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听话地让柳絮领着到后面抱厦歇下了,楚恒则哼唧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跟着奶娘去了。
人定时分,楚钊父子终于回来。
两人仍旧穿着甲胄,冷硬的金属被烛光辉映着,格外多了些暖色。
献俘时候离得远,秦老夫人只看到两人的威风,打心眼里觉得荣耀,这会儿离得近,秦老夫人看到楚钊鬓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发,只觉得酸楚。
楚钊温声道:“娘,儿子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还能没两根白头发?”伸手把楚昕拉到秦老夫人跟前,“见明这次长了脸,跟周家大爷直捣瓦剌人老巢,圣上龙心大悦,席间赏赐见明两杯御酒。”
“是运气好,”楚昕飞快地觑两眼杨妧笑道:“秦二派人送来密报,说瓦剌大军集结在宁夏固原,迤都城里空虚,这才跟周延江率兵北上。”
言外之意,他并非莽撞逞强,不顾惜自己,而是慎重考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杨妧莞尔一笑。
楚钊续道:“瓦剌在固原那边元气大伤,加上国都被袭,估计三五年内缓不过来。”
秦老夫人惊喜地问:“那你不用再去宣府了?”
杨妧跟张夫人俱都竖起耳朵。
楚钊笑着回答:“见明在家里多待些时日,我过完中秋走,林佥事许多年不曾回乡,今年他请旨回家探亲,我需得坐镇军中,等明年我回来陪您过年。”
秦老夫人面有失望,却仍通情达理地说:“这也成,明年再回来多住几天……上次见明带回来几张皮子,我让人裁了件夹袄和两副护膝,回头让红枣送过去。你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后生了,自己多注意,天天风里来雪里去,看冻出老寒腿来。”
楚钊喏喏地答应着。
秦老夫人没再啰嗦,轻声叮嘱道:“天儿不早了,你们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几人告退离开。
出了瑞萱堂大门,楚昕迫不及待地攥住杨妧的手。
他手劲大,加之指腹与掌心粗糙,刺得杨妧疼,她却忍着不吭声。
再有两天便是中秋节,墨蓝天空中的圆月仿若银盘,在湖面折射出无数跳动的光点。
微风徐徐,裹挟着湖面湿润的水汽,秋意寒凉。
杨妧忍不住哆嗦了下。
楚昕察觉到,停住步子问道:“冷了?”
抬手拢好她缎面披风的帽子,又把带子系紧。手指触到她下颌,杨妧轻笑出声。
月色正好,她白净的脸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莹润柔滑,大大的黑眸映着月光,比黑曜石都要闪亮。
楚昕呼吸重了几分,手指滑到她唇边,眸光闪动声音暗哑,“妧妧,我背你回去,比你步子快。”
“才不,”杨妧指着他的盔甲,“硬邦邦的,肯定硌人。”
“那我抱你,”楚昕弯腰将她抱在怀里,杨妧趁势勾住他脖子,脸贴在他肩侧,低声问道:“你上午看到我了吗,在福昌酒楼?”
她声音糯软,气息直直地扑在他耳畔,楚昕双臂不自主地收紧,步子迈得愈发快,“看到了,你抱着恒哥儿,他长大了许多,不如以前白。”
“天天在园子里跑,” 杨妧笑道:“恒哥儿都有三十多斤重,壮实得很,祖母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皮猴儿似的就知道瞎闹。”
楚昕微笑,话里有话地说:“我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没有胡闹过。”
杨妧轻轻哼了声,“讨厌。”
说笑着,两人回到览胜阁。
青藕早把被褥铺好,洗澡用的水也备好了。
趁楚昕洗澡,杨妧先去瞧了眼楚恪,再回到正房,屋里一片黑,朦胧夜色里,楚昕站在窗边绞头发。
上身赤裸着,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中裤。
如水的月光透过绡纱透射进来,像是给他镀了层淡淡的银光。
杨妧连忙问道:“火折子呢,怎么不点灯?”
“关窗时被风吹灭了。”
杨妧小心地避开桌椅走近,“我帮你擦头发。”
“不用,差不多干了。” 楚昕放下帕子,展臂把杨妧抱到床上,俯身吻住她的唇。
开始还算温柔,可汲取到久违的甘甜便控制不住,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一点点吞进口中。
“见明,”杨妧推开他,“我先把簪子卸下来,别压坏了。”
“压坏了再另外镶,”话虽如此,楚昕仍是坐起身。
杨妧一边摘下钗簪一边问:“你灭了灯,是不是受伤怕我看到?”
“真是风吹的……我好端端的,不信你摸摸,除去之前的,哪里还有伤疤?不过刀剑无眼,免不了磕磕碰碰,不碍事。”楚昕矢口否认,手中动作不停,熟门熟路地替杨妧解开腰间系带。
衣衫褪下,一股子幽香冲着鼻端直直而来,像桂花般甜腻,犹如茉莉花般清雅,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温软。
楚昕低唤她的名,“妧妧,我想你想得紧。”
着实是想念。
在外将近一年,白天大都在马上驰骋,夜里偎着干草仰望天上的星,脑海里不经意就浮现出杨妧的身体。
白皙温软,如山峦般起伏,又似丝绸般顺滑,摸上去令人爱不释手。
他回忆着她温柔的笑容、慵懒的神态、因动情而带着丝暗哑的声音,在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自己曾对她做过的动作,犹如老牛反刍。
他渴望她,但外患一日不除,他们便无法长相厮守,只能像父母那样两地相思。
楚昕不愿意。
他好容易娶回家的女子,就是要耳鬓厮磨,就是要天天缠在一处。
楚昕发了狠,加上周延江是个不怕事的,两人一拍即合,率着八千人马直杀到迤都。
杨妧一夜不曾宽睡,时而如惊涛骇浪中的扁舟猛烈地颠簸,时而如绵绵细雨中的娇花静静地开放。
第二天却出人意外地醒来得早。
楚昕仍睡得香,一手穿过颈弯搂在她肩头,另一手环在她腰间,呈现出不折不扣的占有姿态。
杨妧轻轻移开楚昕的手,起身穿好衣裳。
天色已亮,晨阳斜照着窗纱,映出恬淡的金黄色。
楚昕鼻梁高挺,浓密如鸦翎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闪亮的黑眸,双唇紧抿,使得下颌的线条看起来格外冷硬分明。
他的唇却柔软,一下一下落在她身上,引燃她所有的热情。
想起昨晚的情形,杨妧只觉得两腮一点点热起来,心里却是藏不住的欢喜。
她屏住气息,轻轻在楚昕唇上点一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青藕听到动静,撩开门帘,扫一眼杨妧格外红润的脸颊轻声道:“老夫人遣人来传话,说让世子爷多歇会儿,不用急着过去请安,瑞萱堂那边已经摆了饭,这边……要不要吩咐厨房把饭送来?”
杨妧沉吟道:“再等一刻钟摆饭。”
说着话,见奶娘抱了楚恪朝这边走,杨妧忙迎上去将楚恪接在怀里,低头亲吻他鼻尖,“阿恪醒得倒早,吃饱没有?”
奶娘笑道:“不到寅时醒过一次,换了尿布又睡下了,辰初才又醒来,刚吃过奶也把了尿。”
楚恪穿件细软的宝蓝色袄子,用张薄毯子包裹着,精神头儿十足,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杨妧耳垂上不停晃动的南珠坠子。
小手试探着伸了几次,都未能抓到。
杨妧握着他细嫩的小手柔声道:“不能抓,耳坠上有钩子,会划破手,待会儿哥哥给你摇铃铛听。”
说曹操,曹操到。
柳絮牵着楚恒的手走过来。
楚恒像模像样地拱起手给杨妧请安,“见过娘亲,娘夜里可睡得香?”
杨妧莞尔,“香,恒哥儿呢?”
“我也睡得香,卯初刚过就醒了,刚吃了蛋羹和肉丝面片。”楚恒下意识地拍了拍小肚子, “娘,爹爹回家了吗?”
杨妧笑道:“回了,不过爹爹还没醒,他打仗辛苦,又一路奔波劳累,要多歇会儿才行。”
楚恒眸光亮晶晶地含着求肯,“我想进去看看,我不出声,不吵醒爹爹。”
“好,”杨妧回答。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门帘响动,楚昕穿件家常的鸦青色长袍走出房门。
楚恒迎着跑过去,欢呼道:“爹爹。”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全然没有许久不见的隔阂与陌生。
楚昕展臂将他抱起来,高高地抛起又接住,楚恒双手搂着楚昕脖子,兴奋地“咯咯”大笑,“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杨妧无奈微笑。
到底是父子天性,纵然一年不见,楚恒几乎都忘记了楚昕的模样,可骨子里的血缘是割不断的。
没多大工夫,厨房送来早饭。
杨妧将楚恪放在里间炕上,让楚恒照看他。
柳絮和奶娘在旁边,并不需要担心。
杨妧走到外间悄声问楚昕,“你几时醒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你偷亲我的时候,”楚昕唇角含笑,满意地看到杨妧白净面颊上晕出一层绯色,将盛藕片的碟子往她面前挪了挪,“这个你爱吃。”
藕片是用白糖米醋腌渍过的,酸甜爽口。
杨妧瞪他两眼,拿筷子夹一片藕慢慢嚼着,“春天给你做了两件缎面长衫,都是范家出的新料子,就放在衣柜里。”
楚昕笑道:“看到了,今儿不打算出门就没换,旧衣服更舒服随意,你觉得不好看?”
杨妧轻轻“哼”一声,“臭美!”
他是楚昕啊,京都最有名的俏郎君。
尽管肌肤不如往年白净,也粗糙了许多,可眉眼仍是精致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尤其随着年岁渐长,他早已褪去昔日的娇纵蛮横,取而代之的是不容错识的果敢刚毅。
否则,昨天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专门朝他面前扔绢帕香包。
杨妧又哼一声,听到内间炕上传来楚恒的声音,“爹爹和娘住大屋子,我和弟弟住这间小的。”
柳絮问道:“这个是谁,她住哪里?”
“她是妹妹,妹妹在娘肚子里,还没有生出来。穿红裙子的是更小的妹妹,也没生出来。”
楚昕微愣,随即明白。
楚恒说的是他之前买的宅院和人偶。彼时他跟杨妧刚定亲,一同去逛庙会买的。
人偶共有七个,除去一对夫妻外,另有五个子嗣。
三男两女,非常兴旺繁茂的一家人。
而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楚昕轻笑,“不着急生女儿,太辛苦。咱们慢慢来,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厮守。”
杨妧竖起眉毛瞪他,“食不言,寝不语。”
可眸底的欢喜却藏不住。
是的,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辈子,多么美好的字眼!
第157章
接下来几日, 楚昕除去办事之外几乎闭门不出,每天不是在瑞萱堂就是在览胜阁。
楚恒越发黏他,寸步不离跟前。
秦老夫人跟杨妧唠叨, “见明以前在家里可待不住, 他一早起来练大半个时辰功夫, 吃过早饭跟夫子念文章, 夫子稍微不注意, 人就没影了,小厮丫鬟们到处找。先是在桌子底下、假山洞里还有茅草堆里,哪儿都能藏身。再过几年, 就跑到护国寺跟那些小和尚胡闹……从小皮到大, 再没想到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杨妧正给楚恪绣肚兜,弯起唇角道:“寺里几位小师父跟见明很合得来,他还救过惠清师父的命。”
秦老夫人甚是骄傲,“见明皮是皮,为人却厚道, 前后两世他没做过一件昧良心损阴德的事儿。早之前, 方丈给见明批过八字, 说他性情顽劣,一生怕是难顺,十六岁或有转机。可见,方丈确实有大能,那年你不正从济南府来?有你帮着管束见明, 他也知道事理了。”
“我哪里能管束表哥?”杨妧想起乍乍见到楚昕时的情形,不自主地用回先前的称呼,“是表哥大人大量,愿意忍让我, 不跟我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只听院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是楚恒扯着楚昕的手,蹦蹦跳跳地回来。
楚昕穿件鸦青色细布道袍,发间簪着桃木簪,腰间系条青色腰带,看似闲适,却有一股刚毅从他挺直的脊背中散发出来。
楚昕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轻笑,黑眸折射出金黄的阳光,让人感到温暖而安心。
那道沐浴在夕阳下颀长的身影与前世他拖着长剑的身影慢慢重合在一处,杨妧莫名有些怔忪。
“娘,”楚恒稚嫩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我射箭,伯父夸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