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折霜便跟着母亲去承恩侯家,承恩侯亲自在外面迎客,见了她们来,叹息道:“多谢你们来,这边请。”
折霜就发现承恩侯死了妻子,倒是没有多伤心,她低头,说了一句节哀,便进了门,去了棺材那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香,然后就看见了跪在旁边哭的苏弯弯。
她哭的都要晕过去了,来往众人都安慰和劝解她。
“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她的性子,哎,节哀,以后这个家,就都靠你了。”
“你婆婆也是太着急了,可惜了,她死了,知晓也还没有找到,哎。”
苏弯弯听着众人的话,穿着孝服,一张脸惨白极了,也不用帕子抹眼泪,只胡乱用手擦,道:“主持说,不能去,我本是要劝的,可是……终究是没有劝,只能跟着去,一路上风大,我害怕极了,只先在边上站着,结果一阵风吹来,我低头去揉眼睛,等抬头的时候,便见婆婆——”
“呜——我该劝的,我该好好的劝一劝,那么大的风呢。”
她声音带着悲腔,倒是惹得好几个夫人流泪。折霜还听见一个夫人道:“她也是可怜见的,一出嫁就遇见那种人,这辈子算是完了,若是公婆明理,那还好,可惜了,偏偏却是这么个婆婆,好在承恩侯还算是个好的,能规劝住婆母,结果婆母跟她烧香,却将自己烧没了,这般一来,承恩侯心里哪里能没有疙瘩?”
“哎,真是可怜啊——若是我女儿将来是这般,我都要心疼死,这苏家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提和离吗?”
“守活寡啊——”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这种声音出现,折霜站起来,走过去,蹲身,给跪在一侧的苏弯弯递过去一块手帕。
“擦擦吧。”
苏弯弯就抬头,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拿过来,感激的道:“多谢你,阿霜。”
然后擦完脸,似乎想要将帕子还回去,却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折霜连忙扶住她,堂庭里瞬间乱起来,折霜就一把将人抱起,让小丫鬟带路,后面跟着几个跟承恩侯家交情好的夫人和亲戚,一起去了后院。
威远侯夫人也热心的很,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然后又看了看折霜的袖子,叹息道:“你们看,莫少夫人的手还扯着阿霜的袖子呢。”
于是一切顺遂下来之后,众人要离去,威远侯夫人便对折霜道:“就当是可怜她,便先让她扯着吧,外面有你阿娘呢,你不用管,待会要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折霜点头,“好,婶母尽管去。”
等人都走了,折霜便跟桃令和秦妈妈道:“去外面守着吧。”
桃令感激的福了福身子,等她走了,折霜拍拍苏弯弯的脸,道:“起来吧。”
苏弯弯睁开眼睛,朝着她笑,“阿霜,好久不见了。”
折霜本想说一句是好久不见了,然后一瞥,就见着她肩膀处有一处伤痕。
她呼吸一窒,“是她打的?”
苏弯弯顺着她的目光,用手摸了摸伤痕,笑着道:“是,不过也不算厉害。”
她爬起来坐好,道:“这是前几天的,还没消散掉。”
倒是道:“你和离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折霜却盯着她,问了一句:“是你做的?”
这话没头没尾,苏弯弯却听懂了。
她点头,“是。”
折霜就想,她本该说几句话,或者是去安慰她,或者是批判她,又或者是做一个冷血旁观之人,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事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是终究话在嘴边,成了一句:“那就对自己好些吧,无论怎么活,都先对自己好。”
苏弯弯听见这话,心中瞬间软了一处,酸涩之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到底没有掉下来。
她双手抓住床单,用撕扯之力把控住那股从心底到鼻尖的涩意,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嘶哑着声音道:“阿霜,你知道被人折磨是什么滋味吗?”
被一个太监折磨着身子,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她每晚每晚都睡不着觉,甚至害怕天黑。
“有段时间,我一看见那天要黑了,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一天,我借着要给婆母侍疾,便留在了正院,结果她要赶我回去。”
“她明明知道她儿子的那些下贱手段,可她依旧不肯松口。”
她抬头笑,“阿霜,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怎么样了?”
苏弯弯就勾起嘴角,“我那日狠了心要反抗,抱住她屋子里的床脚不肯走,谁知道莫知晓久等我不回去,便直接过来了。就在她的屋子里面,继续折磨我。”
“她叫莫妈妈守着屋子外面,让莫妈妈绑住我的嘴,将我当做是一个畜生看。”
折霜听得浑身起了汗毛,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苏弯弯却在这句话后面,强忍着的眼泪水突然下来了,泪流滚滚,根本止不住,她恨的用手去锤床,“可他们折磨我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去碰我身边的人,他们将我绑住,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救桃令,我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看着——”
她怔怔的抬头,声音越来越少,这回脸上再没了那股让人不适的笑容,只有满脸的戾气。
“我们为什么要遭受这种事情呢?这群畜生,我为什么不能杀呢?”
她又讥讽的勾起嘴角,“阿霜,杀的人多了,也会引起人注意的,所以,我慢慢的去等,慢慢的去做,那个悬崖,原是为了莫知晓准备的,这下好了,倒是给了他娘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阿霜,多谢你帮我,我那时候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赌的,如今,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心。”
“我没想着活,就没打断留手。”
她问:“我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爱护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没人来救我。我曾经求过苍天,跪过大地,可都没有用。”
“救我的,只有你。阿霜,我知道自己走了一条必死的路,我就想再厚颜无耻的求求你,假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养养桃令?”
说到桃令,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哆嗦着道:“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罪,我怕我死了,她也不活了,到时候,你就说是我临终的嘱托,她会明白的。”
折霜心里跟着她涌起悲哀,她在此时,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几瞬之后,问:“如今,我还愿意再帮你一次。”
她道:“我愿意帮你向承恩侯施压,让你和离,你可愿意?”
苏弯弯便眼神再次焕发出光彩,却摇摇头,道:“不,这次,你不用帮我,我找到了一个能帮我的人。”
她只道:“我有自己的打算,阿霜,多谢你,只桃令,我打算来打算去,却怕我走错了路,死的突然,她没有地方去,无人依靠,而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折霜便缓缓点头,发誓道:“我答应你。”
苏弯弯便跪在床上,给折霜磕了三个头。
“多谢你,阿霜,我说过了,我欠你一条命。”
折霜:“不用谢。”
临走之前,苏弯弯突然道了一句,“阿霜,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有人疼,有人爱,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折霜就道:“别羡慕我,人各有活法,弯弯啊——”
她怜惜的看着苏弯弯:“我还是那句话,别管走的什么路,一定要对自己好点。”
她去了荔枝巷子,跟正在为搬家收拾东西的刕晴牙道:“我当时,就该救一救她的。”
刕晴牙就蹲坐在她的身边,替她扫了扫鞋子上的尘土,“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折霜也蹲下来,盘腿坐在刕晴牙的身边,“是,你说的对,是这个世道错了,而我无法改变什么。”
刕晴牙就劝解他心爱的姑娘,“那就努力改变一点点吧?”
折霜看向了远方。
良久,她喃喃了一句。“你说的对,这个世道错了,我不能去指责它错了,也不能因为改变不了,而消沉度日,我应该努力的做点什么,即便做出一点点的改变,也是好的,万一有一天,这点小改变能作为破冰的那一锤呢?”
少年和少女对坐,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35章 坟头草(35) 过渡
在承恩侯夫人发丧之后, 十一月末,折霜挑了个时间,约了太子一起去吃茶。
齐礼最近忙的很, 连苏弯弯也少见了起来,本是也要忙的, 但是折霜很少主动约人,他便推脱了当天的私宴, 这才能去。
两人依旧是约在梨园。折霜先到的,依旧是被班主领着进了最好的雅间,然后点了一出秋千记, 坐在那里喝茶。
唱曲的姑娘是个新人, 在唱之前, 还被班主领来折霜面前磕了头, 混个脸熟。
折霜让秦妈妈给了赏银, 然后问:“你嗓子倒是好,老天爷赏饭吃。”
小姑娘腼腆的笑,被班主带着下去了。
秦妈妈就说:“是个内敛老实的, 在这里怕是受欺负。”
折霜笑了笑, 没有说话,没一会儿,齐礼便来了。
他见了她便道, “阿霜丫头啊,你怎么还是跟个小老太太一般喜欢听戏, 我光是听她们咿咿呀呀的,便觉得不耐。”
折霜给他斟一杯茶,也不起身,只道:“戏好听的很, 只是你不懂欣赏罢了。”
齐礼便赔罪,“是是是,好听好听——怎么着,今日这般请我来听戏,定然是有事相求?”
折霜笑起来,“好歹也要让我先客套客套。”
齐礼就道:“可别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想要骑马,折霖阿兄不允你去,你便求我,我胆儿大啊,带你去了一趟,结果回家才知道,你是有病在身,害的我被母后罚打了手心。”
他们表兄妹的感情自小便好的很,说起这事情来,折霜便笑了,“这次要你帮的事情,怕是也要被打手心了。”
齐礼好奇,“长大之后,你再没怎么求过我了,基本上有事情自己能解决,这回是怎么了?”
折霜没先开口说话,而是问:“三表兄,你知道莫知晓的事情吗?”
齐礼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心道原来是这事情,他当时问的母后,想来母后跟折霜说了,这是要再次封他的口?
不过此时涉及到苏弯弯,他还是谨慎的道:“知道,那日无意间从母后那里得知了。”
折霜便也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小声的道:“莫知晓造孽,不仅害了莫少夫人,倒是还害了另外一个人。”
齐礼就看了一眼折霜,忐忑的开口,“什么人?”
在外面乱来,勾搭了一个小疯子,这个小疯子还是折霜认识帮扶过的人,赫然被提起,他还是不想要折霜知道的。
妹妹么,只需要兄长能依靠就好了,至于兄长私下的那些事情,他是极为不愿意在妹妹面前摊开的,何况折霜还是这么个性子。
要是让阿霜知道他跟苏弯弯有了肌肤之亲……齐礼就更加忐忑了,问:“你说啊。”
这么停顿算什么意思?
折霜就笑着道:“你别急,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清楚。”
想了想,还是一句话总结了。
“其实,莫知晓养在外面那个男人,在我荔枝巷子里的宅子住着,如今,我想让他搬去流云巷子里。”
这句话彻底让齐礼震惊了。
他站起来,看着折霜,久久没有回话。
折霜就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震惊,毕竟大兄知道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表情。”
齐礼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养的?”
折霜纠正他,“没有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是他从莫知晓那里逃了出来,我救了他而已。”
齐礼:“你为什么救他?”
折霜:“……他长的很好看。”
齐礼就一副果然如此的面容,道:“那你想将他挪到流云巷子里面是?”
折霜笑着道:“我想着他不错,就想跟他成个婚,这不,求了长兄,让他帮忙训练训练。承恩侯又查的严,便觉得流云巷子是个好地方。”
齐礼就又震惊的站了起来。
“你是说——你要成个婚?”
折霜点头。
然后两人又说了一些刕晴牙的东西,齐礼的头就更疼了。
他像个女儿被穷秀才拐走的人老父亲一般绝望,道:“你是被陆远之伤着了,所以自暴自弃?一个平民之身,要是喜欢,就养在外面,有我和父皇在,还有谁敢说什么?”
他叹气,“何必要说成婚的话?你兄长我还没有成婚呢。”
齐礼今年二十有五,却依旧没有正妃和侧妃,妾室倒是有几个,孩子倒是有两三个。
当初,皇帝给他赐婚,他欣然应允,可是转头那姑娘就传出了跟前太子的传闻,姑娘不堪其辱,直接要抹脖子自杀,成了当年最大的荒唐事。
皇帝也罚了前太子,但没有重罚,还想给齐礼再说一门更加显赫的妻族。
彼时齐礼尚且十六岁,还带着几分烈性,冷了心,硬着脑袋跟老皇帝对着干,直接杀到太子府,砍了他好几个谋客,还将太子给打了几拳,站在金銮殿上抨击老皇帝,气的皇帝大怒:“竖子嚣张,尔敢谋逆!来人啊,还不快快将他给我抓起来,关入大牢。”
此话一出,就是皇后也吓住了,折泓当时还想求情,却被她一把拦住。
“父子之间的事情,兄弟之间的斗殴,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你去求情了,反而不美,便成了朝臣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