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欢然笑语嫣然的脸和曹笠阴鸷的脸一直在她眼前徘徊,怎么都抹不去。
她突然伸手,一把端起夏渊刚倒满的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她抹抹嘴角,把碗撂到木几上,水眸一闪一闪,比窗边的月光都亮。
“还要喝。”她娇音里带着勾人的颤儿。
“你醉了。”夏渊不动声色道。
第28章 醉夜 血气方刚的少年,胸中翻滚着一股……
香桃双手捧起空空的酒碗, 乌黑的长睫扑棱棱的眨巴,拖着长长的娇音道:“还——要——喝——”
夏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藏到矮几下面, 斩钉截铁道:“不行。”
其实这“绿蚁”并不是什么好酒,若真论起来, 应该属于最劣质的,故而香桃在京都买不到, 非得托人从边关带回来才行,这种酒在京中别说贵人,连布衣都不屑饮用。
但它有一个好处, 容易上头。
边关生活苦寒, 需要这种一喝就热血沸腾的烈酒, 来麻痹生活的困苦和暗夜的长寂。
夏渊常喝它, 也是因为只有这种酒, 对他的意识还有一点点刺激作用,睡不着的漫漫长夜,多喝两口, 也能眯会。
但是普通人可顶不住这种酒的后劲, 边关常饮此酒的汉子,尚且过不了三碗,更别说香桃这种, 在京中吃细面精食长大的女子。
就刚才她喝那一碗,够她难受三天的。
故而, 夏渊才出手制止。
香桃怒目瞪他,“你凭什么管我,我的酒,我想喝就喝。”
夏渊冷嗤, 双手抱拳盯着她,也就这会还能逞点凶,过不了多久保准她头都抬不起来。
香桃见夏渊不理她,一副袖手旁观的冷漠样,柳眉一横,踢掉脚上的绣鞋,盘腿坐到罗汉床上,伸胳膊去抱酒坛。
无奈她手脚软绵,用了半天劲,酒坛纹丝未动。
酒气上头,她小脸越来越红,耳垂开始泛粉,体内一股燥热乱窜。
正好酒坛冰冰凉凉的,她索性双手箍住面盆大的坛子,把脸也靠在鼓鼓的坛肚上,她舒舒服服的半阖着水眸,鸦黑的羽睫如振翅待飞的乌雀,轻轻颤动。
“好舒服。”她娇音懒懒,带着一丝放纵,完全没了平日小古板的模样。
夏渊蹙眉,伸手摸了摸坛壁,又凉又寒,他手掌拍在她一头青丝上,“快放开手。”
“嗯——,不要。”她双手箍的更紧,还掀起羽睫,挑衅似的剜了他一眼,“谁要你管。”
夏渊揉了揉眉心,手腕一转,宽大的手掌挡在了酒坛和她的小脸之间,她这半边脸果然已经变冰,凉气缓缓渡进他的手心。
她的脸精致小巧,只占了他半掌的空间,脸颊却很饱满,肉乎乎,软绵绵,贴在他手心薄薄的茧子上,一点一点变得温热。
身体的灼热没有了出口,香桃顿然掀起眼帘,看到夏渊的大手横在她的眼前,她双手猛的抱住他的腕部,把他的手狠狠压在木几上。
夏渊没防备,整个人被她带着向前俯去,两个人隔着一个矮几,额头只有一线的距离。
腹中烈酒的威力全开,她皙白的皮肤下,嫣红欲滴,小脸像熟透的桃子,耳垂仿佛两颗鸡血石,脖颈上大片的红色一路向下,蔓延到衣领遮住的地方。
夏渊怔愣,目光定在她殷红的唇瓣上,怎么都移不开眼,他嗓子干痒,喉结不觉轻轻滚动。
香桃垂眸,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上他的脸,她一只手抓住他的腕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他的五指展开。
她食指沿着他的掌纹慢慢描绘,一遍又一遍。
仿佛过电般,他掌心变得灼热,心里一阵轻悸,他曲起五指,想要抽出手来。
“别动!”她娇嗔道,软糯的小手像猫爪子似的拍了一下他的手心,“我给将军看看手相吧。”
夏渊眸光沉沉,嘴角轻牵,“你还有这本事?”
香桃甩他一个飞刀眼,但落在夏渊眼里,莫名的带着一丝媚态,他转脸轻咳一声。
她一手捋直他的五指,一手比划他手掌的纹路,热乎乎的指腹缓缓划过他的手心,她懒洋洋的哼了一声,“原来你是个长命的负心人呢。”
夏渊眼眶扩大一圈,语音里带着淡淡的不爽,“此话怎讲?”
香桃摇着小脑袋,眼神迷离,一本正经道:“你看啊,最左边这条是你的生命线,自虎口都延伸到腕部了,这说明你的寿命非常非常的长。”
夏渊只当她是信口开河,顺着她的话,随口一问,“能有多长?”
“长到啊,熬死了所有爱你的人。”
夏渊心里仿佛被猛然撞了一下,眼睫轻落,这话不假,祖母百年之后,这世上就没有爱他的人了,不过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心无挂碍,才能直面生死,而他,注定要血染沙场。
香桃还在兀自念叨,“你是我见过情线最短的人,还没有一指长,所以你这个人,薄情寡义,冷漠淡然,不辨真心,不识好歹,是个负心的大坏蛋,不值得托付真心。”
她不打顿的脱口而出这一大堆话,夏渊不禁疑惑,她这是看手相呢,还是趁机骂人?
他猛然抽出手,不服气道:“一派胡言。”
香桃轻嗤一声,还不想承认,你就是这样的人。
酒气烘烘的熏着她的神识,她心里灼热,胆子也肥,掀起眼皮,觑着对面的人道:“夏渊,我要喝茶。”
被她连名带姓的喊,夏渊怔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夏渊,夏怀瑾,我渴了,要喝茶。”她嘟起艳色.欲滴的丰唇,不满的重复道。
夏渊心生好笑,喝了酒果然露出了本相,平时一副乖顺的模样,这下打回原形了,他还从来没被人大名小字的一起吆喝过。
他一脸不爽的跳下罗汉床,拎起方才老温送过来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吹去热气,塞到她的手里。
少女巧笑嫣然,轻阖了一下长睫,娇嗔道:“这样才乖嘛。”
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夏大将军,第一次被人夸“乖”,他递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心里生出一阵邪火,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肆意大胆的姑娘。
可是她面若春花,柔骨如酥,嗔痴可爱,多看一眼都会意乱情迷。
他胸中一直充斥着一种涨涨涩涩的感觉,顶的他心口疼。
他从矮几下拿出酒碗,抱起酒坛斟了个满,端起来,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碗边溢出的酒液汇聚到他的下颚,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滑过喉结,一路滚落,香桃看的眼馋,顿时觉得手里的清茶寡淡,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掷,去抢他手中的酒碗。
“我的酒,你给我喝。”
夏渊胳膊上伸,把手里的酒碗举的高高,垂眸睨她,“你给我买的。”
香桃丧气,放下手,颓然坐着,喃喃自语,“我若早些看清,才不会费那个劲。”
夏渊面色一暗,“看清什么?”
香桃头晕脑胀,就势趴到木几上,红红的小脸枕在胳膊上,没好气道:“你呀。”
夏渊摇头苦笑,酒真是个好东西,若不是喝多了,他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妾对他有那么多的怨言。
他安安静静的在边关打仗,怎么就招她惹她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胸中翻滚着一股子意难平,他抬手又斟满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后,把空碗往木几上一扔,就着酒劲问道:“本将军怎么了?”
瓷碗在木几上打了个旋,“哐当”落下的脆响在香桃耳边炸开,她撑起身子,见夏渊乌沉沉的一张脸压在她的上方,一脸的质询。
窗外的月亮像一颗漂亮的蛋黄,月辉也柔和,透过窗子,洒了室内两人满头满脸。
香桃轻笑了一声,唇角上翘,眉眼弯弯,晃了夏渊满眼稀碎的银光。
她一跃坐到两人中间的矮几上,层叠的裙裾如花瓣铺满整个木几,她收过双腿,面对夏渊坐着,两人的视线正好齐平。
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夏渊长目微睐,咬牙看着她,“你最好能说出个一二三。”
香桃醉意渐浓,整个人陶陶然不知所在何夕,只有眼前的人,模样越来越清晰。
她缓缓向他靠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两人紊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缓缓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间,她媚眼如丝,红唇阖动。
夏渊整个人僵住,他刚毅的脸颊被一双小手柔柔的捧着,少女美眸含水,漾着一池清辉,鼻翼精巧,双唇若待绽的花蕊,而这所有的美好离他那么近,仿佛可以随他采撷,任他为所欲为。
他缓缓干咽了一下口水。
突然,只听“啪啪啪”,她的小手轻轻拍在他的脸上,一颗豆大的泪珠自她的眼中滑落,她檀口微张,嗔怪道:
“你啊,是个坏人,是世上最坏最坏的人。”
夏渊心神一颤,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印在他的眼中,他没有动,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虽知自己不是个好人,也想知道自己坏在哪里。
她向上伸手,轻轻抚摸他山黛般的眉峰,“你的眉毛坏,总是蹙在一起,很丑。”
小手下移,摸到他的眼睛,“眼睛也坏,冷冷冰冰,像化不开的寒冰。”
接着软软的指腹在他鼻骨上一点点摩挲,“鼻孔朝天,坏透了。”
最后指弹久久的停在他的薄唇上,一颗泪水自眼眶无声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哽着喉头道:“嘴巴最坏,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说完,她垂下眼睫,扫落一排的泪珠,而后又掀开湿漉漉的长睫,含笑看着夏渊,问他,“你说你坏不坏?”
夏渊怔怔的看着她,从第一日回府开始,两人相处的画面一一在他脑中闪现,他无奈的发现,她说的竟然都是事实,他没法反驳。
仿佛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揉了个稀巴烂,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好像有一头小野兽冲破了禁锢,在他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
少女梨花带雨,拼命忍住不哭,眼眶憋得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红一些,她虽然在笑,却比哭更惹人怜爱。
“我坏。”夏渊承认。
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香桃心满意足的从矮几上滑下,端端坐回对面。
夏渊无声了灌了自己几大碗酒。
沉默间,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温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老奴带了夜宵,这就给您送进来。”
看一眼对面脸色绯红,眼神迷离的香桃,夏渊沉着声音道:“你先别进来,我亲自来取。”
说完,他跃下罗汉床,忍住头脑的阵阵眩晕,打开门走了出去,待又掩上门,他才接过老温送来的食盒,轻道:“有劳了。”
老温赧然一笑,“能伺候将军是老奴的福分,容老奴斗胆问一句,天色已晚,将军今夜是否打算歇在此处,若当真如此,老奴这就去给您备一套新被褥。”
夏渊余光扫一眼屋子的方向,想着待香桃再清醒一点,就抱她回茗汀居,回道:“不必了,对了,今晚你若看到听到什么,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温在国公府服侍三十余年,向来老实本分,他福至心灵,“老奴睡觉死的很,什么都听不到。”
说完他恭谨一礼,退下了。
屋外的冷风一吹,夏渊顿感头痛欲裂,今夜他实在是贪杯了,兀自一笑,他拎着食盒进了屋子。
掩好门后他一转身,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香桃竟趁他不在,把坛底剩的那些酒都喝了,现在正抱着酒坛,使劲晃,还边晃边自言自语,“还想喝。”
夏渊眼前一黑,心知遭了,那坛子里至少剩了两碗酒,他不过喝了五碗头就开始胀,香桃那小身板,哪经得住三碗“绿蚁”。
他慌忙放下食盒,走到罗汉床前,伸手从她手中夺过酒坛,严肃道:“简直是在胡闹。”
香桃唇边还沾着酒渍,丰盈滟滟,眸中波光流转,如一泓清泉,没有了酒坛的支撑,她软若无骨的枕在木几上,咯咯的笑。
夏渊知她已经醉的没有意识,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扶她坐起,一只手把茶盏喂到她的面前。
香桃吸了一口,眉头拧起,“嗯?没有味道,我不要喝。”她任性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负气把嘴边的茶水往旁边一推。
一杯热茶悉数倒进她的胸前,夏渊被吓了个措手不及。
“热,热,热。”她无助的呜咽。
夏渊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一时手足无措,他只好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湿透的衣襟,并小心翼翼避开那两团雪峰。
香桃安静下来,长翘的眼睫忽闪忽闪的眨动,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一脸认真的人。
“你是我的郎君,对不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仿佛隔世而来,她心里欢喜,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像个软乎乎的小奶猫,吊在他的身上。
夏渊浑身一个激灵,看着身下明媚的娇颜,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软绵,一样春花般诱人的红唇,他在梦里几度沉沦。
窗外的月亮大的像圆盘,高挂寒空,凉风习习,他脑中一瞬清醒,这不是梦,她不是“她”。
忽然,香桃小手猛一箍紧,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又稍一用力,把自己送到他的眼前,她细细打量着他,用眼睛描绘他的五官,眉眼锋利,琼鼻直挺,薄唇性感,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夏渊瞪大了眼睛,身子一阵颤栗,梦境和现实重合。忽而又见她手臂收紧,香唇一点点靠近,在他嘴角轻嘬。
他浑身热血翻涌,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亲亲勾起了欲望,呼吸开始紊乱,眼尾爬上一抹殷红。
多年的军旅生涯,锻炼了他超强的意志力,无论在任何条件下,他都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这是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必备的能力。
他拉开脖子上白藕似的手臂,放她坐在罗汉床上,“你喝的太多了,清醒一下。”
她喝了酒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