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屿崇面色沉重地往外挪,拼命想把背上像抱着树的蝉一样的妹妹甩下去。虽说帅而自知容易油腻,但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只要别过头,稍微自恋一点也只会显得可爱:“看你哥我不就行了——”
“看腻了啊!”肖娅卿毫不留情,“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妈妈!”
俗话说,仗势凌人的妹妹就是讨债的鬼。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扔下她,兄妹俩一起出门了。
肖屿崇开了车,一路上肖娅卿都在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吵得叫人头疼。停车后上去,肖屿崇脚步飞快,肖娅卿追在后面,又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
他临时转过身,凶巴巴地问:“你就不能自己找个地方玩去?”
“你怎么对你妹妹这么凶啊!”肖娅卿也大叫起来。
“哪有人跟自己妹妹过情人节的啊?”
“那你倒是找个人一起过啊!”
肖娅卿早就看透了她哥哥。从小到大,肖屿崇没少被女生喜欢,但他就是个条件上的巨人、实际上的矮子。眼睛长脑门,谁都看不上,出口就伤人。要不是他长了副好皮囊,哪个女生能受得了他这低情商。
眼看着兄妹吵架的战火马上就要烧起,肖屿崇满脑子都是“快把我妹带走”,猛的一回头,却不偏不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廖茗觉终于放开手一个人滑行,双臂抬起,高兴得直叫:“我会滑啦!我会滑啦!”
他立刻走上前去,靠在围栏边张望。看到她那张纯粹洋溢着快乐的笑脸,一瞬间,任何烦恼都烟消云散。肖屿崇得出了结论,他们是有缘的。
尽管她话尾呼唤的是别人:“邓谆!邓谆你快看啊!”
穿着黑色牛仔外套的男生已经滑上去,只有侧脸,隐隐约约看得到在笑。廖茗觉滑过他身边,又想调过头去,然而转弯还不熟练,以至于整个人向后栽。邓谆条件反射伸出手,本来是搭住了的,但地面太滑,两个人立刻摔成一团。
即便摔了跤,就算狼狈不堪,廖茗觉还是在笑,邓谆也笑了。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灿烂。
周围人也有人滑过,甚至带着笑容看过来,以一种微妙的欣慰和喜悦窃窃私语。大概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情侣吧。
“傻不傻。”肖屿崇轻声说。
肖娅卿完全没听到。她也走上前,看到的一瞬间低呼道:“哦,是那个乡下妹。那是谁?她男朋友?卿卿我我,哼……看着还挺幸福的嘛。”
肖屿崇径自转身,漠不关心地说:“我请客,去附近吃点东西吧。”
这一天,廖茗觉和邓谆都滑得很尽兴。
两个小时过后,刚好下午场结束,他们才出来。两个人恋恋不舍地聊着滑冰的诀窍和感悟,虽然主要都是廖茗觉在说,邓谆听着。
“肚子好饿,”说这话时,廖茗觉故意捧着肚子,挤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随即恢复笑嘻嘻的样子提议,“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邓谆没有异议,当即环顾四周。
说真的,肖屿崇真的没打算再跟这两个人碰面。
谁能想到他们会也进来吃饭啊?!
这是一间泰国餐厅,好像在小红书还是什么社交网站上还挺火。正好撞上饭点,结果还得拿了号等位置。兄妹俩坐在门口喝着茶水和水果,总算听到服务生叫他们的号码。肖娅卿比参加最强大脑抢答题目还激动,立刻跳起来答到。
结果,就是这堪比唱山歌般响亮的一嗓子,直接把背着包路过、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一起看同一个手机导航的邓谆和廖茗觉叫住了。
四个并非情侣关系的年轻人在情人节正面相遇。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服务生,刚好空出来的是四人座,店员疑惑地微笑:“请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肖娅卿第一个走上前,擦掉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直勾勾看着邓谆,嗓音也变得娇滴滴的:“你好,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那扭捏作态的声音几乎让亲哥肖屿崇反胃:“你装什么——”
肖娅卿一巴掌把他打开,继续看着邓谆说:“我是肖娅卿!嘿嘿!”
邓谆只有不到一秒的迟疑。无声无息的精神空间里,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扳了上去。霎时间,他脸上浮现笑容,那是与方才在冰面上摔倒时截然不同的表情,更完美,更精致,也更难以辨别含义:“你好。”
在肖娅卿的大力推崇、廖茗觉围观、邓谆无感和肖屿崇抵死不从却也没办法的情况下,四个人一起坐下了。
“茗觉姐姐还没吃过泰式咖喱吧?”在帅哥面前,肖娅卿露出前所未有的乖巧姿态,“我推荐绿咖喱喔。茗觉姐姐想吃鱼饼吗?”
廖茗觉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很快点头:“哦,吃!”
“好耶!那就点一份拼盘啦!”
肖屿崇没告诉妹妹,她有点用力过猛了。也许她想表演的是茜茜公主,但截至目前看来更像网上那个“吃个桃桃”的短视频男网红。
菜上来后,大家都开始大快朵颐。
肖娅卿尽全力睁大眼睛,希望能更靠近美颜后的自己:“邓谆,你有玩微博吗?抖音呢?我们可以合作拍个视频呀。”
邓谆朝她笑了,明明可以直接说“我不玩”,却采取了最为委婉、不会让人不舒服的说法:“不好意思,我没玩过那些。你平时用吗?”
肖屿崇要维护自己在同学面前的形象,也看不下去自己妹妹这德性,终于放下筷子:“邓谆以前在做演艺方面的工作。你就别瞎打听了。”
“什么?网红孵化吗?还是演员?”肖娅卿有着十几岁女生特有的嘴碎,“总不可能是练习生吧?”
廖茗觉伸出筷子去夹鱼饼。折叠的鱼饼没能切碎,有些太大了。她试图用叉子切断,但不习惯这样的餐具,笨手笨脚弄不好。剩余三个人分明在对话,邓谆却立刻用勺子边沿抵住,帮她撕下一小块。
完毕后,他也不吃什么,就这么放下勺子,继续聆听他们的交谈。
肖屿崇略有迟疑,瞥了眼邓谆,邓谆没有反应,可他也没再说下去,只是推辞:“你别问了。”
吃完后走出去,肖屿崇去买单。肖娅卿一直盯着手机,突然举起屏幕,朝他们递过来。“我就知道!”她兴高采烈,难以掩饰内心的嘚瑟,“邓卓恩!是你吧!”那上面是邓谆某次眼睑发炎,一侧戴着眼罩跳舞的练习室视频。
邓谆的笑容加深,仿佛模具朝橡皮泥质地的可塑性材料碾压下去。
肖娅卿没有恶意,只是还太小,雀跃得恨不得跳起来:“真的是你啊?天啊!难怪这么帅!你为什么退啊?是因为违纪了吗?还是腰伤之类的?谈恋爱?被雪藏了吗?”
咄咄逼人的提问宛如飞镖密密麻麻直射而来,邓谆纹丝不动。他不需要足以喘息的缺口。邓卓恩知道怎么应付别人,尤其是异性,年长的,年幼的,漂亮的,不那么漂亮的,性格好的,性格坏的。
但是——
高个子的女大学生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
肖娅卿往左边,廖茗觉也往左边,肖娅卿往右边,廖茗觉也往右边。肖娅卿踮起脚,廖茗觉本来就个子高,肖娅卿往下弯腰,廖茗觉跟着弯腰。她一拍手,一副“尽管来吧”的样子,简直像是足球比赛里的黄金守门员。
“你搁这儿拦我球呢?”和善的表情快要绷不住,女高中生忍无可忍,从牙缝中间挤出问句,“这是在干什么?”
廖茗觉有点犹豫,一咬牙,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不要欺负邓谆!”
第27章 养不熟的东西。……
要说廖茗觉因为肖娅卿一个高中生犯怂,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主要还是刚吃完饭,肖屿崇就主动提出请客,她现在马上就要反驳人家妹妹, 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但是, 一想到邓谆像动物园猴子被塞香蕉一样狂问这些尴尬的问题, 就算AA制, 不,就算让她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她也得出这个头。
决定已经做了,她也就不怕了。
廖茗觉说:“不许欺负邓谆,不然我就把你做完了的寒假作业全部烧掉!”
“嚯!”面对挑衅, 肖娅卿一下也火冒三丈, “你敢!”
她还没作威作福,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 回过头, 只见肖屿崇冷着脸瞪向她。迫于淫威, 肖娅卿这才强压怒火,撇撇嘴抱怨:“不问就不问嘛!我也没想欺负他啊!”
她转背走到前面。
廖茗觉想了想, 还是主动跟了上去:“……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啦。”
肖娅卿根本就是小孩子闹脾气:“那你还那么说!太过分了吧!”
“因为我觉得邓谆不喜欢别人问他那些事情啊。”廖茗觉傻乎乎地笑起来。
“那是你觉得!”肖娅卿死不认错, “万一他就喜欢呢!”
绕着滑冰场上端的看台转了一圈,肖娅卿忍不住问廖茗觉:“所以你们俩是一对吗?”
时至今日, 廖茗觉已经不是刚入学时那个“一对”“一队”傻傻分不清楚的菜鸟,坦坦荡荡地回答:“不是啊, 就是好朋友。我现在没空谈恋爱。”
“你都干什么去了啊?大学不是只要玩吗?我们班主任说的。”还是高中生的肖娅卿言之凿凿。
廖茗觉强忍住“呸”的欲望:“那都是大人骗你的!上大学事可多了。”
“好吧, ”肖娅卿说,“不过,你肯定没谈过恋爱。”
廖茗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肖娅卿说:“你一看就是母胎solo, 没谈过恋爱才会说这种话。谈恋爱不需要有空,不开心了就分手,只要享受其中就行了。”
眼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高中女生说出了情感导师才会发表的经典名言,廖茗觉感觉旁边逼来一道神圣的圣光,她说:“哇!你怎么……‘母胎solo’是什么意思?”
肖娅卿才不解答这些低级问题,直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你谈了恋爱,才能说谈恋爱怎么样。你这个牡丹花!”
“牡丹花”又是什么?
廖茗觉被肖娅卿情场老手的气场震撼,久久伫立在原地。
她问肖娅卿:“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那是!”肖娅卿用鼻孔冷哼,“我小学五年级就谈恋爱了。”
小学五年级,廖茗觉那时候应该还在玩泥巴。她忍不住摆出一副好学的姿态:“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肖娅卿果断地回答:“先从周围找个合适的体验一下!”
自从来了大城市,廖茗觉感觉好像谁都能当她的老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孔子都说了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她当即照办,环顾四周,结果和走在后面的肖屿崇对上了视线。肖屿崇和邓谆在聊喜欢的游戏和球队,男生在一起,大概也就讨论那些。
肖娅卿也看到了,但她马上就抓住廖茗觉,把她的脸扳回来:“不行!排除我哥!他自己都是个新手!还要带你这个新手!而且他随便说句话都能把人气死!你挑个好点的!”
“那就……”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肖娅卿越过她肩头,表情严峻地看向刚刚与他们共进晚餐的另一个人:“那个前练习生也不行……感觉他怪怪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怎么会,邓谆他……”廖茗觉本来想反驳,但迟疑了一下,也喃喃自语,“啊,有时候邓谆的性格是会变得很突然。”
说实话,有时候,虽然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觉得邓谆像她小时候遇到的某种动物。她七岁的生日后,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廖茗觉因此而哭了好久。爷爷给她做了一把弹弓,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拿着弹弓去树林里玩,然后捡到了一只野生的小动物,黑色的皮毛很亮,毛茸茸的尾巴很长。爷爷说那叫“树狗”。廖茗觉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宝贝、朋友和孩子,每天给它治疗伤口,喂饭,陪着她玩。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然而,伤才好,它就跑走了。
养不熟的东西。
畜生成的精。
什么也不说,自己想自己的。
有的时候,没有别的意思,她会觉得他是那样的性格。
肖家兄妹俩开车回去,邓谆和廖茗觉去坐地铁。一路上,邓谆总觉得有些异常,一回头,廖茗觉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等他不再看向她那边,那种感觉马上又冒出来。
开学了,廖茗觉继续观察邓谆,她的侦查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很快就被发现了。邓谆背着包离开教室,廖茗觉立刻跟上去。眼看着他在走廊转角处拐弯,她也立刻跟上去。结果正面撞上他在那头等她。
“怎么了?”邓谆望着她问。乍一眼看,面无表情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廖茗觉对这些向来很迟钝,照旧笑眯眯地说:“因为想多了解你一点啊!”
邓谆狐疑不决,明显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试图用对视来让她现出原形,却敌不过廖茗觉那双通了电一样有活力的眼睛。片刻后,他也只得无奈投降,翻着白眼转身,倒也没阻拦她继续跟着。
“你看,你平时也不住校,又没参加社团活动。上次连上课统一换了新教材你都不知道!”廖茗觉在他身旁跟着走,像是正在进行采访刷kpi的职业记者,“万一你突然又休学了,我连找你都不知道去哪,那我会哇哇大哭的!”
头一次听到谁光明正大拿自己“会哇哇大哭”这种话来威胁人,邓谆始终没停下脚步,边走边说:“你不是知道我家在哪?”
她好像就不知道“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坚持不懈地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那也是租的啊,你一退租就完了。而且等到你真的休学就晚了。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那种结局……”
仿佛忍耐到了极限,邓谆突然刹车,猛地转身,直截了当地问:“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