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方,除了同行的盛卓,她对其他人一向保持高度警惕。
但一想到他们帮过他俩不少,云栖久还是过去了。
“你要不要也来点酒?”女记者用英文问她,开口的瞬间,云栖久闻到了浓浓的酒精味。
她摇了摇头。
“你不渴吗?”女记者又问。
她还是摇头。
盛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真是喝昏了头,没坐在云栖久身侧,而是坐在了女记者的另一边,拉着她,咕哝了两句。
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女记者也累了,头往后抵着墙,也闭上眼睡了。
云栖久屈起双腿,一手抱腿,低头捏了捏眉心,感觉疲惫不堪。
就在这个时候,一样东西掉进了她怀中。
她心一紧,就着傍晚昏昧的光,捡起那样东西——
是一颗红色包装的牛奶糖。
有人挡住了她身前的微弱亮光。
她顺着那双腿,缓缓抬眼……
第75章 是遗书,也是最后一封情……
她曾见过许苏白身穿迷彩服的帅气模样。
在大一军训的时候。
那天, 火伞高张,烈日烘烤着大地。
许苏白跟一群男生,不紧不慢地走过林荫道。
枝叶间的细碎光斑打在他身上。
他漫不经心地听人说话, 领口的纽扣开了两颗,喉结微微滚动,逸出轻笑。外套袖子折到手肘,长臂搭在乔陆肩上, 手中捏着帽子, 随性地晃了两下。腰带勒出精瘦腰身,腰线比其他男生都要高出一截。
高瘦挺拔, 举手投足自带兵痞气息, 混不正经的。
与他擦肩的瞬间,一直低着头的她,悄然斜了眼眸, 瞥向他。
他毫无察觉,头撇向乔陆那一侧, 左颈的文身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他径直穿过她身侧,就像一阵捉不着的风,渐行渐远。
知道他那双眼不会停驻在她身上, 云栖久驻足回首,抬高了帽檐。
从来都是这样, 她只敢在他身后,不加掩饰地, 用炽热缠绵的眼神,传递对他的爱慕。
那个时候,她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他会为她停留。
然而, 此时此刻,一个一身迷彩的高大男子,背着光,就站在她面前,剪影渐渐与许苏白重叠。
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舍不得眨眼,眼眶兀自红了一圈。
四天四夜,设想了所有好与坏的结果,怀揣着恐惧不安和一线希望,忍受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她自认坚强,不哭不闹,还能温柔地笑着,给其他人做心理疏导。
但是,在看到这道身影的刹那,她只想哭,想起身扑进他怀里,呼唤他的名姓,用力抱紧他。
可她现在又饥又渴,眼睛甚至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泪,用以释放崩溃的情绪,更别说起身扑向他了。
她只是这么看着他,夜色渐浓,他的身影融入黑暗,轮廓变得模糊。
她怀疑自己是真的出现了幻觉。
人们不都说,死前会闪过生前的记忆么?
许苏白是她毕生的执念啊,死前肯定是要回忆起他的。
云栖久嗫嚅着唇,喉咙嘶哑,酝酿不出一个字。
昏暗中,他的身影终于动了,就坐在她左侧,修长的双腿屈起。
估计是觉得不舒服,又放直了右腿。
朦胧月色透过窗,流入室内。
云栖久嗅到了他身上散出的酒味,推测他也喝了那瓶伏特加。
她侧首看他,低声唤他:“许苏白。”
他没应,左臂搭在膝上,头向后一仰,抵着墙。
“果然是我快死了,所以才会见到你。”她苦笑,心脏揪痛。
这回,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说的是英文,发音很漂亮,只是嗓音低哑,沙沙的:“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云栖久愣了会儿神,渐渐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讯知社里的“BOSS”。
过去这几天,他们都待在不同的教室里,几乎零交集。
她换成英文跟他交流,声音多了点哭腔:“你跟一个人很像。身高像,体型像,动作像,声音也像。”
她举起那颗牛奶糖,“就连这个,也跟他特别特别像。”
“谁?”他偏头面向她,目光垂落下来,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话里带着点笑意,“你丈夫吗?”
云栖久一噎,把糖攥在手里,“我前男友。”
“这个套路有点老。”BOSS说,“我有一个相爱多年的女朋友。”
潜台词就是:别搭讪,她没戏。
云栖久没及时接上他的话,大脑迟钝地运作着。
掌心里,奶糖包装上的锯齿还是有点割人。
是她太想许苏白,所以认错人了么?
她迷茫了。
“这颗糖是哪来的?”她问。
她在卡伦库这两年,就没见过这种牛奶糖。
也就只有她,才会特地从国内带过来。
BOSS回:“捡的。”
云栖久蹙眉。
难不成,是之前在酒店,她不小心掉了颗糖,被他捡起来了?
她更迷茫了。
聊了没几句,两人便安静下来。
她抓着那颗糖,没吃,犹豫了很久,试探道:“就这么给我,没关系吗?”
不管怎么说,糖落到了他手里,就是他的。
现在非常时刻,每个人都盼着有一点吃的或者喝的来活命,他肯定也饥渴交加。
他真就这么轻易地,把糖给她?
BOSS懒懒地“嗯”了声。
云栖久双臂抱腿,蜷缩成小小一只,旁敲侧击:“可以聊聊你的女朋友吗?”
“她很漂亮,很聪明,很勇敢,也很爱我。”BOSS如是说,把问题抛回给她,“你的前男友呢?”
“你们俩很像。”
“我女朋友听了会吃醋的。”
“……”
云栖久觉得尴尬,是以不再说话,也打断了自己的幻想。
他却搭话:“你好像,还记挂着你前男友。”
“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云栖久微微翘起嘴角,“我追求了他好久,才追到他的。”
BOSS的手肘撑在膝上,支着头,斜侧着身,面向她,“那为什么要分手?”
“当时发生了好多事,主要还是我们都不够成熟吧。”她轻描淡写道,转而问他,“你跟你女朋友吵过架吗?”
“嗯。”他应着,“她说她想我了,想要跟我复合……所以,我决定要继续跟她在一起。”
“真好。”
BOSS又问:“如果你跟你前男友,再次见面,你希望是怎样的?”
云栖久的下巴枕着膝盖,缓声道:“嗯……除非那个时候,他也还对我有意思,不然,我们还是当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吧。”
BOSS:“陌生人?”
她点头,“我抗拒不了他的魅力,要是再次产生交集,我会忍不住第二次沦陷的。如果他对我没意思,不论到时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我主动找他,都恳求他不要搭理我……我真的不想再尝单相思的苦了。”
BOSS挑了下眉,“如果你找他,他回应你了呢?如果他对你展开了热烈的攻势呢?”
云栖久想了一下,莞尔道:“我会缴械投降。”
BOSS在这时,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应该是说,你已婚吗?”
闻言,云栖久发烫的头脑霎时冷静下来,一种被人戳穿伪装的窘迫感来势汹汹,让她心慌意乱,手心冒汗。
在以往的故事版本里,她只有一位丈夫。
没想到会因遇到一个和许苏白极其相似的人,而不小心聊多了,于是故事出现偏差,多出了一位前男友。
云栖久的呼吸急促了些,害怕他会直接点破。
庆幸的是,BOSS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直白地对她说,她在撒谎。
云栖久抬眼看他。
淡淡的月光笼着他,他手里摸了一把打火机,百无聊赖地把玩。
她一晃神,冒昧地提了一个问题:“方便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BOSS回看她,“方便让我看看你的戒指吗?”
云栖久低下头,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本来她是想买一枚便宜的银戒指,随便应付一下的。
后来,她却多花了点钱,买了一枚硬度最大的18K白金,在戒指表面刻上大写的“X”,内侧则刻上“63”这个数字。
寓意不言而喻。
每次出任务时,以防万一,她都会特地写一封遗书,交给徐娅保管。
如果她能安全回国,这固然很好。
倘若她这一去,客死他乡,那封遗书里,还能留下她对家人朋友的思念。
至于许苏白……
只要他愿意在她死后,过来多看她一眼,只要他看到了这枚戒指。
他那么聪明,肯定什么都知道的。
他一定能准确无误地读出,她留给他的这封特殊的“遗书”;
这也是她此生,写给他的最后一封“情书”。
但她不希望有这么一天。
云栖久摇了摇头,“算了。”
BOSS:“为什么?”
她不作答。
她很想再见许苏白一面,但更怕他真的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如果他那张掩盖在面巾下的脸,真的跟许苏白不一样,她该有多尴尬啊。
他们都在静静地呼吸着,身心俱疲。
云栖久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眼睛渐渐失焦,心慌头晕。
她摇摇头,眼前的黑雾却怎么也散不开。
莫名的,她预感到了什么。
在彻底晕过去前,她似乎用母语,梦呓般,说了一句话,或许是:
“我真是,爱他爱得要死。”
再次醒来,BOSS看了眼手表,告诉她,现在已经是夜间20点了。
她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嘴里的牛奶糖还没完全化掉,甜滋滋的,腻得慌,却救了低血糖的她一命。
她向BOSS道谢,感觉头重脚轻,人还是混沌不清。
BOSS低低地“嗯”了声。
云栖久品尝着这难能可贵的一点香甜,心里愈发难受酸涩,不禁又想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获救,”她蹭了下并不存在眼泪的眼角,声线发颤,“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不会。”BOSS信誓旦旦道,手中的打火机“咔嚓”亮起一簇火苗。
云栖久艰涩地咽了咽唾沫,看向他。
在这个漫长得似乎永远等不到曙光的夜里,火光摇曳,他的眼珠异常明亮。
他说:“因为我会和我爱人携手死在玫瑰花海里,在美妙的清晨,或日落时分。”
第76章 正主还在,你就想去找替……
云栖久心神一晃, 低喃:“这听起来很浪漫。”
许苏白式的浪漫。
一提到玫瑰,她能联想到很多跟许苏白有关的事。
想到他脖颈上浪漫的玫瑰文身,他画下栩栩如生的玫瑰素描, 他生日那晚赠她的一朵红玫瑰,他家芬芳馥郁的玫瑰花园,还有他曾说——
“或许这个世界乌烟瘴气,冷漠残忍, 但我的玫瑰愿意为你常开不败。”
“人间不完美, 却仍然值得你来一遭。”
大学时,有一段时间, 许苏白每天都会送一朵玫瑰给她。
她说, 天天这样折花,感觉有点残忍。
他说,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就问他,为什么一次只送一朵。
他告诉她, 因为是唯一。
“In my barren land you are the final rose.”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云栖久想起了这句诗。
如果她这辈子,真的交代在这儿了。
那么她许愿, 下辈子,要当许苏白花园里仅有的一枝玫瑰。
云栖久被自己的至死不渝感动了一把, 糖吃完了,口中还留有余味。
在她身侧, BOSS收起打火机,后背靠着墙,两条腿大大咧咧地向前抻,左腿轻轻交叠在右腿上, 双臂环胸。
随着时间流逝,他似是困倦了,低着头,眼睑慢而沉地翕动。
尽管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云栖久能感觉到,他的状态也很糟糕。
她扭头瞧了眼鼾声如雷的盛卓。
如果不是真的渴得不行,大家都不会喝那瓶伏特加。
那玩意儿对于喝惯了的俄罗斯人而言,跟喝普通酒水没差。
但是,酒精度就摆在那儿,一般人都受不了。
云栖久把随身携带的包卸下来,抱在怀里,犹豫不决。
盛卓不知道,而她也是今早才发现的——
在她包里,笔记本的书页间,夹着一支10毫升的生理盐水注射液。
应该是她在战地医院采访,把包挂在手臂上,低头拿出笔记本,不小心跟一个差点忙晕倒的护士撞在一起时,掉进她包里的。
世间多数人都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她不是菩萨,也不可能通过做好事续命。
许久不曾喝水,再加上那颗牛奶糖齁甜,黏糊着嗓子。
说实话,她真的真的,迫切渴望喝掉这支生理盐水。
可就是因为嘴里的甜腻还未消失,所以她动摇了。
她有那么一点点,想把这支生理盐水让给BOSS,算是答谢他对她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