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事——
沈琢眸子蓦的一沉,手指刚搭上袖箭,一个石子扔到他脚下。
“你们一家人说个话,怎么这么磨叽!”
话落,戚如翡从树上一跃而下,她头上的流苏珠钗,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细响,在夏日的午后,似冰块敲在碗壁上,听着格外清脆。
沈琢这才将指尖从袖箭上挪开。
他见戚如翡脸上有汗,便将帕子递过去,问道:“阿翡怎么在这儿?”
戚如翡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你不是让我保护你的吗?”
沈琢一愣,旋即笑开:“这是在府里,阿翡不必这般紧张。”
戚如翡瞪着沈琢:“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琢:“……”
你也没问我啊!
戚如翡将擦过的帕子,直接丢给沈琢,只扔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便走了。
沈琢忙问:“阿翡要去哪里?”
戚如翡头也不回:“有事。”
等戚如翡走远了,孟辛才过来,低声问:“公子,可要我们的人拦住她?”
相府不比将军府,外面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呢!
沈琢将戚如翡用过的帕子丢了,摇头道:“不必,随她去。”
戚如翡性子耿直刚烈,若一味阻拦,只会适得其反。
孟辛点点头,又道:“公子,您上次让查她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第15章 暗查 咱们府里这位的身份有待商榷……
戚如翡被拐多年,戚家遍寻多年未果,却在沈老夫人为他张罗婚事时,突然被找回来了。
沈琢不信,会这么巧。
孟辛压低声音道:“公子,属下去查过了,说是三月初,戚老夫人去拜祭戚将军夫妇,回城路上,遇见了一个赖头和尚,那癞头和尚拦车要水喝。戚老夫人心善命人给了,结果那赖头和尚临走前,疯疯癫癫留了句‘往西去,叶深处见归人。”
往西去,叶深处见归人。
华京以西,叶深处便是叶城了。
沈琢轻嗤,对方这般说,与直接告诉戚家人,戚如翡在叶城有何异?
孟辛继续道:“戚老夫人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结果回去当夜,就梦见了戚将军夫妇,醒来后,又想起赖头和尚说的,便当即让人向西寻去了。”
“那赖头和尚呢?”
“属下无能,暂未找到那人。”
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对方既安排那人去寻戚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再让他露面了。
沈琢道:“不必再查他了,以免打草惊蛇。”
孟辛应了,又问:“公子,既然是有人故意引戚家人去的叶城,那咱们府里这位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可要我们的人去趟叶城?”
“不必,等叶城县令的回信。”
先前在信中,沈琢已同叶城县令说了此事,等信回来时,便能知晓答案了。
但孟辛很是不解:“可公子,您明知戚如翡居心叵测,为什么还要帮她?”
在他们成亲前一天,孟辛便已查到,戚如翡就是刺杀沈瑜的刺客。
但沈琢佯装不知,原本是想等成亲当日,戚如翡向自己动手时,他再翻出此事,借口料理了戚如翡。却不想,盖头掀开时,才发现,戚如翡竟是之前,在巷子里救过他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沈琢就改了主意。
暑气炎炎,风送荷香。
沈琢倚在水榭亭中,把玩着指尖的榴花:误会而已,再说了,她曾救过我一次。”
孟辛面有犹豫之色:“可万一,那次是她背后之人设计好的呢?”
“设计好的又如何?”沈琢指尖捏着榴花,半垂着眼脸:“一把刀而已,若能为我所用便留,若不能……”
话没说完,便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顶着烈日,一脸怒气过来了。
他当即换了副神色,立刻站起来:“阿翡,怎么了这是?”
话刚说完,便被戚如翡一把揪住衣领。
戚如翡怒气冲冲瞪着他:“你这个狗男人!你竟然让人跟踪我?!”
戚如翡刚出相府,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她甩不掉也抓不住对方,只得又打道回府了。
孟辛看到这一幕,顿时眼皮一跳,当即想上前。
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阿翡,你误会了,那些不是我的人。”
戚如翡半信半疑看着他。
“真不是我让人跟踪阿翡的,”沈琢抬起手:“阿翡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戚如翡啐了口:“发誓有个屁用!”
嘴上这么说,但戚如翡却松开了沈琢,身子歪在长椅上,抬手就去掐旁侧的荷叶。
“阿翡,那个不……”
沈琢话说了一半,顿时卡住了。
戚如翡将手中的荷叶扇的虎虎生风:“不什么?”
沈勉之最爱夏夜里来此小坐,是以他从不让人折荷叶的。
但现在戚如翡折都已经折下来了,沈琢觉得说这话,也就没意义了。
沈琢摇头:“没什么,阿翡要是嫌热,不如回院子里,让人往房中放些冰盆?”
“坐会儿再回去,”戚如翡扇着荷叶,拾起了刚才的话题:“既然跟踪我的不是你派去的人,还能是谁?我一出相府,他们就跟着我了。”
沈琢道:“相府的事情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我可以慢慢……”
“打住,我不想听。”戚如翡对相府的事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要怎么样能不被人跟踪出门?”
她得去见银霜。
沈琢顿了一下,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天我陪阿翡出去?”
“什么天色已晚,现在明明才下午好吗?现在就去!”
戚如翡立刻站起来,她不想等明天。
沈琢无奈道:“阿翡,今天我们已经出去过一次,现在再出去,会惹人怀疑的,明天一早,我陪你出去,可好?”
“好个屁!在将军府那个鸟笼子,好歹还能来去自由,在你们这个破地方,出趟门竟然还要被人跟踪?!”这才第一天,戚如翡就觉得,她已经忍不了了,她转头道:“狗男人……”
沈琢嘴一抽:“狗男人?”
“叫习惯了。”
沈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散伙算了,你们相府这个鸟笼子太憋屈了,柳柳的事,我自己去查。”
沈琢慢吞吞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阿翡一概不知。”
“不知道我可以查。”
“是可以查,但阿翡有所不知,华京官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就算阿翡查到那人是谁,可若阿翡报仇时一个不慎,便又可能会牵连你的亲人。”
沈琢说的隐晦,但戚如翡却是懂了。
总结下来,就是华京这堆乌龟王八蛋是抱团的,她就算查到那人是谁了,也不能轻举妄动。
戚如翡恶狠狠瞪着沈琢:“那你就有办法啦?”
“自然,”沈琢点点头:“对方冒充我,我是苦主,兼之,沈琢不才,如今忝居大理寺少卿之位,有掌刑狱案件审理之权。”
沈琢说了一堆,戚如翡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我是苦主我有官,我能干翻他。
“呸!一群抱团的狗官!”
戚如翡啐了口,愤怒将荷叶丢到沈琢身上,转身走了。
孟昙都惊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对他家公子。
沈琢却是不甚在意,慢悠悠站起来。
他正要走时,沈瑜从院里出来,瞧见沈琢,当即怒喝一声:“你站住!”
沈瑜每次只要见到沈琢,没事也要找找事,这次也不例外。沈瑜火急火燎跑过来,张口就道:“喂,病秧子,这次的事,是不是你栽赃陷害我的?”
“阿瑜,”沈琢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沈瑜,认真道:“你头上有光。”
光什么?!
沈瑜一脸茫然,转头正要问小厮时,突然反应过来,当即骂道:“你头上才绿的发光!死病秧子,你给我站住,你……”
小厮都看不下去了,连哄带骗将沈瑜劝走了。
沈琢回到院中,掀开薄纱夏帘,刚将脚迈进去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寒意送走了。
一眼望去,房内里摆了五个冰盆。
沈琢:“……”
跟在沈琢身后的孟辛,甫一进来,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孟辛立刻转头,骂道:“公子体弱,夏日不得摆冰盆,你们都不知道吗?还不赶紧撤下去!”
“谁敢撤!”
孟辛一抬头,就见戚如翡盘膝坐在榻上,正在擦拭一把匕首。
“可是公子……”
沈琢道:“无妨,你下去吧。”
孟辛只得退下了。
沈琢知道,酷暑难耐,兼之戚如翡心里有火气,便也再未说要撤冰盆的话,只是默默拿了本书,坐到了窗边的案几后。
戚如翡虽然擦着匕首,但眼睛时不时朝沈琢瞄去。
便见坐在案几旁的沈琢,先是摸了条摊子搭在膝头,过了一会儿,他又往身上披了件外袍。
可是很快,沈琢又将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喜被上。
戚如翡这才注意到,沈琢虽然裹得像只熊,但依旧唇色泛白,身子微微蜷缩着,似乎是真的受不了寒气。
沈琢不经意撞上戚如翡的目光,强撑着笑笑:“我没事,我就是看看。”
这表情,这语气,活脱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戚如翡一脸嫌弃:“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虚成这样?!”
吐槽归吐槽,但戚如翡还是唤了下人进来,将屋中的冰盆撤了大半,只留了离沈琢最远的那个。
沈琢眸子微弯了下,觉得男人不能随便被人说虚,便轻声道:“阿翡误会了,我这不是体虚,是胎里带来的弱症。”
“这两者有区别吗?”
沈琢:“……”
第二天,吃过早饭,戚如翡就将沈琢拖出门了。
马车一路往前驶时,戚如翡问:“要怎么才能甩掉那些尾巴?”
“阿翡,不必担心,交给孟辛便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孟辛将马车停下,身后已经没有那些尾巴了。
戚如翡和沈琢下来,径自上了客栈的二楼。
“笃笃笃——”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响起后,银霜立刻收了刀,将门打开。
“二小姐家,你可算来了!”说到一半,银霜看到戚如翡身后的沈琢时,愣了下:“他谁啊?”
“真沈琢。”
银霜听了,当即要拔刀:“狗男人!我要给柳柳姐报仇!”
沈琢:“……”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戚如翡说习惯了。
“负心害死柳柳的狗男人不是他,”戚如翡一把摁住刀鞘,冲沈琢道:“先找个地方待会儿,我跟柳柳单独说几句话。”
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沈琢便踱步到走廊的窗口,自上而下望下去,能看到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门咯吱响了,戚如翡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低眉耷眼的银霜。
“行了,别垮着脸了!等我为柳柳报完仇,我就回去了,你先回去给他们报个平安。”
“好吧,”银霜不情愿应了,见沈琢站在窗边,又用力挥了挥拳头:“你不准欺负我们二小姐,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沈琢好脾气应了。
见完银霜之后,沈琢带着戚如翡在街上虚晃了一圈,两人便回了相府。
马车刚停稳,孟辛就在外面道:“公子,那好像是礼部张大人的马车。”
沈琢掀帘,正好一辆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
虽然马车跑得很快,但沈琢还是瞧见了,马车挂的木牌上刻着一个张字。
戚如翡歪在一旁,吃着葡萄,含糊不清问:“上次让花孔雀负责的那个老头?”
沈琢点头,却有些好奇。
昨天沈勉之不是让魏晚若去张家探望张小姐的么?
怎么张大人反倒来相府了?
沈琢刚回过神,就见戚如翡吐了口葡萄皮,恨恨道:“华京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要是搁在我们叶城,这种男人早被我阉了!”
说着,目光幽幽飘过来,望向了沈琢身上不该望的地方。
沈琢无语扶额。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幕后之人派戚如翡来的目的了。
马车停了,戚如翡和沈琢下啦刚进府,就听到沈瑜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爹啊!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我若娶了张小姐,可不是我一个戴绿帽子,二是我们全相府都戴绿帽子啊!”
沈瑜哀嚎的一唱三叹,堪比号丧。
沈琢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道:“先前夫人去了趟张家,不知同张小姐说了什么,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张小姐就寻了短见,张大人刚才又来府上闹了一回,老爷一怒之下,便让二公子娶张小姐,二公子不从,正闹呢!”
说完,小厮冲他们行了一礼,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