬手将他腰间挂着的荷包香囊理了理,端详一番,笑答:“可以。”
“那我去了,如果席上有什么好吃的, 我让人送回来。”
“不用, ”杨妧嗔道:“成亲的席面多少忙乱,你别给人添麻烦……晚间吃了酒,慢些骑马。”
“我晓得分寸。”楚昕应着往外走,刚走两步又停下,“要是桐儿醒来寻我, 你跟她说我很快回来。”
“你快去吧,别迟了。”杨妧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眼看着他宽厚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低低嘟哝一句, “桐儿才想不起寻你。”
将楚昕换下的衣裳收好,见屋角更漏已过了申时, 便往西厢房去。
楚桐穿件水红色缎面袄子葱油绿的撒脚裤,规规矩矩地坐在炕上让奶娘喂温水,瞧见杨妧, 她推开茶盅,挥动小手奶声奶气地唤:“娘。”
杨妧抱起她问:“还喝不喝,几时醒的?”
“不喝了,”楚桐倚在她怀里摇头,奶娘则笑着回答,“刚醒来,睡得出了一脑门儿汗,才换过衣裳,还没来得及梳头。”因见杨妧打量楚桐身上的袄子,又忙着解释,“姑娘爱出汗,就没穿夹袄,倒是找了比甲出来,早晚凉的时候套上”
“穿这个正合适。”杨妧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摸一摸楚桐细软的头发,笑道:“桐儿取梳子来,娘给你梳头。”
楚桐乐颠颠取来梳子,顺便挑了两根红色绸带塞进杨妧手里,仰起头眼巴巴地说:“娘,好看。”
杨妧忍俊不禁,柔声回答:“好,今儿扎这个绸带。”
楚桐是杨妧前年腊月得的孩子,现在刚一岁半。她模样酷似杨妧,生一双乌漆漆水汪汪的杏仁眼,又正在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楚昕恨不得时时将她捧在手心里,也因此,出门前放心不下宝贝女儿,特地叮嘱那一句。
杨妧利落地给楚桐梳起两个小髽鬏,系上红绸带,将靶镜取来。楚桐对着镜子摇头晃脑瞧两眼,非常满意,拍着手嚷:“爹爹,找爹爹。”
杨妧道:“爹爹吃酒去了,天黑之后吃过饭才能回来。”
楚桐不满地撅起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泛起泪意,“桐儿想爹爹。”
杨妧心软如水,弯腰牵起她的手,“咱们去老祖宗那里看哥哥写完字没有,让他带你到花园玩。”
楚桐这才应道:“好。”
秦老夫人坐在窗前,两手扯一张纸,举得远远的在看,隔着窗棂瞥见楚桐,立刻弯起唇角,笑道:“桐姐儿睡醒了?”
楚桐松开杨妧的手,迈着小碎步冲进屋里,先唤声“老祖宗”,又扯楚恪的衣角,“哥哥,摘花花。”
秦老夫人把纸递给杨妧,“你看阿恪的字长进没有,我觉得间架结构比恒哥儿强,写得也规整。”
楚恒顽皮,写出来的字不周正,却带着一股张扬的气势,像极了楚昕,而楚恪的字则极有章法,一笔一划都仿着字帖,整齐匀称。
杨妧仔细看了看,挑出几处笔顺不太圆润的地方让楚恪另外写了,因见楚桐嘟着嘴满脸不情愿,拍拍楚恪肩头,“今天先练到这里,你带妹妹去玩吧。”
楚恪收拾好纸笔,牵起楚桐的手,奶娘丫鬟们簇拥着跟了上去。
秦老夫人看着两人离开,笑问:“桐姐儿是在闹脾气?”
杨妧无奈地说:“晌觉醒来听说见明出门去吃酒,脸上就不好看。平日这个时候见明会带她满园子折腾,养成习惯了。让奶娘带着还不太乐意,嫌奶娘不能摸高爬树……都让见明纵得。”
秦老夫人乐呵呵地笑。
瓦剌人归顺之后,西北太平许多,楚昕偶尔去宣府住个把月,其余时间都在京都。
前年跟顾常宝两人谋了疏通运河的差事,去年接了整修瓦弄子的活计,两桩差事并不繁重,可天天要跟户部、工部以及郡县的小官吏磨嘴皮子。
楚昕懒得再费口舌,瓦弄子的活计完了工再没接差事,留在家里经管铺子。
长子楚恒已经搬到外院,一早一晚由楚昕教导学武,平常则与楚晖一道去书院读书。
楚恪则相反,早晚在瑞萱堂认字背书,其余时间会跟楚昕到铺子或者庄子上巡查。
楚昕在三个孩子身上用的时间多,又能玩出花样来,孩子们都喜欢黏着他,杨妧主持家里中馈,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反而跟孩子不那么亲近。
秦老夫人从盘里掂一块杏仁酥递给杨妧,“晌午头荔枝从月美斋买的,阿恪嫌太甜,我吃着还好,你尝尝。”
杨妧掰下一小半塞进口中,“我也不能多吃,最近又长胖了。”
“哪里胖?你想吃就吃,别听见明胡说。胖点才好,有福气,喜庆。”
杨妧笑道:“跟见明没关系,就是刚才找衣裳,去年中秋才做的两件袄子穿着有些紧,肩膀绷得紧。”
“咱家又不缺料子,下回叫针线房多裁几件。”秦老夫人不以为然地说。
生育过三个孩子后,杨妧身体丰腴不少,脸盘也变得圆润,肌肤却更加嫩滑,莹白中泛出健康的红晕,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
秦老夫人将剩下半边杏仁酥吃了,喝口茶润润喉咙,建议道:“这会儿闲着没事,把绣娘叫来量尺寸,就用年前贵妃娘娘赏的那几匹锦缎做,范家的绸布也不错,顺道把夏衣也做了。”
杨妧见秦老夫人兴致颇高,扬声让人把针线房的吴管事唤来,又催人去请张夫人,三人挑着喜欢的花色,各自裁了五六身新衣裳。
吃过晚饭没多久,楚昕披着满身酒气回来,先洗了脸换过衣裳,头发顾不得擦干,半湿着散在肩头,问道:“桐儿歇下了,可寻我不曾?”
杨妧很自然地拿起帕子帮他绞头发道:“起先知道你不在家还不乐意,跟阿恪在花园疯跑了半下午,便将你抛到脑后了,晚饭时候又提起一嘴,可捱不住困,回览胜阁路上就睡了。”
“小没良心的,”楚昕低低笑骂一声,将头歪了歪,以便杨妧够得着,又道:“周家对六妹妹很上心,给喜房准备的菜都是六妹妹爱吃的。”
杨妧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还特地跑到内院打听了?”
“周延江打发小厮往内宅传话,含光在旁边听到的。那小子平常号称千杯不醉,两坛子酒不在话下,今天只喝了七八盅就撵我们走。”
杨妧问道:“是不是你们灌他酒了?”
“没有,”楚昕笑答,“不看周延江的面子,我也要顾及六妹妹,顾常宝不能拆自家外甥的台,只有秦二和吕文成使坏,硬要周延江喝了几盅。”
说完,扯掉杨妧手里帕子搭在椅背上,别有深意地说:“差不多干了,咱们也早点安置。”
月色正好,柔柔地照在窗纱上,显出一片莹白。
杨妧依在楚昕胸前,墨发散乱在枕上,气息尚未平静,一呼一吸间带着满足的慵懒。
凉风习习,裹挟着松柏的清香从未关严实的窗棂间钻进来,多少散去了那股旖旎的味道。
杨妧下意识地往楚昕身边靠了靠,楚昕低笑,抻开薄毯将杨妧包裹严实,紧紧地搂进怀里。他身上有股清爽的皂角味儿混杂着一丝丝酒气,浅浅淡淡的,让人心里分外踏实。
杨妧深吸口气,倦意全无。
今天是周延江迎娶杨婵的日子。
杨妧作为女方家的亲戚,昨天回四条胡同给杨婵添了妆,三日后再回娘家吃酒,今儿便没去周家。
楚昕却架不住周延江再三相亲,决定两边都站,两家的喜酒都不落下。
周延江得知那只浅紫色绣玉簪花的荷包是杨婵的之后,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趁着月黑风高偷偷翻进杨家围墙,探头往厢房瞅。
彼时正值六月,杨婵穿件银条纱袄子嫩绿色绸面裤子俯在案面上抄经,冷不防瞧见窗口一张大黑脸,惊呼出声。
周延江狼狈逃窜,隔天就请了媒人前来提亲。
关氏自然不肯答应,先不论齐大非偶,杨家不打算攀附宗室,单说周延江这身材,又高又壮,结实得跟熊似的,大手伸出来好像蒲扇,脸盘子黑黢黢的,眼珠锃亮,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倘若以后暴脾气上来,杨婵哪还有命在?
尤其杨婵不能言语,便是想呼喊分辩都不成。
周延江先后请了三茬媒人,关氏拒了三回。后来周延江回宣府,关氏终于松了口气。
岂料隔年夏天,周延江回京之后又请人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