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回来时问他,他当然说她没心上人。
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心上人?石头里蹦出来的吗?还是被义勇侯府的小厮护卫给迷了眼?
“这,我哪知道,你不也让人查过一遍吗?探子也说她没有心上人啊,再说了,你又不想娶她,她有心上人又怎么了?”
苏天扬故作镇定的轻啜了口鸡汤,咂咂嘴夸赞道:“这老母鸡汤真他娘的好喝!”
陆珩懒得理他,仰头,又闷了一杯酒。
他知道苏天扬早忘了这事,也的确一回京就调查过苏惜卿,知道她没心上人,更知道崔家打算毁掉崔老侯爷生前许下的口头婚约。
崔家那边他已经查得有些眉目,再过不久就能让崔景灰头土脸的滚出京城,两家婚约也会就此作废,这一个月来他才会专心接手兵部事宜,没急着找她。
一来是怕吓到她,二来是她有口头婚约在身,两人贸然接触,恐影响她的声誉。
可她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心上人来了?
苏天扬心虚过后,也觉得奇怪,皱着眉胡乱猜测:“难不成她喜欢崔景那个纨绔?崔景不止跟她有娃娃亲,还是安康侯世子,模样也生得俊俏,端的是风流俊雅,纵使花名在外,那副好皮囊亦让许多女子为之倾倒,说不定堂妹也喜欢他……”
陆珩冷冷看他一眼。
苏天扬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乖乖闭上嘴。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答案:“你说会不会是……小堂妹觉得自卑、觉得她配不上你,才故意想了这么一个借口让你死心?再怎么说你毕竟也是国公府世子,她嫁给你之后,就是未来的主母,一个哑巴要如何管偌大的国公府?”
陆珩没吭声,修长手指摩挲着杯缘的同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苏天扬看到门口那道儒雅清贵的身影微微一怔:“阿宸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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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惜卿喝完太医开的药就睡着了,睡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前世。
当时外祖母反对她和陆珩的婚事,她连国公府大门都进不去,义勇侯府附近也有人盯着。
陆珩想见她只能半夜翻|墙。
当时已近中秋,夜深人静的月光下,少年笑得非常温柔,揉着她的脑袋说:“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为妻。”
她听着,莫名的绯红了脸颊。
少年的耳根也有点红,俊美到锋利的眉眼间淌着前所未见的温柔,他突然安静下来,久到她困惑地歪了歪头,想拉他的手写字,他才又说:“卿卿,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英俊的少年郎长睫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声音轻到她几乎听不清,原本盘踞在耳根的浅红也蔓延到脖颈脸颊。
他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孟浪,转身就想走。
苏惜卿下意识想拉住窗外少年的手,却瞬间从梦里醒来。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不过五更天,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睡在床边脚踏上守夜的紫芙,几乎是一听见动静就跟着睁开眼。
“姑娘怎么了?”紫芙声音充满困意。
苏惜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没事,又抱着膝盖呆坐半晌,方躺回软榻上。
苏惜卿晚上睡得不安稳,早晨醒来时还有些发热,被紫芙叫起来喝完汤药,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近午时才清醒过来。
刚被紫芙伺候着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给丫鬟们梳发,就见冬葵拂开珠帘进来通报:“姑娘,侯爷过来了,正在外间候着您,说有些话想亲自问一问您。”
她微微颔首。
想来是大哥跟爹爹提过明语推她落水的事。
果不其然,一去到外间,就见到负手而立的义勇侯,急匆匆朝她走了过来,嗓音洪亮:“你大哥说你落水一事与明语有关,此事可为真?”
义勇侯的眉眼与苏宸有几分相似,却比苏宸更加地威严凌厉。
看着父亲身强体壮,活力十足的模样,苏惜卿眼眶骤然一热。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父亲得知噩耗之后,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多岁,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也佝偻了腰。
义勇侯见到女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哪里还要再问,压抑在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爹知道了,别哭别哭,爹一定为你做主!”
“你娘临终前虽让我好好照顾明语,却也没有残害嫡姐也能原谅的道理,我立刻让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上!”义勇侯满腹怒火,语速特别快,却在转身前就被踉跄跑上来的女儿拽住手。
苏惜卿摇摇头。
义勇侯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从小最疼明语,但你别这么傻,要不是岑大夫也跟着去游湖,你现在还病得下不了床!要不是救你的人刚好是陆珩,你现在就只能选择嫁给小厮护卫或是到尼姑庵里做尼姑!”
苏惜卿无法言语,义勇侯来找她谈事当下,就让人备好文房四宝。这件事很难说清,她只能拉着义勇侯来到桌案前,提笔写字。
义勇侯看清楚女儿都写了什么,脑袋一阵晕眩,脸色铁青:“明语和崔世子私通,还已经暗结珠胎?你……你这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第8章 疯了吗?
苏惜卿没有回答,执笔继续写着什么。
前世苏明语以为把她推下水,害她失了清誉,崔景便会娶她为妻,殊不知崔景推掉这个娃娃亲之后,转头就和鸿胪寺少卿的次女定下亲事。
苏明语做了脏事,不敢闹大,见不到崔景又拿崔家没辙,只能憋屈的忍了下来,后来还是因为怀了崔景骨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苏明语怕被沉塘,才不得不哭着求到她和义勇侯面前,要他们替她做主。
苏明语当然不敢提害她的事,但崔景摆明不要她,扯到后来纸包不住火,义勇侯府不旦因为此事沦为京城笑柄,连带她的名声都受到影响,外祖母更加反对她与陆珩成亲。
想起这件事,苏惜卿握笔的力道重了几分。
她待苏明语如亲生姐妹,对方却只将她当成垫脚石,只想踩着她往上爬。
重活一世,她已经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没什么感情,不会再给苏明语伤害自己及义勇侯府的机会,也不会再看在母亲的遗言上再一次忍受她的辜负及背叛。
既然她无情在先,那么就别怪她无义。
苏惜卿眉眼微垂,苍□□致的脸庞染上几许冷酷的味道。
义勇侯见她连崔景与苏明语平日里私会的宅子在哪都写了出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这哪是养了个闺女,他根本是养了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义勇侯压低嗓子,咬牙切齿:“难不成明语是想坏你名声,好代替你嫁进安康侯府当世子夫人?她疯了吗?她真以为崔家不要你,就能要她?”
是了,否则苏明语不会无缘无故推他的女儿下水!
“我立刻让人将那丫头压过来细细盘问!”义勇侯完全没想到养女能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与嫡姐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干出这样的混账事。
苏惜卿抬手制止他,低头继续写道:爹爹切莫打草惊蛇,此事得人赃俱获才能叫崔景负责,否则不止崔家不认,还会反咬我们一口,连带女儿及义勇侯府名声受损。
苏明语这几日应当还会再与崔景碰面,待两人碰面,在私宅行那苟且之事时,爹爹直接带人闯进去,任崔景再如何舌灿莲花也赖不掉。
“对、对,卿儿说得对,你和崔家还有口头婚约在,此事得从长计议才行!”义勇侯冷静下来。
好在父女俩谈话时,义勇侯早就屏退左右,就只留下苏惜卿身边的冬葵替她磨墨。
冬葵是家生奴,死活都由家主说了算,这件事让她知道也无所谓。
紫芙性子欢脱,脾气也暴躁了些,冬葵相对之下沉稳冷静许多,然而此时看到苏惜卿写的这些话,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苏明语千刀万剐。
冬葵甚至担心苏惜卿会待念与苏明语的姐妹之情,顾不得以下犯上,直言道:“苏明语既然对姑娘如此心狠,姑娘切莫对她心软!”
苏惜卿笑着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可能再对苏明语心软。
前世苏明语如何害她,如今她都会加倍奉还。
义勇侯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
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卿儿是何时得知此事的?你要是早点告诉爹爹,也不必受那落水之苦!”
义勇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却见刚才还一心埋头苦写的女儿,正用可怜巴巴里还带着撒娇的小眼神瞅着自己。
他脑子瞬间一懵,干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苏惜卿低头写道:女儿肚子饿了,想先用膳。
简单的几个字,浓浓的撒娇味道却猝然跃出纸面。
不止义勇侯无奈的摇头失笑,就连冬葵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打自三年前苏惜卿不能说话之后,就很少对义勇侯或是两位兄长撒娇,义勇侯好不容易见到女儿撒娇,暂时将苏明语的事搁到一旁,朗声道:“来人,备膳!”
义勇侯知道女儿身子还虚弱得很,不愿她来回折腾,直接让人将饭菜端到她宝月轩。
苏惜卿还在病中的关系,午膳虽比平时还要清淡不少,却也色香味俱全。除了温补身子的红枣枸杞人参鸡汤与几道新鲜蔬菜之外,还有清热解暑的凉拌桂花莲藕,及滋阴润肺的冰糖炖雪梨。
红枣枸杞人参鸡汤,用的是新鲜的老母鸡,再加上党参、黄芪补气,厨子一早就放入炖盅内炖煮,此时一开盅盖,肉嫩汤鲜的浓香更是扑鼻而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莲藕本身没什么味道,削皮切成薄片,汆烫后再用冷水冰镇半个时辰,上桌前淋上桂花蜜及柠檬汁调味搅拌均匀后食用,却是极为开胃。
苏惜卿本来没什么胃口,几片莲藕入口,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咽下后丝丝入甜,清爽不腻口,迅速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不由得开心的笑了下,越发努力投喂自己。
她想快点养好身子,不想再跟前世一样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义勇侯温柔的笑看着女儿,有些食不知味的扒着饭,半碗饭刚下肚,就见赵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侯爷不好了,大公子突然带着几十个签了死契的奴仆出门了!”
义勇侯放下碗筷,拍案而起:“宸哥儿出门前,可有交待什么?”
赵管家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道:“大公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的人全都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分三辆马车而坐,往西城的方向驶去。侯爷您说,大公子该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才会带这么多人出门?”
苏宸从小就乖,义勇侯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去,眉头深锁,摆手道:“宸哥儿向来稳重,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下去,让其他人管好嘴巴,不要让人将这件事往外传。”
“是。”
苏惜卿此时也放下碗筷,垂着眼,若有所思。
待管事离开,原本伺候在左右的奴仆也全被义勇侯屏退,他才开口问女儿:“明语与崔景的事和你大哥说了?”
崔景的私宅就在西城,苏明语不久前也出了门,说要去西城的胭脂铺子买东西。
义勇侯一听管事说苏宸带着那么多人去西城,马上就想到这件事。
苏惜卿却摇摇头,在冬葵手上写道:我就只跟您提了。
这下,父女俩再没心思用午膳。
苏惜卿又吃了几口冰糖炖雪梨,便让人将熬好的药端来服下。她懒懒地倚着引枕,半躺在贵妃椅上,安静的看著书。
没一会儿整个人又开始昏沉,再睁眼,是被紫芙大嗓门给吵醒的。
“我原以为苏明语推大姑娘下水已经够可恶,没想到那根本不算什么,她居然敢和与崔世子私通!崔世子人虽然不咋样,但他好歹是咱们姑娘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你说苏明语她怎么敢?!”
紫芙的声音像是吃了好几斤火|药,苏惜卿半睡半醒间都听得出她气炸了。
她记得她没跟紫芙提过这件事。
苏惜卿撑着手坐直身,混沌不明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心说,大哥果然是去西城捉人了。
冬葵率先进到屋内,见到姑娘醒了,回头狠狠瞪了眼紫芙:“就跟你说姑娘在午睡,说话小声点,姑娘都给你吵醒了!”
紫芙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快步上前扶起苏惜卿:“请姑娘原谅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吵醒您,奴婢就只是气不过,觉得苏明语那丫头实在欺人太甚!”
不等苏惜卿开口,冬葵已细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苏宸中午带人出门,的确就是到西城捉|奸,据说一群人闯进去时,崔景与苏明语衣衫不整,正在鏖战。
崔景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绔纨,但他翻窗开溜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要是陆世子与苏二公子没跟去,肯定让人跑了。
苏惜卿听到这,困惑的皱了下眉。
哪个苏二公子?既然冬葵特地加上姓氏,应当不是自己二哥。
还有为何珩哥哥也在那?
紫芙正在伺候她更衣,见她皱眉,插嘴道:“不止他们俩,奴婢还听说太子也去了。”
苏惜卿:“……?”
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没睡醒。
冬葵说:“太子有没有去奴婢不清楚,不过太子现在的确就在咱们侯府,不止太子,就连安康侯夫妇都来了。”
“……”
苏惜卿听完之后脑袋更加混乱,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大哥去捉|奸,还要带上这么多贵人。
大哥疯了吗?
主仆三人去前厅的路上,紫芙仍滔滔不绝地说:“姑娘您刚刚在睡,没看到崔世子被大公子揪进咱们府里的模样……”
紫芙蓦地噤声,探头探脑,确定附近没其他人,才用气音说道:“大公子就只让他套了件长裤,他进到侯府时还赤着上半身,身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迹,您──”
“我看你是皮痒了,跟姑娘说这些糟心话做什么!”紫芙说到一半,冬葵就朝她脑袋狠狠抽了一巴掌。
紫芙委屈巴巴道:“我这不是怕待会儿苏明语那丫头往咱姑娘跟前一哭,姑娘会一时心软就原谅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