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楚昕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扫向她樱红的双唇,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温柔笑意,声音略带了些哑,“怎么梳成这个形状的?你告诉我,下次我帮你梳。”
“就你?”杨妧很清楚他笑容里的意味,站起身道:“再不走,祖母怕要等急了。”
楚昕笑着捉住她的手。
秦老夫人捧着碗喂楚恒吃烂糊面,隔着半开的窗棂瞧见并肩走进来的两人,低声道:“又不是新婚夫妻,成亲这些年了还整天腻歪?”
话虽如此,眸底却含着笑。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长孙过得幸福更令人高兴?
杨妧进门请了安,接过秦老夫人手里的碗,“祖母,我来喂。您夜里睡得可安生,恒哥儿有没有吵着您?”
“没有,只半夜里起来撒了夜尿,接着又睡下了,半点没吵闹,我还担心他认床。”秦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楚恒,又看眼楚昕,越看心里越欢喜,“都说小子随娘,依我看却未必,恒哥儿模样更像爹。”
杨妧笑着补充,“何止模样,性子也随见明。顺心的时候还好,不如意的时候……”杨妧可没忘记,当年楚昕急赤白脸跳脚的样子。
楚昕好脾气地笑,“这次生个女儿,像你的。”侧头对秦老夫人道:“昨天让清娘试脉,说可能是喜脉,吃过饭请周医正再来诊一下。”
“别等饭后,现在就打发人去请。” 秦老夫人立时急了,催着小丫鬟到二门传信,又让人赶紧摆饭,生怕饿了杨妧。
吃过早饭,庄嬷嬷陪着周医正走进来。
周医正年岁已高,又经常出入楚家,彼此都熟识,杨妧便未回避,只用一方素绢帕子轻轻蒙在腕间。
周医正伸手搭上她的腕,稍凝神,笑道:“脉跳如滚珠,此为孕动之相,恭喜老夫人,恭喜世子、世子夫人。”
秦老夫人不忙欢喜,接着问:“我这孙儿媳妇身体怎样,用不用开个养胎的方子?”
“不用,”周医正捋着胡子,“世子夫人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脉相也极好,用不着另外开方子,只小心调养便是。”
秦老夫人这才笑起来,吩咐楚昕道:“大清早劳烦先生跑一趟,快请到外面喝杯茶。”待楚昕陪周医正离开,对杨妧道:“四丫头,你肚子里怀着孩子,还得照看恒哥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宣府。这回听祖母的,就留在京都。”
杨妧不假思索地答应,“好。”
昨晚情动之后平复时,她跟楚昕已经商议过。
秦老夫人这两年精力明显不济,而张夫人脑子又是一团浆糊,容易听人挑唆。若是府里长久没人压得住,下人们恐怕也会偷懒耍滑。
这一年,杨妧养着胎,顺便扶持自己的人手接管家中各处紧要地方。
秦老夫人不意杨妧应得这般痛快,略思量,心里便明白,笑着道:“家总归要交到你手里,想做什么事就去做,我给你撑着腰。昕哥儿那头,我让文竹和青菱照看着,万不能被那些无耻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杨妧抿唇微笑,“祖母,我信得过见明。”
“这就对了,”秦老夫人欣慰地说:“两口子最忌讳互相猜疑。昕哥儿眼光高,又是一根筋儿,认准的人肯定不会辜负,你尽管放心。”
杨妧岂有不放心的,待楚昕回来,带着楚恒一道到园子里走动。
行至绿筠园附近,柳絮抱着楚恒荡秋千,楚昕拉着杨妧钻到旁边竹林里。
灿烂的阳光从头顶直铺下来,在两人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楚昕忽然停住步子,笑道:“就是这里,站直了。”
杨妧侧眸,瞧见身旁竹竿上两道明显的刻痕,靠过去问道:“超过了没有?”
“没有,”楚昕伸手比量着,指着下面那道刻痕,“先前到这里,经过这些年,怎么越长越矮了呢?”
“才不是,”杨妧“哼”一声,抬手拂着高处的刻痕,唇角微微弯起,“你说我长到这里才成亲,言而无信!”
楚昕恨恨地瞪着她,“谁让你总把我往别人身边推,还说一辈子不嫁人,你就是敷衍我。”
想起往事,杨妧心底骤然一酸。
她的确不想嫁人的,可是,面对着楚昕那张精致的面孔,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她总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知不觉中,心已沦陷。
杨妧轻唤声“表哥”,踮起脚尖贴上他的唇,楚昕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甜美的气息尽数收在口中。
趁着身子还利索,杨妧比着青菱的例,给文竹和含光办了亲事。
因为青菱仍在宣府没跟着回来,览胜阁只有青藕一个大丫头,秦老夫人便将荔枝拨到杨妧身边伺候,又额外拨了四个跑腿听使唤的小丫头。
忙乱中,中秋节悄然而至。
如水的月色里,楚昕亲吻着杨妧光洁的肩头,低声呢喃,“只要有空我就给你写信,倘或没写,你也别胡思乱想。为着你和两个孩子,我决不会以身犯险,我还想跟你白头到老呢。”
杨妧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楚昕恋恋不舍地带着人马仍旧回宣府。
楚昕在的时候还好,杨妧能吃能睡,精神十足,可等他离开,杨妧立刻像霜打了的茄子般,吃什么吐什么,苦不堪言。
厨房里一天到晚温着灶,只要杨妧想吃,随时都可以开火。即便如此,杨妧仍是一天天瘦下去,胳膊腿儿都细,显得并不算大的肚子格外突兀。
秦老夫人索性在览胜阁开了间小厨房,把几个手艺好的厨娘都调来,变着法子调弄饭食。
直到进了腊月,杨妧才慢慢地止了孕吐,能够吃得下东西。
周医正诊过脉说八成仍是个哥儿。
秦老夫人私下里跟庄嬷嬷嘀咕,“别是诊错了吧,我瞧着四丫头的体态像是姑娘。姑娘性子娇,喜欢折腾人。”
庄嬷嬷笑道:“这也未必,夫人生大姑娘时没怎么遭罪,生二少爷时却吃了点苦头。”
秦老夫人目光黯了黯。
这几个月杨妧身子不便,楚恒一直放在瑞萱堂养着,秦老夫人便没怎么顾得上楚晖,仍交给张夫人照顾。
原本楚晖喜欢满地乱跑,可最近瞧着,却是裹一身绫罗绸缎,走到哪里都让奶娘和丫鬟抱着,饭也不好好吃。要么受凉没胃口,要么就是点心吃得多,吃不下饭食。
反倒是楚恒拎着把木刀整日在花园蹿,壮实得跟小牛犊一般。
腊月中,临封印前,秦老夫人又请周医正来把了脉。
这次周医正说得笃定,“千真万确就是个少爷,老夫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行医三四十年,要是连男女都瞧不出来,哪还有脸面在太医院待?”
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说:“不是信不过先生,是人心贪婪,已经有了重孙子,这又巴望着要个重孙女。前两天还梦到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脆生生地冲我喊曾祖母,把我给高兴得……弄璋弄瓦都是添丁,都一样高兴。”
秦老夫人未能有个重孙女,却是多了个重外孙女。
二月初八,楚映诞下一个千金,秦老夫人不顾春寒料峭,兴致勃勃地带着张夫人和杨妧去添盆。
陆凡枝的家人不在,就只有楚家这头的亲戚,加上天气仍冷着,稳婆就在正房厅堂里摆了案子,兑了盆温热的水。
陆凡枝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过来。
小婴孩仍在睡,双眸阖着,小小的鼻头轻轻翕动,白净的脸蛋被粉色襁褓趁着,冰雕玉琢般可爱。
秦老夫人心都化了,连声道:“真是漂亮,取了名字没有?”
陆凡枝笑答:“年前跟阿映合计了几个名字,昨儿又商议了,决定叫婉宁,姑娘家温婉安宁一些好。”
婉宁,陆婉宁!
前世,她的女儿便唤做婉宁。
杨妧心头一震,凑上前看那小婴孩。
小婴孩许是被吵着,不情愿地睁开眼。眼眸乌黑,像是能认出人来一般,直直地看向杨妧,唇角无意识地弯了弯,露出腮边浅浅的梨涡。
秦老夫人惊奇地道:“哎哟哟,看宁姐儿在笑,才刚两天就会笑了,真是个聪明孩子。”
张夫人随着笑,“可不是,还有对小酒窝呢,长大了肯定好相貌。”
楚映腮旁没有梨涡,陆凡枝也没有。
会不会陆婉宁就是前世她的女儿?
念头乍出,杨妧随即否认了,这实在太过荒谬。
她跟秦老夫人能够转世为人已是匪夷所思,再加上陆婉宁……不会有这么多荒唐的事情同时发生。
这般想着,杨妧却忍不住又看向襁褓。
小婴孩已经睡了,细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看样子睡得十分香甜。
杨妧抬手轻轻触一下她眉头,低唤道:“宁姐儿。”
不管是不是她的女儿,今生她作为舅母,一定会好好照顾婉宁。
第155章
小婴孩见风就长, 等三个多月过百岁时,陆婉宁已经会“咯咯”笑出声了。
时值五月,天气转暖, 陆婉宁穿嫩粉色绸面袄子, 葱绿色裤子, 翘着两只白生生的小脚, 盯着头顶的帐帘安安静静地躺着。
杨妧扶着床栏微笑地看着她, “宁姐儿真乖,小脸圆润了许多,夜里闹人不, 有多重了?”
听见她的话, 陆婉宁侧头,乌漆漆的眼眸看向杨妧,嘴里“咿咿呀呀”像是在说什么。
一把声音稚嫩糯软,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楚映回答:“昨天刚秤过,正好十六斤, 比上个月长了三斤多。原本怀她时候, 孕相不太好, 还以为会不好带,没想到真是省心,醒来就瞪着眼四处看,不哭也不闹。”
“宁姐儿一向乖,知道体恤娘亲。”杨妧目光温柔, 接过青藕手里的包裹,“过阵子宁姐儿该长牙了,这是新出的细布,比先前的细软, 留着给她擦口水。还有两件小衣,夜里护着肚子别受凉。”
楚映看出是杨妧的针线,嗔道:“你身子笨重,别再做这些针线活,姐儿的衣裳我都备着了,什么都不缺。”回头斥责青藕,“怎么不劝着你主子?”
杨妧笑道:“我一天动不了几针,有点事情做还挺好,否则天天闲得也难受……舅母喜欢宁姐儿,宁姐儿也喜欢舅母对不对?”
陆婉宁“咿咿呀呀”,像是在答应。
楚映忍俊不禁,轻轻点着陆婉宁的鼻头,“瞧你有问有答,好像能听懂似的。舅母怀着表弟还费心给你做衣裳,长大了记得好好孝顺舅母。”
陆婉宁歪着头,黑眸若秋水点瞳,腮边梨涡浅浅地跳动。
从楚映那里回来没两天,杨妧便发动了。
午后时分破了羊水,待到暮色四合,产房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成稳婆抱着竹绿色的襁褓出来笑道:“恭喜老封君,得了位少爷,五斤八两,可结实呢。”
秦老夫人站得久了,两腿一软险些摔倒,关氏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庄嬷嬷接过襁褓呈在秦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亲家太太,快瞧瞧二少爷。”
秦老夫人扫两眼,见小婴儿生得齐整,眉眼之间隐约显出楚昕的轮廓,没多打量,连声问成稳婆,“我那孙儿媳妇怎么样?”
成稳婆咧嘴笑道:“世子夫人有福气,比头一胎顺当。”
再顺当也是生孩子,半条腿伸在阎王殿。
眼看着荔枝端出来半盆血水,又拿出个大大的油布卷,秦老夫人攥着关氏的手,“咱们进去瞧瞧四丫头。”
杨妧神情萎顿地躺在床上,头发濡湿了大片,紧贴在腮旁,眸里泪水犹存,明显有些红肿。
看到秦老夫人,杨妧哑着嗓子唤,“祖母,”又唤关氏,“娘。”
秦老夫人在床边坐下,伸手帮杨妧掖掖被角,温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不辛苦,”杨妧脸上露出丝无力的微笑。
关氏道: “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都得受这份罪。”
既然秦老夫人心疼杨妧,关氏便站在婆家的角度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一边伸手接过青藕端来的脸盘,半蹲着绞了条热水帕子覆在杨妧额前,轻轻地帮她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