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鲜——苏欲
时间:2021-10-25 10:05:27

  两车之间的距离咬得越来越紧。
  三十公分,十五公分,五公分……即将追尾。
  云栖久吓得发出尖叫,紧闭双眼往座椅里缩。
  “艹!”许苏白爆粗,打了下方向盘,渐渐松了油门,车速降下,停在派出所附近,“下车。”
  “什么?”云栖久还没反应过来,他径自挑开她的安全带,开了副驾的车门。
  “你在这里等我。”他说着,眼睛没看她,而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辆转弯钻进另一条巷子的悍马,“快点。”
  “许苏白……”云栖久只来得及叫他一声,就被他催着,下了车。
  车门“嘭”地关上。
  云栖久下意识后退一步,见他启动车子,忍不住要追上去,喊他:“许苏白!”
  他像是没听到,驱车扬长而去。
  扬起的黄沙扑了她满面,云栖久被滞留原地,又急又气地喊了声:“许苏白!”
  收不到任何回应。
  库里南一转弯,没了影。
  烈日炎炎,地面被炙烤至皴裂,蝉鸣震天,掀不起一丝风。
  云栖久在派出所外的一处树荫下等着,抬手挡在手机上方,给许苏白拨电话。
  他没有接。
  转而给周晴打电话,铃声一遍遍响着,她也没接。
  云栖久心情烦闷,竟恼得踹了路边的花坛一脚,骂了声:“混蛋!”
  她全部东西都在车上,刚刚下车只带了一部手机。
  这个地方,离她继父家起码有十公里,位置偏僻荒芜,找不到一辆出租车和摩托,更别说网约车了。
  手机电量只剩20%,她不知道许苏白什么时候回来,怕玩到没电,给塞回裤兜里。
  她心烦气躁地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
  越想越气,来回踱步。
  脚步忽地一顿,大脑闪过一丝熟悉感——她好像,曾经见过那个女人?
  那女人所在的老旧双层小楼房,离她继父家大概三公里,但离她就读的初中只有一公里左右。
  大概是她读初一那年,周晴跟她爸经常吵架,每次吵架都恨不得把房子给拆了。
  云栖久受不了,放学后,时常不着家,在学校附近乱逛。
  有好几回,逛到了那个房子附近。
  头两次,她并未发现那个房子有任何异常。
  等到了第三次,她追着一只猫,爬上房子后面的小土坡。
  然后就见二楼窗户的防盗网里,伸出一只沾满颜料的手,朝她疯狂挥动,手腕上紧扣的铁链跟着摇晃,磨得肌肤发红。
  云栖久看过去。
  窗里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见到她时,那双混浊不清的眼睛亮起了光彩。
  她激动地红了眼眶,急切地低声说:“妹妹,帮我报个警,好不好?求你了,帮我报警……救救我,我不是坏人,求你救我……”
  云栖久当时才十三岁,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又惊又怕,一时间僵在原地,骨寒毛竖。
  那女人颤抖着干裂发白的唇瓣,还想再说。
  只听见房子里传出铁棍敲打门框的声音,男人声若洪钟,十分暴躁:“你他妈在那儿干嘛!”
  女人如惊弓之鸟,转过头去,腿一软,缩回房子里。
  云栖久怀里的猫“喵呜”一声,从她怀里跳下去。
  她依稀看到昏暗房间里,朝窗户走来的庞大身躯,怛然失色,转身就跑。
  那次过后,云栖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往那边走。
  她年纪小,胆子不大,也没手机,所以没有及时报警。
  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安,于是跑去跟班主任说了这事。
  他们班主任只叫她别多管闲事,让她好好学习。
  云栖久不甘心,又跑去跟周晴说。
  周晴就跟吃了枪子儿似的,噼里啪啦骂了她一通。
  云栖久一赌气,甩上门往外跑。
  她去找了当时最要好的朋友。
  那个朋友安慰了她一番,说要跟她一起去看看。
  夜黑风高,两个小姑娘拿着手电筒,去到那座小房子附近。
  房子静悄悄、黑黢黢的,像是无人居住,恐怖程度堪比鬼屋。
  “你不会是遇到鬼了吧?”那朋友如是道。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云栖久吓得手脚发软,狂冒冷汗。
  此后,她再也不来这一片区域了,躲得远远的,也没再想过那个女人的事。
  冷不防回想起这段往事,云栖久全身冰凉,仿若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般,冷汗涔涔。
  她掏出手机,想要找许苏白。
  却迟迟没有揿下按键。
  直到夜间21时,云栖久才听到车子行驶的声音。
  她蹲在路边,瞄了眼,不是熟悉的车牌号和车型,没搭理。
  那辆车停在她旁边,主驾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乔陆的脸。
  他指了指后座,让她上车,说许苏白在医院等她。
  “他怎么会在医院?”云栖久忧心忡忡地问他,赶忙上了后座,
  乔陆发动车子,回:“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叫我过来接你而已。”
  从他这里问不出具体消息,云栖久用仅剩的一点电量,打电话给许苏白。
  他还是没接。
  云栖久急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即将抵达镇上的人民医院,云栖久才接到许苏白的电话。
  他让他们去明康医院,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寥寥几个字,都能听出他现在特别躁。
  明康医院,全国最大的私立医院,诊疗设备先进,医疗技术一流,被称作是“最贵的医院”。
  乔陆变了脸色,不复之前的悠哉,加了点油门,“到底是谁病了,连着转院转到那儿去?”
  云栖久懂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病危到无力回天,一般的医院不敢接收,是不会舍近求远,特地转到明康医院的。
  她想起那个女人孱弱的模样,浓烈的愧疚感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
  一道闪电划破暗沉沉的夜幕,雷声霹雳。
  抵达明康医院时,暴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地面积水就没过了脚背。
  云栖久和乔陆急匆匆地赶到抢救室外。
  大门紧闭,长廊的顶灯亮着幽光。
  许苏白后背抵着墙面,低头摆弄手机。
  白光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
  他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中,一身的疲惫与无力无所遁形,仿佛被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压弯了脊骨。
  他拨通电话,手机落到耳边,听到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朝他们这边撂了一眼。
  云栖久呼吸一滞,努力稳住情绪,放慢脚步,静静地停驻在他身侧,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垂在裤兜里的手。
  和她记忆中的温暖大手不一样,她握着的这只手,冰冷僵硬,还在细细地战栗着。
  乔陆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喘,陪着等候。
  过了半晌,他瞧了眼忙碌又疲乏的许苏白,问云栖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云栖久现在哪有胃口,刚要摇头,想到许苏白估计也没吃东西,便让乔陆帮忙买点吃食。
  许苏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又拨出去。
  云栖久去倒了两杯温水,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他接住,轻声道谢,抿了口水,继续听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雨声渐大,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越来越凝重,闷得人无法呼吸。
  乔陆拎着几个袋子走回来,即使打了伞,也没避免成为一只落汤鸡。
  他身后跟着两个警察,是来找云栖久调查情况的,毕竟她也是目击者之一。
  乔陆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饭团,递给许苏白。
  许苏白摇摇头,没接,还在接听电话,眉头皱得很深。
  “其实,”面对警察,云栖久不由得紧张,“我以前见过她一面,大概在九年前。”
  听到这句话,许苏白往她那儿瞥了眼,眼神晦涩难明。
  他“嗯”了声,终于挂断电话,收起手机,双手环胸,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的云栖久,听她继续说话。
  云栖久知道许苏白在看她。
  她低垂着头,发丝挡着侧脸,好似这样就不会被他窥探出自己的心虚内疚。
  这些她不知该如何跟许苏白坦白的话,此时低低缓缓地说给了警察听,也在间接地告诉他。
  警察做完笔录,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长廊静得连一根细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三个人或站或坐,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良久,云栖久声音沙哑地问许苏白:“她真的是……吗?”
  对上她哭得红肿的眼,许苏白舔了下发干的唇,“她手臂内侧有疤,是在第一次下厨的时候,被蒸汽烫到的。”
  一句话,粉碎掉她邪恶的侥幸心理。
  夜间22时46分21秒,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们表情肃穆,双肩垮塌。
  无声胜有声。
  许苏白懂了。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强撑许久的身体瞬间瘫软,他靠着墙蹲下,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头深深地埋下去。
  云栖久看到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走过去,俯身从后面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脖颈。
  乔陆至今仍不知道抢救室里的人是谁,只知道,那一定是对许苏白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他过去拍了拍许苏白的肩膀,心情悲恸地说:“节哀顺变。”
  -
  许苏白连夜料理苏婳的后事,次日下午,只匆忙挑拣了点随身物品,就要开车赶去机场。
  “你要去哪儿做什么?”云栖久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他这两天出奇沉默,跟她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连十句都不到,一句话还都不超过十个字。
  “美国,有事。”许苏白答。
  云栖久跟着他下到车库,一把抢走他手里的车钥匙,“我来开吧。”
  从昨天至今,她好歹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许苏白可是一直没阖眼。
  她怕他开车晃神,会出事。
  许苏白愣了一秒,点头,上了副驾。
  气氛沉闷。
  云栖久开着车,渐渐变得躁动不安:“许苏白,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就告诉我好不好?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害怕……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去做什么。许苏白,我真的很担心你。”
  许苏白手肘抵着窗框,在编辑短信,闻言,拇指停了一下。
  “你在生我的气,是么?”云栖久视线笔直地望向前方,不自觉地添了油门,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胆小懦弱,阿姨就不会遭受长达近九年的折磨,她就不会……”
  不会那么可怜兮兮的,死在一个凄厉悲惨的雨夜。
  她生前是一个那么受人瞩目,堪称风华绝代的大画家,家境优渥,优雅大气,人人艳羡。
  怎么会……被人囚禁,折磨至死了呢?
  “早知道,我那时候就该报警的……”云栖久一想起她死前那形容枯槁的模样,心脏如被虫蚁啮噬般,密密麻麻地刺痛。
  她愧疚不已,流下忏悔的眼泪,“对不起,是我的错……”
  “够了。”许苏白闭眼,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打断她,“她的死跟你没关系。”
  “你不知道,”云栖久哽咽道,“她那时候见到我,眼睛是有光的……她让我报警救她,我没办到……”
  “嘭!”许苏白把手机砸进储物格里。
  云栖久一惊。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妈也不需要,因为囚禁她的人不是你。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儿,并没有义务冒着风险去帮她,你懂吗?”
  许苏白极力克制着情绪,帮她理逻辑。
  “现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云六三,我想安静地待一会儿,行么?”
 
 
第54章 云栖久,我救不了你。……
  云栖久噤声。
  空调送出冷风, 吹过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慌乱失控的模样, 有多遭人嫌。
  逝者已矣,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面对苏婳和许苏白, 她永远有愧。
  看着周边的景色变成虚渺的残影, 她恍惚觉得,差不多了, 快到尽头了。
  路况良好, 她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机场。
  许苏白在副驾阖眼打盹,浓密长睫的阴影和眼下的青灰色重叠。
  云栖久侧首,安静地凝望他, 将他的疲累憔悴看在眼里。
  至今为止,她喜欢了他七年, 和他交往了三年。
  她记得中考那天,他手执桂枝,迎着艳阳, 清俊帅气地走入考场的模样。
  记得高中开学典礼那天,他张扬地顶着一个光头, 内敛地站在台上演讲的模样。
  记得上了大学后,他愈发张狂放浪, 屡次夺得金牌,意气风发的模样。
  记得他在她耳边低喘,与她交颈而眠的模样……
  她看着他变得越来越成熟,心事越来越多, 担子越来越重。
  她也越来越看不懂他。
  时间太残忍,杀死了过去的他们,又难以快速接纳新生的他们。
  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云栖久恍然想起,昨天他们说要去找周晴拿户口本的事。
  昨天匆匆忙忙,她拨给周晴的电话一直没通,后面手机又没电了。
  今天下午才勉强充上电,她现在赶紧给周晴发条短信过去,免得她担心。
  手机震了一下。
  云栖久眨了下眼,看向许苏白。
  他还在睡,没被扰醒,搁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屏幕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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