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还比不上沈冰年吗?”她说。
更重要的是,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她不是很想呆在家里。
“行,我去跟王教练说一声。你跟楼下的进度不一样,到时候你练自己的,让他看着点就行。”
姜映雪就这样开始了每天到俱乐部练习滑冰的日子。
她到集体班蹭课之后,这才发现,因为孩子多,教练教得并没有周教练那么耐心,只能先示范一遍,让大家跟着学,然后一个一个地纠正。
因为人多,单是这个过程就要花不少时间,不像在楼上,沈冰年不太需要纠正,教练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她身上。
可即便如此,她学得也不如沈冰年好,进度比集体班的学员快也就没什么好骄傲的了。
她也不去占教练资源,就在教练的视线范围内,找了一块小角落自己安静地练习,把那些她学会了,但是还没那么好的动作一个个拿出来练,跟一遍遍重复背一首古诗差不多。
她练得认真,没发现渐渐地,集体班的学员们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是啪叽,她比之前更厉害了。”先前一起在双人滑班待过的小伙伴说。
“教练,她这个是什么步法呀?”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些呀?”
教练看了一眼,震惊不比孩子们少。难以想象这是曾经因为摔得太多,被他送去单人滑班,又被送到冰舞去的学员。
冰舞选手确实往往是双人滑、单人滑都不太行最后转过去的运动员,但这个俱乐部本来就不培养专业运动员,最多算兴趣班,因此,姜映雪是截止目前唯一一个真正被劝退到冰舞项目的孩子。
其他人,包括沈冰年和冰舞集体班的学员,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己要学的。虽然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姜映雪他们那次表演,可她进步的速度还是令人感到意外。
教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长相软萌的小姑娘对周围的注视浑然不觉,因为认真而微微抿着唇,圆圆的大眼睛十分可爱,偏偏眼神又很肃然。她双手收在胸前,注意力在冰刀与冰面的触碰中,完成一个转体。
教练在心里点头,又有点遗憾,当初不该看她频繁摔倒一时心软就劝退的,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学员了……
他叹了口气,对小朋友们说:“你们不要好高骛远,先把刚刚的动作做好……”
2009年年初,姜映雪在冰上星辰俱乐部练习捻转步,大洋彼岸的洛杉矶正在举办这一年的花滑世锦赛;这一年,姜家父母终于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第10章 冰上比地上好。
尽管过去的大半年姜映雪早有预感,可事情真正发生时,她还是难过得一个人跑来冰场,在二楼空无一人的冰面上独自滑行。
她滑着滑着,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抱膝对着眼前的一小块冰面发呆,直到一双不染纤尘的雪白冰鞋闯入视野。
她没抬头,这双只比她大一号的鞋子她太熟悉了,轻声道:“冰上比地上好。”
冰上就像一个独立于外面的世界,一踏上冰,便是扑面的寒意,世界的喧嚣与浮躁被夹杂着冰雪气息的清冷沉静取代。
沈冰年没想到小笨蛋居然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话,这些天,虽然并非有意,他还是几乎旁观了姜家一系列事情的全过程。他看着这个小笨蛋,觉得她有点可怜,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本来已经发过誓,要是再安慰姜映雪他就是猪,但现在他又觉得,要是这样他都不安慰一下,未免有点太不是人了?
小少年正在他人生有限的阅历中寻找可以借鉴的经验,还不等他想到,小笨蛋却十分不平地咬了咬牙,从小嫩嗓音里挤出一个恨恨的词:“狗爸爸。”
沈冰年听到这别致的用词,有些想笑,但他还没笑出来,忽然又觉得很心酸,对姜映雪伸出手:“别偷懒了,教练一定又睡过了,我们先自己复习吧。”
姜映雪蹲得太久,腿有点麻,被沈冰年牵着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滑了两圈,又懵懵地跟着他跳华尔兹。
也许这种抒情的节奏太能勾起人的情绪,小映雪原本不哭的,跳着跳着反而抽泣起来,心思全然不在动作上,眼前是沈冰年衬衫的大红色,她就对着这抹红色发呆。
其实,她都已经接受爸爸妈妈要离婚这件事了,真正令她伤心的,是他们居然谁也不想要她。最后妈妈出了很高的抚养费,把她连钱带人一起打包塞给了爸爸。
她哭得太伤心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沈冰年手足无措地停下舞蹈动作。她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些变化,入神地哭着。
沈冰年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哭,突然说:“狗爸爸的孩子也是狗,你那不是骂你自己吗?我不允许你改变物种!”
小笨蛋还是跟他一起当佩奇的亲戚比较可爱,肉还能吃,多么朴实无华。
可随即他又想到,会从国外给她买佩奇和很多小裙子,让她那么自豪的妈妈,怎么能这么狠心地不要她了呢?
姜映雪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逻辑关系,她居然顺带骂了自己,这么一想,哭得更伤心了。
“哎,你别哭了……”毫无经验的小少年手忙脚乱地哄小姑娘,勉强想到一个理由,“至少你家还挺有钱的不是吗?还有好多人连饭都吃不起呢。你知道巴赫吗?”
“谁呀?”
“一个音乐家,晚年失明了。”
“那贝多芬,还失聪了,比他更惨。”姜映雪哽咽道。
“……”他并不是真的要开比惨大会。
沈冰年拉回被她带偏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他为什么失明吗?因为他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乐谱,然后他哥哥有一本还不给他看,他只能每天晚上偷偷到月光下去抄乐谱,半年才抄完!”
“是不是很有毅力?可是这样对眼睛伤害太大了,而他那本好不容易抄完的乐谱呢,没多久就被他哥哥发现,就这样没有了……”
沈冰年说起音乐家,终于自如了许多,巴赫真是一位悲惨的音乐家,随便拿几件他的小事的出来,就比父母离婚惨多了。
姜映雪听他讲故事,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抽噎,可还不等沈冰年接着讲下一个关于巴赫的小故事,她又骂了一遍:“狗爸爸。”
沈冰年:“……”这物种是改不回去了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小映雪看起来很有几分悲痛欲绝,“是囊萤映雪!就是说有人夏天照着萤火虫的光看书,冬天对着雪的反光学习,这是不是比在月光下抄谱子还过分?幸好我没这么干过,不然下一个失明的人就是我,狗爸爸!”
这名字当然是她那个教授爸爸起的!
沈冰年被这走向惊呆了,他真的没想挑拨人家父女关系……
……
姜映雪这样骂爸爸,是因为他和妈妈互相推诿抚养权时,曾经特别冠冕堂皇地跟她说:“爸爸是爱你的,但是女孩子以后长大了没有妈妈教不行……”
“爸爸也很舍不得你,但是真的没法带你……”
男人的嘴,骗小孩子的鬼。要不是妈妈出差的时间一直比爸爸多很多很多,她还真信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还非得装成这样骗她。
无论如何,她还得跟讨厌的爸爸一起住,虽然她现在最想找的人是小姨,可是她忍住了,小姨已经被他们家打扰了太久。
跟沈冰年哭了那一次之后,她没有再哭。那天骂完之后,她对沈冰年说:“我才不难过,是我不要他们了!”
“得不到他们的爱,我就花光他们的钱!气死他们,哼!”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花掉他们的很多钱,难不成疯狂买习题册和课外书吗?那怕不是在折磨她自己。
或者买小裙子?巧克力?
后来她发现,她并不需要为此烦恼,因为花滑就是一个十分烧钱的项目。
罗泽宇帮她报的集体班到期了,她如果要继续学花滑就要续费。
之前因为只有周嘉阳带冰舞,她蹭着沈冰年的课上了VIP班,可是现在有冰舞集体班了,如果继续交集体班学费,她只能到一楼跟着集体班学,没法继续蹭课。
原本在冰舞集体班开起来时,她就该下去的,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周教练说已经带了干脆带满这一年,这才把她留了下来,也没要她补费。
而VIP班一年的学费有多贵呢,姜映雪用她小学二年级数学满分的水平数了数,个十百千万……居然要十万一年!
饶是她妈妈每个月给她很大一笔抚养费,她看着这个数字还是咽了咽口水。
“扎特,你家真有钱。”她转头对沈冰年说。
沈冰年想谦虚一下,结果说出来的却是:“还好吧,我上的指挥大师课更贵。”
“……”
他看到姜映雪的表情,意识到这个回答可能有些过于欠揍了,提议道:“要不你还是报集体班,然后上来上课吧,你走了我也没有舞伴呀。”
“会有其他女孩子报VIP班的,之前就有人要报,只是教练说带不过来拒绝了。”她在冰场的时间比沈冰年多,知道的情况也更多一些。
沈冰年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心里没由来地有点紧张,抓住她的手腕子:“那你要去集体班了吗?”
小姑娘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又没说报不起VIP班。”
她拿过前台的计算器摁了摁,VIP班正好把妈妈给的钱花完,以后其他开销就花爸爸的钱,完美!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给他们省钱,花滑不但比跑步省劲儿,还费钱,真是个好项目!
……
姜映雪续了VIP班,来冰场的时间越来越多。
每天一放学,她就自己乘公交去冰场,周末更是一整天呆在里面,不是她的上课时间,就在其他教练的视野范围内自己练习。
冰舞没有跳跃,危险程度小得多,教练并不需要过多费心,加上小姑娘长得可爱,教练们都认识她,都挺乐意照顾一下这个上进的小VIP。
周末遇到饭点,姜映雪就去办公室喊补觉的周嘉阳一起吃饭。一开始一大一小去旁边的小饭店AA,后来次数多了,周嘉阳开始在周末的中午给她带自己做的饭。
他的身材就这样了,小朋友还是得吃点健康的。
在冰上呆的时间久了之后,姜映雪对洁白的冰面越来越熟悉而亲近,就像多了一个好朋友,甚至在滑得越来越顺畅之后,她爱上了滑冰的感觉。
冰面上的空气温度低,闻起来总是很清冽,她觉得自己像在高空飞翔的小鸟。
比起冰场外的世界,她现在更喜欢呆在冰上,这样无拘无束的自由让她开心,可以在飞翔中全然忘记那些令她伤心的事情。
她的天赋虽然比不上沈冰年,可是花在这里的时间多,周末的午休后周嘉阳偶尔给她开个小灶。
于是某一天,沈冰年猛然发现小笨蛋居然滑得比他好了!
天才小少年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也开始挤时间增加冰舞练习。
就在周嘉阳抱怨他们太勤奋,一点也不像业余选手的声音中,刚满九岁的小姑娘在冰面上完成了一个优美的燕式旋转,一串碎冰在冰刀周围绽开,如同一朵雪白的冰花。
第11章 冰舞少年组。
九岁的小姑娘依然聪明伶俐,玉雪可爱。
也许是常年练习冰舞的缘故,四肢纤细修长,身体轻盈,脸却还没怎么长开,看起来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她没有过多受到家庭的影响,让周嘉阳松了口气。
这天,姜映雪在集体班练习时,听双人滑的教练说,再过一段时间将会在他们这里举办一场面向整个华东地区的俱乐部联赛。
“来的都是很优秀的哥哥姐姐,还有花滑训练中心的教练过来。你们要是想来看的话,等会儿下课来我这里报名!”
集体班的小朋友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当时跟姜映雪同一批的孩子中,坚持下来的没几个,但是很不幸,就算这样她的外号还是被流传下来了,集体班的人报名时还招呼她:“啪叽,你来不来看呀?”
姜映雪摆摆手,表示她到时候跟自己的教练报名,实则她的思路跟一般小朋友不太一样,她不想来当观众,而是想作为选手参加比赛。
自从她爸半年前带回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只比她小一岁的继妹,她在家里吵架的频率都快赶上她跟沈冰年的吵架频率了。
她觉得她可能得感谢一下沈冰年,从小跟她吵,练出了她的水平,让她在一次次的家庭战争中从没落过下风。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继续在家里住下去了。
前些天,她听到继母、继妹和爸爸三个人在说小弟弟,她这才知道,原来继母肚子里也有了孩子,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她一个人。
其实她也理解,毕竟当年她听说妈妈要生小弟弟的时候,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可是现在,她刚刚得知了这个尚未出生的胚胎的存在,就已经讨厌上了,但是这样只瞒着她一个人,更加让她生气。
小映雪想,她现在长大了,既然爸爸本来也不想要她,那就干脆互不相见,他跟妈妈一样每个月把抚养费给她,她搬出去自己住好了。
可惜,她自己觉得自己长大了,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没人会让一个九岁小女孩自己住,屡屡受挫之后,这个花滑训练中心,又让她升起了希望。
她想起以前听周教练说过这个地方,好像在上海,她有些记不清了,总之不在A城。要是她参加比赛,然后被训练中心的教练看上,就可以收拾小行李彻底跟狗爸爸说再见了!
小映雪第二天上课时,就跟教练说了这件事。
周嘉阳本来半睡不醒,听了这件事才像是不得不清醒过来似的,捋了一把杂乱的头发,不小心薅掉好几根:“去那里,就是当专业运动员了啊,我不带专业运动员的。”
“你以前不是说过,我们可以例外的吗?”小映雪说,“而且,我是去了那边才当专业运动员,又没让你带。”
周嘉阳这才反应过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姑娘压根没想让他跟去继续当教练。虽然他本来就很坚定绝不会走的,但这样还是让他有种淡淡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