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正待出手的时候,那养着小郎君的许大夫便已识破贼人真面目,他便暂时隐了下来,暗中寻了人去报官。
其实要不是为了不给那包希仁添麻烦,他早随手砍了这俩人了,哪里还要这般费事。
“可要着人打点一番?”那老丈又问。
梁怀吉正要点头,突然想起包希仁那老东西的性子,头疼道:“打点不用了,咱们新上任的府尹那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也幸好这事儿自己没直接动手见血,否则定会叫那老东西揪住不放,反叫官家又遭他的碎念。
……
触犯律法者,定严惩不贷。
自从包府尹任职以来,开封府衙正门常开,有冤屈者可直接面见府尹陈述冤屈。
包府尹去岁底才来开封任职,明承业虽也是个读书人,可他向来混日子的多,因而还以为今日之事应是推官来负责。
此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又听闻去岁刚任职的韩推官生母乃是女婢出身,其初来乍到定不想胡乱得罪人的,若是可以,应适当的表露一番自己与李家的“亲密”关系才是。
李家豪富,若那韩推官有心,定会给些面子。
他想得倒是挺美,就没想到包府尹今儿刚好忙完了手中事务,这午食还未用呢,便听人报案说有贼子猖獗,竟当街掳掠良家女!
包府尹当即变了脸色,立点了一班人前去营救。
所以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几人到了公堂之上,待见到上首坐着的一老者时,其他人还能稳稳站着,倒是那明承业,几乎是瞬间就顺着年纪想到了——这定是那新任的包府尹呀!
传闻包府尹铁面无私又廉洁公正,便是那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是不卖的,上任至今更是没有错判过一桩案子,端得火眼金睛!
他一个小小的读书郎……明承业眨眼间就软了腿,直接跪了下来。
见他一跪,阿夏也随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包府尹:“……”
今儿这犯人瞧着倒是省心的,这般模样,跟那往日被判后才肯跪地认罪的犯人简直一模一样呀!
这时,班头上前,将方才乔妹儿的一番话道了出来,包府尹旋即看向堂下。
乔妹儿赶紧将自身的遭遇说了出来,但做人的基本底线还是有的,她并未添油加醋,只按照事实说话。
包府尹虽年迈,可其声音依旧浑厚有力,看向那跪地瑟瑟的俩夫妻,问:“明生,明李氏,你二人有何话要说?”
明承业立马道:“晚生冤枉!此事乃晚生之妻所为啊!”
“是她要绑了乔娘子卖去花楼中的!”
“明承业!你还是不是人!”阿夏被他气得几欲吐血,如今不过是罪名轻重罢了,自己手中并无证据,既然她活不好,拉也要拉个陪葬的!
便立刻磕头,大声道:“请府尹明鉴,此事虽是我所为,可这也是因我家良人威胁所致。他深恨乔家娘子知晓他孽根已毁的真相,非要逼我对乔娘子出手,若不然,便要害我子存母去!”
包府尹皱了眉:“你怀有身孕?”
明承业心中一咯噔,这主犯和从犯可是不一样的呀!
又怕府尹因其有孕的缘故酌情,明承业算着自己的罪名,顶多是判几年牢,便立刻道:“男子见色起意本就常见!府尹,晚生只想着纳那乔娘子为妾,并未有将其变成贱籍的想法啊!”
逼良为贱可致死罪!
阿夏恨极了,开始撕咬:“分明是你惦记我家三娘子,相国寺下欲要对三娘子无礼,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早有衙役将几人身份道来,这时附在包府尹耳边,低声说了这三娘子又是谁。
包府尹正要开口问,就听明承业怒喝:“分明是你居心不良,于床笫间道出那李三娘子的私密事,否则我又怎会变得这般!”
俩人狗咬狗一嘴毛,一侧的案桌上,书吏奋笔疾书,几乎忙不过来,只能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写下要点。
“你那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你贪图美色和李家银钱,又怎会成为废人!”
“明明是你先勾引于我!”
俩人开始互相揭老底,等发现不对劲之时,不仅堂下站着的几人盯着他们,便是上首的包府尹也黑着一张脸,显然是在琢磨自己都这般努力了,为何治下还有这等龌龊之人!
这时,包府尹咳嗽一声:“传李家一干人等。”
又有衙役此时带来了那逃跑的秃头乞儿与陈家的厮儿,接下来自是不用多说,这俩人本已将案情说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李家人到后这么一诉苦,得!
铡了吧!
当然了,死还是明承业先死,阿夏腹中毕竟有孩儿,只能暂且收押,等她生完孩子后再拖出去砍了便是。
乔妹儿一脸感激的谢过包府尹,出了府衙后,脸上的动容还没褪去,看向身侧的救命恩人:“今日多谢许大夫相救之恩!”
许秋石有些不好意思,他虽只爱读医书,可那话本子上“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情节也是听过那么几耳朵的,当下脸色微红,道:“都是应当的,你没事便好。”
乔妹儿就道:“你救了我,我必是要感谢你的!”
这说得可是实话,今日要是没了他,自己即便后来醒了,也不知到底会如何。再有,万一明承业那混账占了自己便宜后再把自己卖了呢?
这种人的良心,可不敢替他们多想了。
又道:“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回头许大夫的三餐,我家铺子全包了!”
许秋石连忙道:“使不得,你做事也辛苦。”
“应当的,”她想了会儿,古人可能会比较迷信,便道:“许大夫可知咱们府尹名讳?回头我去了相国寺,为许大夫和府尹求两道长生牌,为你二人祈求福寿,若不然我这感激之心也不知如何安放。”
许大夫的长生牌是真感激,府尹的就是拍马屁了嘛!
马晓不晓得她不知道,反正做了就是安心。
许秋石:“……”
许秋石有些丧,原来是长生牌啊?
不过想着乔娘子待自己已经亲近了许多,又打起精神来,边走边道:“包府尹单名拯,字希仁,乃庐州人士……”
包府尹单名拯?
包拯?!
乔妹儿直接呆住了,北宋历史上还有两个庐州包拯吗?!
她有些凌乱了,想到方才那包府尹的面容,比她的都白!
跟黑炭有甚关系!
同样的,自家铺子开业时,那梁郎君依稀在门外唤过“希仁”两字,这……应该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难道包公还曾路过她家铺子不成?
哇!历史名人啊!即便是路过,想起来也很开心的!
嘴里却道:“曾听闻有位包公善替百姓鸣冤,且黑面严肃,倒不曾往咱们府尹这边想过……”
许秋石一愣,随即道:“府尹铁面,素有青天之称,许是百姓传错了也不一定。”
心里却在琢磨着,到底是哪些人呀,怎的就将他们包府尹由白面变成黑面了呢?
或许是府尹在别处任职时曾晒黑了面容,叫人误会了?
乔妹儿没注意他奇怪的表情,今日遭罪的心情在贼人认罪后已消散的差不多了,这会子知道方才给她公道的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包青天,瞬间觉得安全感爆棚呀!
正想着呢,不妨李家两个郎君追了上来:“乔娘子请留步!”
另一侧,李三娘子直接上了马车离去,面色沉沉,未有说话的意思。
乔妹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而后看向眼前的李家兄弟。
李弘致脸色不是很好,待几人到了僻静处时,正要说两句场面话,没想到庶弟李弘远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来责怪的:“女郎名声何其重要!我家既已与了乔娘子五百贯钱,娘子为何将我家三姐牵扯其中?”
乔妹儿心中一堵,道:“儿回去后便将当初的五百贯谢礼原数奉还!”
是你家要封口才送了钱,现在我因这破事儿险些被人卖了,也没有主动毁坏你家娘子名誉的意思,你倒还来责怪我?
本也不靠着旁人吃饭,乔妹儿当即扭头就走。
李弘致反手就给了庶弟一巴掌,咬牙道:“我李家以仁善立足,乔娘子本就帮了三姐,现又因阿夏的缘故险些被卖,你方才那话是甚么意思!”
“弘远,我原本看在你那生母孙小娘老实的份儿上才提拔于你,不想你上次擅自接近三姐的恩人便罢了,这次更是直接将人得罪了,往后……”李弘致甩袖,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
走两步,又回头威胁:“你莫以为三姐名声有损,家中便会将人选换成孙小娘生的那个,有一点你要知晓,这入宫的路子,走得可是我舅家的关系,二姐不过庶出,哪来的脸面来算计!”
自家这个庶兄弟呀,到底还是不安分的。
他也不想想,三姐乃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李家虽豪富,可这与贵人相比,又如何能看?
家中本打算使关系将三姐送入宫中博富贵,这个档口,能压下自然是好,若是压不下,李家怎么也不能再沾个背恩忘义的名声啊!
“大哥!”李弘远急忙追了上去。
这边兄弟俩走远了,另一侧不紧不慢的陈家厮儿倒是追上了前头的人,朝着乔妹儿拱手:“今日我家叫贼子借了名头险些坏了娘子性命,家中主母心下难安,特备了压惊钱,娘子且收了吧。”
乔妹儿其实也没那么生气了,又不是自家人,犯不上。
这会子见陈家也来这一套,心里着实不想收,便道:“贼子所为,与陈家何干?儿是万万不能收的,烦请郎君代儿向贵府主母道谢,这心意儿领了。”
陈家厮儿还待说些什么,边上的妈妈拉了他袖子,笑道:“今日忙乱,乔娘子早些回去歇着吧,咱们便不打搅了。”
不收便不收吧,本也不相干。
这位妈妈乃陈家旁支主母的心腹,心知主家那边也是要送女入宫的,本来这事儿派个厮儿说清便是,一打听到这事牵扯到了李家,赶紧派了心腹妈妈出来,好见机行事。心里想着,若是李家那边坏了名声,自己也可与良人合计一番,向主家卖个好才是。
……
大户人家的事儿,底层百姓一般都是探听不到的。
因着明家夫妻认罪过快,她这个苦主出来的也快,回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托人往家中报信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瞬间没了底气。只这事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因而在下午寻了个没人的时候,乔妹儿缩了缩脖子,把今儿的遭遇说了出来。
众人:“……”
几乎是一瞬间,三人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腊八更是用手不停的扇着自己的巴掌,哭得鼻涕泡都下来了:“都是我的不是,注意好些天了,怎的今日就不跟着娘子出去!”
明明感觉到有外人对娘子不怀好意,他怎么就这么心大!
乔妹儿就赶紧拦了:“这是做什么呀?也是我自己不谨慎,外人虽有害我的心,可我自己也大意了,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去?”
“还有那乞儿也是该死!娘子,他可有被府尹判刑?”腊八又问。
乔妹儿点了头:“府尹念其年幼,判了三年。另外两个是主犯,那明生是要先死的,明李氏待生完孩子后,也会问斩。”
“该!这就是罪有应得!”腊八恨恨:“亏得府尹明察秋毫,若不然娘子你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又问:“还有那报案的是谁?娘子,咱们遇着贵人,不论是帮着通知衙役的好心人,还是隔壁的许大夫,咱们可都得好生感谢才是。”
乔妹儿点头:“许大夫那边我自有数。至于报案人,出来时我顺道问了班头,说是那巷子对面有一茶摊,那摊主老丈觉得不对劲,才使了家中大郎去的,回头咱们备了谢礼,亲自去道谢。”
腊八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家娘子,另外俩且插不了话,又急急道:“我去!那巷子不是什么好地儿,娘子你在家待着,我去便成!那摊主好心,我去亲自磕头!”
青团同样心疼极了:“是啊娘子,你就在家待着!还有那该死的乞儿,亏得咱们还总将一些品相好的菜饭留给他,没曾想竟是个忘恩负义的!这般祸害我家娘子……往后他从牢里出来了,我见一次打一次!”
面上又带了些不甘:“那乞儿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的,这入了大牢竟还便宜他了!”
谁不知道包府尹怜惜老幼呀?牢里那些被判了的,只要罪不至死,那便是生病了也给请大夫,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挨饿受冻?
叫她说啊,那些想害人性命的,都不应该管!
倒是阿月,因为遭过更多的不幸,相比较那俩人,她神情颇为冷静。
待硬拖着乔妹儿去了后院检查一番后,才松了口气:“没事的娘子,这些都会过去的,往后出门身边总要有个人跟着才安心。”
心里却是打定了注意,自己手艺不如另外两人,且自己的年岁大一些,往后还是她跟着更方便。若是遇着坏人,能跑就跑,不能跑……她遮了面容,也能替了娘子,不叫她害怕。
可这话只敢在心里过,万不敢说出来吓着娘子。又压低了声音:“许大夫那边?”
乔妹儿没往那方面想,只道:“许大夫心善,我寻思着过些日子去相国寺给他和包府尹各求一道长生牌才能安心,还有,我做主往后许大夫的饭食都包了,你们若是遇着他带了家中小郎君,咱们也不收这个钱。”
不过三餐,怎么也抵不上她一条命呀!
乔妹儿对自己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条小命珍惜的很,拿什么换都愿意。
“这都是应当的。”三人齐齐点头。
三人生怕戳中她的伤心事,心疼了一番之后也没继续追问,只一个个的都将她当瓷娃娃似的供着,谁也不让她动弹。
乔妹儿知道他们心里不安,没有强求,顺着也能叫他们心里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