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周嘉阳闻言一顿,掩映在蓬松杂乱发丝下的一双半眯凤眼终于完全睁开,眼里的正色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我没有舞伴啊。”
沈冰年抬眼瞥了一下周嘉阳跟其他花滑教练截然不同的微胖身材,忽地想起之前姜映雪说,她同桌每次考零分都说是因为懒得写答案。
他想难怪只有姜映雪这样的笨蛋被丢上来学冰舞,当时他想学冰舞是因为这个项目注重音乐,他想试试这样音乐与舞蹈结合的项目,并且跟那个双人滑教练说,正因为有天赋,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结果喊上来的冰舞教练,就是周嘉阳这样的,而舞伴居然是姜映雪这样的……他最后还能决定留下来学,连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那天遭到了生平第一次嘲笑,他要用接下来的时间让这个笨蛋知道,什么叫天赋,什么叫天才!
沈冰年还没来得及向姜映雪证明这件事,就先看到了一个冰上的天才。
周嘉阳不忍心看到小姑娘失望的眼神,虽然没有女伴,但还是给他们表演了一个滑行。
一个穿着灰色教练服的微胖男人,蹬着一双俱乐部里提供的廉价灰绿色冰鞋,但他一滑起来,就连姜映雪都看得出比另外几个教练都要好。
他那略长微卷的头发随着滑行往后飘荡,像是自带大风效果,脚上的步法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又快又漂亮,气场全开,姜映雪都看呆了,沈冰年也露出了几分佩服的神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周教练有点胖,影响了整套动作的美感。
小映雪体贴地没说出来,沈冰年却等周嘉阳一停下来就说:“你就不能减减肥,这个体型一看就不像专业的,在教练里都没有市场。”
“哦,忘记说了,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别看我滑行还凑合,那是因为我们冰舞也没跳跃什么的,就靠滑行吃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沾着油渍的名片,“周嘉阳,兼职冰舞教练,主职卖烧烤,瘦了才会显得我不专业。”
沈冰年捏着那张油腻腻的名片,脸都快绿了,从芭蕾课到指挥课,他哪个老师不是最顶级的,结果,花滑居然是烧烤摊主教的!
“诶,你看完了吗?看完还我,就这么一张名片,还要重复利用。”周嘉阳浑然不觉地火上浇油。
沈冰年:“……”他心好累。
第4章 姜啪叽。
沈冰年无语地把名片还给他:“跨度还挺大。”
他终于知道教练为什么每天都睡不醒了,竟然是为了卖烧烤,不由痛心疾首。
“没办法,生活不易,出来卖艺。”周嘉阳宝贝地把名片装回口袋,比他还痛心疾首,“你知道周末是烧烤摊人流量最大的日子吗?为了带你们,我不得不推迟周末卖烧烤的时间,损失了多少收入……”
沈冰年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没交学费似的,要不是课时费比你卖烧烤赚得多,你能答应?”
姜映雪这才知道,原来二楼专向一对一VIP学员开放,价格比她报的集体班贵多了,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冰舞教练,她才用集体班的学费享受了VIP待遇。
她的关注点和沈冰年完全不一样:“教练,那我们去吃烧烤,能打折吗?”
“这……”周嘉阳对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心痛地说,“好吧,给你打九九折。”
“九九折?”姜映雪开始思考这个折扣力度。
周嘉阳没给小姑娘琢磨清楚的机会,趁机卖起了惨。
据他说,这家叫冰上星辰的花滑俱乐部常年处于亏损状态,教练们按课时拿提成,然而A城位于南方,学花滑的人本来就少,来的也全是些报集体班的小朋友,赚不到什么钱,更别提冰舞项目形同虚设。幸好他这个冰舞教练只是兼职,不然早已贫困潦倒。
虽然姜映雪觉得,教练现在的造型,距离贫困潦倒所去不远。
“所以,我是个业余教练,带学员也从来不带专业学员,不过看在你们这么可爱的份儿上,可以给你们破例……”看在可观的VIP学费提成上。
“不用破例。”沈冰年立刻说,“我当个业余学员就够了,我的人生目标是当指挥家。”
还好他只是业余学学,要是想走专业……确定不会学成烧烤二代?
“我也不用破例,”姜映雪紧跟着说,她虽然是在跟教练说话,眼睛却不知为什么看着沈冰年,“我以后要当……哼,我不告诉你,反正不是运动员!”说完,表明决心一般,立刻把头扭向沈冰年的另一边。
沈冰年看着她圆滚滚黑压压的后脑勺,也“哼”地扭头。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等他把头都转过去了,才意识到,等等,他为什么要把头转过来?
小笨蛋的传染能力未免也太强了。
周嘉阳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两个后脑勺对后脑勺,仿佛谁也不理谁,可小手还听话地拉着的小朋友,心里弥漫上一点淡淡的羡慕。
……
接下来的周四,姜映雪照常到俱乐部上课。
上节课确定了沈冰年是个跟她一样的差生,有人陪她一起摔,她格外轻松地来到了二楼的冰场。
今天的学习内容是继续周二没学好滑行,她以为大致情况会和周二差不多,大家一起摔呀摔,可她万万没想到!
她确实还是那样摔,可是沈冰年,他今天居然不摔了!
不摔了!!!
姜映雪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已经不用教练说,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冰年的手。
她双手握住沈冰年,很是用了几分力气,从可爱的小米牙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不摔!”
同样都是被扔到冰舞来,只差直接劝退的选手,他怎么可以不按规矩出牌!
“早说了,我跟你不一样。”沈冰年骄傲地抬着头,就是帅帅的小脸有点扭曲。
该死的,她手劲儿怎么这么大,把他手都捏痛了。
姜映雪愤愤松手,继续练习。
这节课,沈冰年一边滑行,一边看着他身边的小笨蛋摔啊摔,起来的时候用手撑着冰面,那两个绑着亮晶晶草莓发饰的马尾辫一摇一晃。
也许是因为心情舒畅,他看着这个不停摔倒的笨蛋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很大方地把手伸给她握。有几次因为太高兴,没等她站起来就已经把手伸过去了,像是在拉她起来。
姜映雪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熬了一节课,好不容易下课,跟沈冰年一起下楼,路过一楼的冰场。
周四的晚上,集体班的小朋友们都在,他们也正好到了下课时间,其中一个小朋友眼尖地看到姜映雪,兴奋大喊:“啪叽!啪叽!”
姜映雪沉浸在沈冰年居然不摔了这个残酷的事实里,满脑子生无可恋,没听到有人喊她。
于是那个小朋友不得不加了个前缀:“姜啪叽!姜啪叽——”周围许多别的小朋友也注意到了姜映雪,都跟着喊起来。
沈冰年被那边张牙舞爪的一群人吸引了注意力,等听清他们在喊些什么,不由挑眉:“他们在喊你?”
姜映雪当然知道大家是在喊她,这个称呼从她转到单人滑班就跟着她了,她以前并不在乎,每次听到就应下了。
可是今天,因为沈冰年的神情,她忽然觉得很丢人:“才不是喊我,可能在喊你呢!”然后拽着小姨跑出了俱乐部。
沈冰年看到她掩耳盗铃的样子,结合今天她的表现和这个称呼,灵感又像火花一样从脑子里一簇簇地冒出来。
他也加快了速度,急着回去把灵感写下来。
只有冰场上最早看到姜映雪的小美很不解,他们都叫这么大声了,啪叽还没听到吗?
下次得叫更大声才行?
……
这天,姜映雪很艰难地认清了一个事实。
什么她能学好滑冰,完全只是假象,就像她同桌偶尔数学及格一次,难道他下一次就能及格吗?
并不能,及格只是众多零分中的一场意外罢了。
一整节课只摔倒一次,就已经是她花滑生涯中的光辉时刻了……虽然现实很惨淡,但她以后只要记住这个光辉时刻就可以了。
她准备跟小姨说,不想再学花滑,只要是花滑,不管哪个项目她都躲不开花式摔跤的命运。
可是这天晚上,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小姨偷偷躲在卫生间拒绝男友明天的晚餐邀请。
“不行,明天晚上我要带映雪。”
“嗯,她现在上课时间改了,周五不上课……谁让你又自己偷偷提前订了?每次都不问我……那就退了吧,反正我没时间,带孩子去你又不乐意……”
小映雪想停了花滑课的那点心思就歇了。
她现在每周只是少上了两天课,小姨就要跟男友少约两次会,她要是不上课了,又要回到学花滑前三人共进烛光晚餐的模式。
小姨对她这么好,她不想给小姨添太多麻烦。
要是爸妈回来就好了,他们这次出差未免也太久了一点吧。
……
又到了周六,姜映雪来到冰上星辰俱乐部。
距离她第一次跟沈冰年见面,已经整整一个星期。
沈冰年知道了她在俱乐部里的外号,仿佛知道了她的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一见她就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姜映雪从他身边走过去,不屑地说了句:“幼稚。”
沈冰年:“?”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不跟小笨蛋计较,他要是告诉她自己三岁就会跳舞,四岁就能作曲,怕小笨蛋那点脑子能当场死机。
沈冰年上节课就已经学会直线后滑,周嘉阳今天又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开始教他前交叉步,而姜映雪,第三次学滑行,还是被甩开了距离,她连直线前滑都还滑不好。
这两个孩子在花滑上的天赋犹如天堑,换做任何一个教练都不会让他们俩当搭档,一个进度远远跟不上的舞伴太浪费另一个孩子的天赋了。
至于姜映雪,但凡有点良心的教练,都不会为了那点学费硬把她留在俱乐部。她摔的频率远超一般孩子,一直这么摔下去,会导致孩子留下伤病,为了一个兴趣班,属实没有必要。
可周嘉阳不是一般教练。
他坚信每一对搭档都不应该被轻易分开。
沈冰年确实有天赋,可是他更大的天赋在音乐。周嘉阳再怎么睡觉,也听其他教练说了,这孩子从小被称为音乐神童,在古典乐圈子里很出名,他家人和孩子自己都很清楚,他未来要跟他父亲一样,进乐团当指挥,等他长大,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个音乐家。
既然不走职业道路,小女伴蠢萌了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唯一要解决的问题是姜映雪一直摔倒,这真的不行,而且一对小冰舞的进度居然不一样,也实在挑战周嘉阳的强迫症。
“今天开始,我们的规则升级一下,每次牵手之外,累计摔倒满十次,你们就拥抱一下。”周嘉阳在胸前环了一下胳膊,“友好拥抱,明白吧?”
话音未落,沈冰年飞快地拒绝:“不行!”
他这次终于抢在了姜映雪前面,说完后浑身轻松,找回了上次因为反应不够快而丢掉的场子。
姜映雪感受到了上回沈冰年不愿意跟着她回答的郁闷,又做不到像他那样无耻地直接说好,抱着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撅着小嘴没说话,用眼神拒绝教练的提议。
周嘉阳当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又一手一个地拎上了冰:“不想的话,就不要摔倒啊。”
第5章 爸爸妈妈。
得益于VIP班只有两个人,周嘉阳的注意力全放在他们身上。
他看起来跟靠谱沾不上边,但今天教姜映雪,却十足地耐心尽责。
“蹬冰后浮腿伸直抬起,摆到身体侧后方。”他盯着姜映雪的动作,“收脚的时候,要用膝关节带动小腿……这样,看明白了吗?”
姜映雪因为那个可怕的惩罚,紧紧抿着唇一遍遍练习。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弱弱地说:“教练,我不要烧烤打折了,能不能不要惩罚……”
“……”想靠九九折就收买教练,还差了点儿啊。
训练中途,先前那位双人滑教练上来看了一会儿情况,叹了口气,又下去了。
也许高压之下真的容易出成绩,今天姜映雪比上次进步了一大截,可是那次数也绝对超过十次了。
“就友好拥抱一次,其他冰舞小伙伴都会拥抱的,双人滑不也是吗?”周嘉阳道。
姜映雪只好不太熟练地滑到沈冰年面前,最后踉跄了一下,撞得沈冰年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周嘉阳见沈冰年凑在小姑娘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心道这小子悄悄话都说上了。
殊不知此刻的姜映雪快被气炸了,因为沈冰年凑在她耳边说,“小啪叽,一周前我就是这么看你摔的。”
他绝对是趁机羞辱,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姜映雪不想麻烦小姨,又实在不想再忍受沈冰年,这天没忍住多问了几遍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问得多了,她就从小姨的言辞中察觉出了些许端倪:“小姨,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心虚?”
“嗯?哪有,你最近也没怎么看电视啊,怎么就眼花了?”
姜映雪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奇怪,可心里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微妙的感觉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点冰刀滑过冰面般的痕迹。
……
姜映雪被那句“小啪叽”气到了,可是沈冰年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无比开心,觉得报了上周六姜映雪嘲笑他的仇,直到上了车嘴角都还带着弯弯的弧度。
而且,她头上的草莓没有味道,身上却有一种好闻的奶香味,像每天睡前热牛奶的味道。
“怎么这么高兴?”今天来接他的是妈妈,刚刚从国外巡演回来的芭蕾首席萧静。
“没有。”他恢复了小天才该有的冷静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