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忘姑娘昨天才说要把崔家婚事让给苏明语。
三人刚到堂屋门口,苏惜卿就听见崔景充满轻蔑的怒斥声:“什么叫苏明语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和她一个月才见两三次面,谁知道她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饶是苏惜卿觉得苏明语是自作自受,听见崔景这话亦是面色微寒,黛眉紧蹙。
堂屋里人不少,苏明语与崔景站在正中央,安康侯夫妇就站在两人身旁,主位上坐着的人却不是义勇侯,而是一名姿容昳丽的白衣少年。
义勇侯此时正与苏宸并肩而立,站在主位右侧,主位左侧同样站了两名男子。
苏惜卿刚踏进堂屋,就见主位左侧,一身绀青色锦袍,身姿颀长的英俊少年朝她看来。
少年似乎忘了昨天自己是如何被狠狠拒绝,冲她勾了勾唇角,俊美刚毅的脸庞写满温柔笑意,凤眸漆黑幽深,渐渐与梦中身影重迭在一起。
苏惜卿飞快地垂下眼,耳边全是抑制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第9章 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
苏惜卿进到堂屋时,苏明语正瞪大眼,愤怒地朝崔景扑去:“崔景你不是人!你这是吃干抹净之后想翻脸不认人?我肚子里的孩子除了你还能是谁的?”
崔景被护院压制着,想躲都没办法,脸上立刻被挠出一道道血痕,他愤怒道:“谁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别以为我不娶那个哑巴就……”
他骂到一半突然噤了声,怔怔地看着被两名丫鬟搀扶着走进来的少女。
少女削肩纤腰桃花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儿像带着钩子,波光潋滟欲语还休,饶是脸色苍白带着病容,亦是沉鱼落雁,楚楚动人。
崔景一双眼马上直了,连人带魂都被勾走般,语无伦次地问:“那那那那姑娘是谁?”
苏惜卿厌恶地皱了皱眉。
就在她走到义勇侯身边时,苏宸更是侧过身,将妹妹整个人护在身后,不让崔景那厮再有机会多看一眼。
陆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太子端坐主位,安康侯夫妇来了之后就一直憋着不敢多说半个字,如今见儿子闯下大祸还只惦记着眼前的美人,两人瞬间就被气笑。
安康侯更是上前狠狠往儿子脑袋抽一巴掌:“那是义勇侯府大姑娘!怎么?之前死活说不想娶,如今后悔了?”
“什么?那个小哑巴居然长得这么美?”崔景不敢置信。
苏惜卿得了哑疾之后,三年几乎足不出户,游湖落水时崔景也没在三舫上,根本没见过苏惜卿长大的模样,要是他知道苏惜卿生得跟天上仙女似的,就算是个哑巴,他也愿意娶回家供着,如此绝色美人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早知道他就不跟苏明语那丫头搞在一块了。
崔景满脸懊悔,接着像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嘻嘻的冲着安康侯道:“要不这样吧爹,我本来就与苏大姑娘有婚约,既然苏二都有了我们崔家骨肉,不如效仿娥皇女英,姐妹俩都娶进门,姐姐当正妻,妹妹当──”
话未落,安康侯又往他脑袋一个巴掌下去:“还不给老子闭嘴!”
若非今日苏宸逮人时,崔景穿着一条裤子翻出墙被陆珩及苏天扬拦下,好死不死撞到太子座驾面前,太子也不会插手管这件事。要是没有太子插手,他早把儿子弄出义勇侯府,哪还用得着在受罪。
因为崔景死活不肯娶一个哑巴为妻,安康侯拗不过他,原想拿苏惜卿落水一事趁机摆平这口头婚约,没想到婚约还来不及退,儿子与苏二姑娘厮混一事就被义勇侯长子逮个正着。
这还不算什么,最遭的是不知义勇侯是有预谋,还是碰巧,居然在这时得知苏明语已经有孕一个多月。
安康侯得知此事,来的路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吞几颗牛黄清心丸。
他骂完儿子,并让人拿布堵住儿子那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之后,才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笑容勉强地朝义勇侯道:“当初义勇侯与先父的确为两家子女定下口头婚约……”
义勇侯眉一挑,朗声打断他的话:“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时,崔老侯爷没说要我哪个女儿,如今既然崔世子与明语郎有情妾有意,还连孩子都有了,不如赶紧定下迎亲的日子,好让他们早日成亲。”
安康侯夫人笑容僵硬上前,慢吞吞说道:“是是是,是该成亲,我们崔家也不是不想负这个责,但是呢……”她欲言又止的瞟了苏明语一眼:“大家都知道,苏二姑娘不过是个养女……”
安康侯夫人话说得委婉却也清楚,意思就是他们可以负责,但不能让苏明语当正妻,只能抬她进门当妾室。
安康侯夫妇原以为义勇侯听见这话会勃然大怒,藉此以退为进,没想到义勇侯爽快的点了点头,道:“是,崔夫人所言有理,不如咱们两家各退一步,明语给崔世子当妾,那捞什子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
苏明语听见这话,瞬间就疯了,尖声道:“爹,您怎么能让女儿给人当妾室?再怎么说──”
义勇侯懒得跟她废话:“要当妾或是被宗族沉塘你自己选。”
苏惜卿的生母江氏离世之后,义勇侯并没有续弦,侯府没有当家主母,府里的事平时都是义勇侯及大儿子苏宸打理。
苏明语见义勇侯如此狠心,知道现下能救她的只剩苏惜卿,立刻哭着扑跪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泪流满面道:“姐姐你救救我,我不要给人当妾,义勇侯府的二姑娘怎么能给人当妾?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我们姐妹俩人都会给人笑话的。”
苏惜卿粉唇抿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她知道苏明语害怕的并不是让人看笑话,她害怕的是成了崔景的妾室之后,不但得看正妻脸色,还得因为未婚先孕一事,饱受婆母折磨。
但这些事又与她何干?但凡苏明语有点脑子,都不会蠢得相信崔景的话。
陆珩听见苏明语的话,冷笑了声:“当妾的是你,与表妹无关。”
苏惜卿的身家背景摆在那,母家外家皆世代簪缨,外祖母是皇亲国戚,小叔还是当今相爷,谁敢不要命说她闲话?
就算苏家人将苏明语视如己出,在旁人眼里她也不过就是个养女,连庶女都比不上,她是为人正妻或是妾室,明事理的人都不会将这事往正经嫡女身上扯,的确与苏惜卿无关。
苏天扬挑眉道:“就是,谁敢嚼我小堂妹舌根,老子跟他没完没了。”
主位上的太子殿下依旧慢悠悠的喝着茶,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苏明语脸色惨白,无法相信从小最疼她的嫡姐居然无动于衷,继续哭道:“我知道,爹爹是因为在气我与崔景的事,但我、我也是不得己的,是崔景逼我的,他说我若不从他,他便要退掉与姐姐的亲事。姐姐如今成了哑巴,一旦被退婚,再难婚嫁,我怎能害你……”
苏惜卿原本不想理会,见苏明语居然还在找借口,不由弯下腰,将她拉扯起来。
苏明语见她扶起自己,心头一喜,破涕为笑:“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是为了你──”
“啪!”
话未落,重重地一个巴掌甩过来,苏明语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着。
苏惜卿脾气好,心肠软,不止从小将苏明语当亲妹,对府里的下人们也好,许多人都想到宝月轩伺候她。
众人见她动手,皆大吃一惊。
苏宸也没想到妹妹会动手,心疼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搓揉:“再生气也不用自己动手,手该疼了。”
紫芙看到姑娘这巴掌下去,却是心身舒畅,痛快无比,甚至觉得她们姑娘干得漂亮,最好能再多打几巴掌,才不会便宜苏明语那头白眼狼。
苏明语还不知发生何事,就见苏宸黑眸淡淡睨了过来:“既然连嫡姐都敢推下水,如今又在这儿演什么戏?苏明语,你且好自为之。”
他脸上的笑容与平时无异,仍温柔得宛若和煦春风,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明语浑身冰冷,整个人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无论苏明语如何苦苦哀求,义勇侯父子三人都无动于衷,两家婚事就此定下。
崔景被带离时,安康侯夫人犹在骂道:“五个月,你就剩五个月的时间找正妻了,你说这么短的时间,哪个正经人家的嫡女敢嫁给你?啊?”
崔景塞嘴里的布已经取下,渐行渐远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进堂屋:“娶不了嫡女,那就娶庶女呗,最好能像那小哑巴一样漂亮……哎,娘您做什么打我!”
堂屋内众人听见崔世子吊儿啷当的言词,眼中尽是不敢苟同。
义勇侯更庆幸大女儿与崔景这门亲事没成,他可真没想到年少时一时冲动订下的这门亲事,险些害惨女儿。
安康侯一行人离开不久,苏明语也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被婆子们抬回后院。
义勇侯摇头一叹,朝主位上的少年拱手作揖,恭敬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出手相助,臣感激不尽!”
“卿儿还不快过来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手笑笑:“义勇侯客气了,孤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进来贪杯茶顺道看看戏罢了,倘若你父女二人真要言谢,那也该谢陆大将军才是。”
苏惜卿与义勇侯双双一怔,似是没想到此事竟与陆珩有关。
“是啊爹,若非表哥,今日我也无法如此顺利,将他们俩逮个正着。”苏宸轻声附和,“此事最大的功臣的确是大表哥。”
苏惜卿手指微蜷。
义勇侯张了张嘴,心底涌起深深的惋惜,正要拉着女儿道谢,陆珩却道:“姑父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不舍见表妹被崔景及苏明语那样的人糟蹋蒙骗。”
义勇侯笑道:“那怎么行,若非内侄相助,我此时恐怕还被那忘恩负义的丫头蒙骗鼓里,改日我定备厚礼亲自上国公府道谢。”
陆珩凤眸突然朝义勇侯身旁的少女看去。
苏惜卿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态度疏离冰冷。
陆珩不爽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下颚线条紧绷:“姑父若真想谢我,便让我单独与表妹说几句话。”
“这……”义勇侯面有难色,“这要看卿儿的意愿……”
陆珩爽快的点了点头,看向苏惜卿:“不知卿卿表妹意下如何?”
“……”
果然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一往无前,大胆干脆。
义勇侯呆若木鸡。
苏宸陷入沉思。
太子及苏天扬对视一眼,同时从彼此眼里看出了“这厮果然不知放弃为何物,连卿卿都喊出口了”的戏谑眼神。
屋内很安静。
奴仆们不久前已被屏退,只留下苏惜卿身边的大丫鬟冬葵。
陆珩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渐渐凝住,心一点一点的空了。
始终低头,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女,终于在他狼狈地握紧双手,扭头想走时,缓缓抬起头来。
陆珩呼吸一滞。
少女苍白的脸庞不知何时浮起两抹红晕,就连小巧的耳尖也红彤彤的。
望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又乖又软。
视线中,一颗小脑袋很是乖巧的,小幅晃动了下。
陆珩喉结轻滚了滚,呼吸一点点放慢。
不久前,还抿成冷酷弧度的嘴角,不受控的直往上扬。
真可爱。
第10章 陆珩百思不解,满心绝望……
苏惜卿知道自己应该拒绝陆珩,可当她听见他喊自己“卿卿”,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说到这两个字时,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似是含在舌尖打转般,特别地温柔缱绻,叫人舍不得拒绝。
苏惜卿暗暗攥紧手中绢帕,告诉自己,珩哥哥这一次的确帮了大忙,亲自道谢,听他说几句话也不为过。
义勇侯看到女儿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意,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们……”
陆珩说:“花园谈,那里安静。”
人也少。
说完也不等义勇侯开口,或苏惜卿点头,就迈开大长腿率先离开大厅。
苏惜卿犹豫了下,礼貌的朝众人微微一福,转身跟上。
陆珩身长八尺,腿长,步子也大。
苏惜卿病未好,只能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的走着。
她原以为陆珩早已走远,出了堂屋大门,踏上青石板不久,一把油纸伞便从头顶横了过来,遮住灼灼烈日。
“外头这么热,也不给你家姑娘打伞?”
苏惜卿刚抬头,少年微寒且不耐烦的嗓音就从头顶滚落下来。
紫芙与冬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中暗忖:【表公子既然知道热,干嘛还非要和姑娘走这么一大段路去花园?】
两人当然没那个胆子将这些话说出口,少年脸色握着伞柄的手指却紧了紧,眼底掠过一抹懊恼。
苏惜卿眨了眨眼,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眸色微微一暗,主动伸手接过纸伞。
陆珩没错过她眼里的黯淡,心中那股被他死死压抑住的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为什么他听得见无关紧要的人心音,却独唯听不到她的?
他若是能听见她想说什么,他就可以告诉她,他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她就不会难过。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陆珩见苏惜卿接过纸伞,不发一语,扭头朝花园走去。
他走路的姿态依旧那样好看,大步流星中透着一股慵懒不羁的味道。
苏惜卿悄悄弯了弯眉眼,笑着跟了上去。
陆珩在凉亭下等她,身边的小厮站得远远的,八角凉亭下不知何时搬来了冰盆,温度怡人,石桌上摆着精致食盒。
“……”那食盒的模样,莫名眼熟。
苏惜卿迟疑地看了陆珩一眼,摆手让紫芙及冬葵退下。
冬葵不放心,欲言又止:“奴婢若走了,姑娘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