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没回头,他不想让戚如翡看见,他眼里的红晕。
戚如翡:“你过来摸一下,我怎么感觉,沈琢好像发烧了?”
沈瑜嘟嘟囔囔:“你是傻子吗?连发没发烧都摸不出来?”
嘴里这么说,但他还是转身回来了,手往沈琢额头上探了探,顿时皱眉道:“好像有点。”
可先前沈琢明明没有发烧的!
戚如翡立刻让人去喊太医。
太医们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来了。
沈老夫人等人本在外面歇息,听到动静,又急匆匆进来了。
屋内竹帘簌簌,人影来回晃动。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来给沈琢诊脉,沈琢呕血过后陷入昏迷,本就情况不大好,现在又突然开始发烧,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诊完脉后,见那群太医们,又要凑一块儿嘀咕,戚如翡直接不耐烦指向一个人:“你来说。”
被选中的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得战战兢兢上前。
他道:“沈公子天生体弱,此番发热,想来应当是气血阴阳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所致……”
“他先前还好好的,”戚如翡打断齐铭的话:“喝过你们开的药,突然就脏腑失调了?”
“这,沈公子先天体弱,怕是受不了先前的药劲儿,少夫人稍安勿躁,老朽这就与同僚们商议,重新调整药方。”
戚如翡一听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头顶。
她怒道:“你们是大夫,开药之前,连沈琢体弱,能不能受得住药劲儿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们看什么?”
这话简直是在打太医们的脸。
但现在这个当口,他们谁都不敢出声反驳。
戚如翡看向沈瑜:“他们靠不住,你去外面给我找个大夫来。”
沈瑜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要走人,被魏晚若一把拉住。
魏晚若劝道:“阿翡,母亲虽不是大夫,但也听说过,病人骤然发烧,是有很多种可能,也并不一定全是太医们药的问题。再说了,琢儿已经喝过太医们开的药了,若是再换别的大夫来看,万一他开的药,与琢儿先前喝的药冲撞了,遭罪的不还是琢儿么?”
沈琢如今这样,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魏晚若见戚如翡神色略有松动,立刻又道:“更何况,这些太医们都是杏林圣手,是陛下让他们来给琢儿看诊的,他们自然会十分用心的。”
戚如翡这才暂时歇了让去外面找大夫的心思。
齐铭率领太医们,去隔壁重新商讨药方了。
沈老夫人等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出来后,沈老夫人将沈勉之单独叫到一旁,颤巍巍道:“琢儿如今这样,你让人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吧。”
沈勉之神色骤变:“母亲!”
“琢儿是我孙子,我难道会咒他不成,”沈老夫人敲着拐杖,颤声道:“现在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勉之早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他母亲,他只极力压制着怒气,扔下一句,“母亲,琢儿不会有事的”,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你……”沈老夫人眼前发晕,勉强扶住拐杖站稳。
魏晚若立在不远处,见他们母子不欢而散,立刻快步过来:“娘。”
“我不碍事,”沈老夫人道:“勉之嫌此事晦气不愿意做,你去告诉苍荣,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私下先把东西备着。”
沈家这厢刚有动作,昭和帝便已知道了此事。
泰和宫内,灯火熄了大半。
昭和帝坐在御座上,一张脸隐在暗色里,让人瞧不见脸上的神色,只是不住摩擦着手上那只白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才问:“齐铭怎么说?”
“齐大人说,沈公子本就先天体弱,今日只用了些性温的药,他便突然发热了,只怕是,只怕是……”
大监话没说完,昭和帝一把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骂道:“逆子!逆子!”
昭和帝性子深沉,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监立刻跪了下去,连圣上息怒都不敢劝。
昭和帝俯身,双手撑在御案上,脸上的阴鸷,瞬间全暴露在灯火下。
但殿内两个宫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是以无人瞧见,只听到昭和帝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传朕口谕,即刻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着三皇子、十皇子,彻底沈琢所奏之事,三司协查。”
一般皇子犯事,都是交由宗正寺处置的。
且若并无确凿证据,一也都是先下令禁足,待事情查出之后,再行处置。
但这次,昭和帝却是一上来,就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且跃过宗正寺,直接让三皇子和十皇子调查,显然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大监不敢耽误,立刻去传旨了。
今夜各处都不太平,但戚如翡都不知道。
她既不知道,相府管家私下已在准备沈琢后事了,亦不知道六皇子的事,她只安静守着沈琢。
第一天,沈琢没醒,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第二天,雨没停,沈琢也没醒,并且还一直发着烧,见那些太医们,个个急的长了一嘴的燎泡,戚如翡骂他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三天,沈琢还是如此。
所有人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再到如丧考妣,沈瑜更是眼睛红的像兔眼一样。
到了第三夜里,戚如翡已经听说,管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甚至还带着小厮来送东西。
戚如翡在屋里,不知道小厮送的是什么,但听到沈瑜在外面大声骂:“滚!你们都给我滚!沈琢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巴不得他死是不是?”
院外吵嚷了一会儿,戚如翡听见有人走了,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很快,只响了一声,就沉了下去。
戚如翡知道,沈瑜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来了。
她转头冲绿袖道:“你也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绿袖应了,退出去时,将门掩上。
一时屋内,只剩下沈琢和戚如翡两个人。
烛火哔啵,照得戚如翡形单影只,等关门上响起之后,她才转头看向沈琢。
第46章 醒来 这一次,我要让阿翡心甘情愿留下……
沈琢还是老样子。
脸上毫无血色, 气息微弱。
仿佛一眨眼,他就会这么悄无声息没了一般。
这三天里,戚如翡从最开始的不相信。
到希望沈琢能醒来, 再到今夜,听说相府已在准备后事时,她也终于接受, 那个先前在牢里说,不管她是不是戚家二小姐,他既娶了她,她便是他夫人的人, 马上就要死了。
沈琢是第二个,戚如翡守在旁边,知道他即将要死了的人。
柳柳死的时候,戚如翡心里有难过, 有愤怒, 有恨,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但到了沈琢这里,戚如翡只觉心里木木的, 她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明明很难过, 但是眼眶却很干涩,流不出眼泪。
戚如翡知道, 她现在是难过的。
但比难过更多的, 好像是恐惧。
这三天里,她一直守着沈琢。
每次打盹骤然惊醒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探沈琢的鼻息, 待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时,她才会松口气。
但之后,戚如翡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会长久盯着沈琢出神,想到他就这么死了,她心里就会又酸又涩,喉间就像堵了一团棉花。
“吧嗒——”
有水珠突然砸下来。
戚如翡喃喃道:“下雨了?!”
说完之后,她又蓦的反应过来,外面是在下雨不假,但她在屋里,下哪门子的雨!
戚如翡随手抹了一把脸,立刻叫了声:“卧槽!”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甩开沈琢的手,立刻蹦起来。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她戚如翡是谁!她是流汗不流泪的女土匪!现在竟然娘们兮兮哭了起来!
恶心!太他娘的恶心了!
“一定是那个花孔雀把我传染了!等会儿我要打死……”戚如翡话说到一半,见沈琢的胳膊狠狠撞在床上,立刻又上前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反应有点大!”
戚如翡忙将沈琢耷拉下来的手,放回被子上。
她不想放任自己再娘们兮兮下去了,便迅速抹了一把脸,开始切入正题:“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能不能听见,但我就当你听见了啊!”
沈琢睡容安详。
戚如翡道:“谢了啊!我来华京这么久,肯真心对我的,就你和花孔雀了,你还帮我找到了方卓那个狗男人,可是你福薄,还没等我报答你,你就要死了,这可不怪我啊!”
屋内烛火哔啵,寂静无声。
“不过你放心,我戚如翡,是个讲义气的人。虽然我们是假夫妻,但我不会让你没面子的,我会以你夫人的身份,为你披麻戴孝送你入土为安的,但守节就算了吧,毕竟我还有山寨要继承,而且寨主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
戚如翡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沈琢的眼皮动了一下。
“叶韶安也说了,不介意我成过亲,估计等我回去了,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了。”戚如翡道:“不过看在你帮了这么多的份上,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就是不知道,我在叶城烧的纸钱,你能不能收得到?”
戚如翡话音刚落,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
扭头,就见风突然将门吹开,门重重摔在墙上,像是有人在发脾气一般。
“呼——”
戚如翡松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冷不丁有男声响起来。
戚如翡睁眼。
看见沈瑜从外面进来,顿时没好气道:“怎么着?哭完了?!”
“你胡说什么?谁哭了?”
沈瑜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蹦起来。
戚如翡指着他:“你啊,瞧,泪珠儿还在脸上挂着呢!”
沈瑜下意识抬手去摸脸。
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之前,已经把眼泪擦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
“你这个死女人,你……”沈瑜骂到一半,表情突然变得狐疑起来:“你也哭了?”
沈琢昏迷这几天,戚如翡饭是一顿没落,瞧着脸上也没太大的悲戚,但却一直不眠不休守着沈琢,太医来了她就让位,太医走了,她就坐那儿守着沈琢。
这是沈瑜第一次,瞧见她疑似哭了。
“放你娘的屁!谁哭了?”
沈瑜还欲再细看,就听戚如翡阴恻恻道:“你再敢盯着我看,我就把你那对招子抠下来,泡酒喝!”
“吁,你可真重口味!”
沈瑜一脸嫌弃,但他到底没再招惹戚如翡,而是去外间守着了。
被沈瑜这么一闹。
戚如翡的情绪顿时散了七七八八,瞬间也没再说的欲/望了,便转身,拧了帕子给沈琢擦脸。
虽然太医说,沈琢现在还没醒来,多半是醒不过来了。
但戚如翡觉得,左右自己也无事,就权当尽人事听天命了,若他醒不过来,也该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等到桌上烛火燃了大半时,戚如翡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捏着帕子,脑袋一歪,便枕在床沿睡了过去。
长夜寂寂,雨声淅沥。
沈琢是被渴醒的,意识苏醒过来后,一是觉得渴,二是觉得胳膊有些沉。
他微微偏头,就见戚如翡趴在床沿上,抱着他的胳膊,睡的正沉。
她身上还穿着囚衣,想来是从牢里直接过来的,沈琢眼里涌起动容之色,除了姜离之外,戚如翡是第二个,在他生病时,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人。
“阿翡……”
他嘴唇嚅动着,叫戚如翡的名字。
戚如翡这三天,从没睡踏实过。
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了,就比如现在,她一睁眼,就对上了沈琢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
戚如翡:“……”
这是幻觉,还是做梦?!
戚如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嗯?!不疼!所以她是在做梦!
“阿阿阿翡,”沈琢疼的脸有点变形,沙哑道:“我有点渴,你、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不能!你人都不醒来,还喝什么水,渴着吧你!”
戚如翡赌气,将头扭到一旁。
沈琢一愣,旋即有气无力,反手握住戚如翡的手,轻声道:“阿翡,我醒了。”
“醒个屁,你……”
“你刚才掐的是我。”
戚如翡:“!”
她立刻低头。
看见沈琢白如新雪的皮肤上,泛起一抹殷红的掐痕外,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时候,又下意识握住了沈琢的手。
难怪刚才感觉不到疼。
“阿翡,我……”
“你先别说话!”戚如翡打断了他的话,扭头高喊:“来人,快来人!”
沈瑜并一众太医都守在外间。
听到戚如翡的声音,个个脸色煞白,连滚带爬进来。
待看到沈琢醒了,所有人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沈老夫人和沈勉之夫妇闻讯,也当即赶了过来,屋内人头攒动,但却无人说话,众人屏息以待,齐齐盯着太医为沈琢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