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哪有药膏好用,军中多的是跌打肿痛,军医们治这个有秘方。”
说着他打开了瓶盖,草药的气味四处溢散,一闻就知道是正宗的药香。
香桃也不矫情,放着好东西不用,到了宴席还不是自讨苦吃。
她一把拿过药膏,指腹沾了一点,轻轻按在唇上。
“嘶——”饶是她下手够轻,稍一碰触,唇瓣还是疼的厉害。
夏渊跟着拧眉,她的皮肤也太细了,想到昨日那唇瓣含在嘴里,确实嫩如凝脂,也难怪这会一碰就疼。
“我来。”夏渊拿过药膏,想帮她上药。
“不用。”香桃脱口而出,“我自己可以。”
夏渊觑他一眼,果然醒了酒后,她的小古板样又出来了。
“你看不见自己的唇部,所以下手重,还抹不均匀,难道午宴上你想让大家看到你坑坑洼洼的嘴?”
“那我去找把铜镜。”说着,香桃伸手去夺药膏。
夏渊长臂一挥,拦腰把她抱到腿上,让她半躺在他的臂弯,“别动。”他肃然喝住想要挣扎的香桃。
他指腹微粝,指背细腻,于是他曲起食指,指背沾上药膏,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他动作又轻又柔,落在她的唇上,像羽毛柔柔划过,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没人敢相信这是舞刀弄枪,杀敌无数的一只手。
他平时都是目中无物的样子,一旦认真起来,脸部的线条更加俊毅,眼眸如碧潭般清亮,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任谁都会怦然心动。
香桃垂下长睫,由他给自己上药。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只听夏渊沉声道:“好了。”
香桃掀起眼皮,看到他额角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估计是怕弄疼她,他一直拿着劲帮她上药。
身下的胳膊一用劲,她被抱着坐起,失去了禁锢,她赶紧往床下出溜。
“躺下再休息会,否则白天你头疼。”夏渊对着她的背影劝道。
“不想睡。”她趿拉着鞋,快步走出了寝室。
夏渊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倔强的女子,还是喝醉了可爱。
*
夏渊给的药膏果然有效,正午时分,香桃的嘴唇已经完全消肿,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只是她头还疼的厉害,浑身酸软无力,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往年中秋家宴,香桃都是一早就过来帮忙,今日却姗姗来迟,不免引得姨娘们的排揎和小娘们的妒火。
她做什么都无情打彩,神色恹恹,自然也没把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
挨着夏渊,她又坐到了首桌,今日家宴人来的全,连一直卧病在床的大娘子,都坐到了桌子上。
夏老夫人看着香桃的面色,一脸的担忧,“小桃子,你是不是不舒服,祖母怎么瞧着,你的脸色比大娘子还差。”
香桃一怔,忙展开笑颜,“祖母,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夏渊身上瞟,杜姨娘甩着帕子道:“母亲惯爱揣着明白装糊涂,您把香桃塞怀瑾房里,还不是想让他们二人恩爱,如今遂愿了,反倒心疼起来了。”
闻言,桌上其他的人俱都低头痴痴的笑。
香桃浑身一个激灵,大家这是误会大了,她也不好解释,坐在那满脸的一言难尽。
余光中见夏渊没事人一样,垂眸饮茶,她默默甩了他一个冷眼。
杜姨娘的话刚落了地,又听大娘子难得开口道:“这女子不比男子,总是要娇弱一些。”
夏老夫人看着香桃,满眼心疼,她突然敲了一下夏渊,“你看香桃,嘴上没有一丝血色,还不快给她夹菜。”
夏渊眼神微动,目光自然就落到她的唇上。
瞬时俩人都像过了电般,心里一阵酥麻,不约而同的转开了目光。
夏渊拿起公筷,捡了一片牛肉,放到香桃面前的小碟里,靠近她的耳朵,发出的声音低沉淳厚,“头还疼么?”
香桃现在脑袋很沉,不想动也不想说话,于是侧脸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夏渊嘴角勾笑,坐直了身子。
林姨娘把他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不爽,嗔笑道:“中秋佳节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今年怀瑾正好也在,你们几个小娘怎么不过来敬酒呀,兰小娘你先来吧。”
兰娥珠早就准备好了,今天她特地穿了一身翠色襦裙,和夏渊天青色的素袍很是登对,她端着酒盏,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举着酒盏柔声道:“妾身祝将军万事亨通,鹏程万里。”
夏渊端起茶碗,隔空一举,散漫道:“今日戒酒,就喝口茶吧。”
兰娥珠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尴尬道:“妾身喝酒,将军请便。”说完一口饮了杯中酒。
林姨娘笑出了声,“我记得怀瑾在边关的时候,几个小娘里偏对兰小娘最特殊,府里得了好东西都要我给她独留一份,看看今天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偏就穿了同色的衣服。”
众人望去,还真都是清淡的颜色,兰娥珠脸上爬上两片薄红,“谢将军一贯的照顾,今日.还真是巧了。”
香桃心中不禁腹诽,巧什么巧,夏渊翻来覆去就那么两件衣服,不是石青色就是天青色,但凡穿个翠色,就能和他搭上。
这样一想她才发现,兰娥珠全是翠色的衣服,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又见林姨娘对夏老夫人道:“要我说呀,香桃住在怀瑾屋里,一个人伺候也属实辛苦,不如我让人收拾出来一间院子,拨给香桃住,如此她不至于太累,怀瑾若想叫别的小娘,也方便不是。”
夏老夫人眉头一皱,目光扫向他二人,严肃道:“你们什么意见?”
“我没有意见。”香桃率先回答,“不用麻烦准备新院子,我回云惜馆住就行。”
话刚说完,她感到身上划过一道寒凉的冷光。
夏老夫人面上不悦,摇头道:“那怎么行,你那间屋子又阴又冷。”
“没.”香桃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兰娥珠接话道:“柳小娘的那间屋子空出来了,她那间是云惜馆最好的屋子了,又大阳光又足。”
夏渊眼里闪过一瞬的不耐。
夏老夫人心里有一丝动摇,她虽最喜欢香桃,但夏渊做为国公府唯一的男丁,子嗣才是重中之重,若能对各位小娘雨露均沾,总是机会多一些。
香桃看到老夫人眼里的犹疑,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支着头,有气无力道:“祖母,我最近总觉身子疲乏,多站一会都累,若是能搬出去好好休息,就再好不过了。”
她话音刚落,夏渊猛然转脸,香桃猝然对上他的眸子,像结了冰一样寒,她默默转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夏老夫人看着夏渊,没有说话。
林姨娘笑盈盈道:“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云惜馆,香桃你放心,我绝对把它布置的不输茗汀居。”
兰娥珠高兴的快跳起来了,她拉起香桃的手,亲昵道:“你什么时候搬,我来帮你。”
香桃舒了一口气,看兰娥珠也没那么讨厌了,站起身眉眼弯弯道:“谢谢兰姐姐。”
这时,夏渊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子罩在香桃头顶,垂眼看她,话却是说给别人听,“她哪都不搬,就住在茗汀居。”
又勾唇对她一笑,“你已经站了一会,该累了,我抱你回屋。”而后不由分说的抱起香桃,大阔步朝茗汀堂走去。
香桃又气又恼,挣扎着要下来,夏渊板着脸,一路把她抱回了屋子。
门扉一关,他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喘息,咬牙道:“香桃小娘,昨夜浓情蜜意是你,今天着急着离开还是你,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是我还不知道的?”
香桃瞳孔骤缩,不敢置信道:“昨夜,我?对你浓情蜜意?”
夏渊嘴角含笑,眉尾上挑,一派风流模样,“对,是你先亲我的。”
香桃默默转过身子,以头抵着门扉,耳后脖颈瞬间变得嫣红,赧然道:“我想静静。”
夏渊看着她困窘的样子,朗声笑了出来。
香桃觉得他的笑声浮浪又刺耳,她耳垂红的好像要滴血,夏渊一时愣住,梦里的活色生香和眼前的人仿佛在慢慢重合,仿佛又听见她泪水涟涟的说,“想阿娘。”
被他盯的后脊一阵森冷,香桃狠狠的跺了跺脚,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散漫又性感:
“想不想回安康侯府?”
第30章 修罗 那日你亲我,现在我要还回来……
军帐内, 夏渊坐在上首,眉头紧锁,左右两排上将、参谋垂着头, 默不敢言。
天气一天天变冷,若再不向边关运送军资, 等到天寒地冻,路上结冰, 到时候车马行走就困难了。
可是递上去的军情奏疏,太后压着不表,再联想中秋晚宴曹笠和一众大臣的提议, 每个人都仿佛被乌云罩顶, 心里阴沉沉的。
夏渊的心情就更不必提了, 他是军中主帅, 比谁都了解当前西北军的被动。
其实,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克扣军饷,西北军靠着白姨娘遗留庞大资产的贴补, 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军资一直供应充沛。
可是,现下的情况不一样,乌里山大败后, 呼耶养精蓄锐六年,等的就是这一次反击, 西北军必须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这对军备的要求非常高,夏渊手里的那几条商道全卖了也远远不够,非得集整个国家的财力不可。
而曹太后, 显然是想集整个国家的财力给她修陵园。
“曹笠下次什么时候呈递修皇陵的奏疏?”夏渊问。
“回将军,据曹府的线人报告,奏疏已经草拟好,正式誊抄完,待所有共同请愿的大臣签字后,就会直接递到太后面前。”
夏渊眼眸寒若冰霜,“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至于曹笠,投其所好,送几个美人到他府上。”
蒋知亦淡然一笑,“将军是想让他沉溺美色,拖延时间。”
夏渊肃然,“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关键还得看陛下。”
军中将士都是保皇派,闻言都点了点头,元丰帝掌权,这件事就好办了。
夏渊又安排了协助元丰帝的一些事宜,一应妥当,众人纷纷离开。
只有蒋知亦留了下来。
“将军,我想请假一天。”
夏渊随和,把军中将士看作同生共死的兄弟,军中在称呼方面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多时候都是“你”、“我”相称。
“什么时候?”
“今天。”
闻言,夏渊心下一动,掀起眼皮看蒋知亦,“为什么是今天?”
今天,是香桃回安康侯府的日子,昨日刚给侯府递了拜帖,蒋知亦和她是邻居,今日请假是不是太巧了。
蒋知亦灿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将军是不是想歪了,今天福来客栈开业庆典,晚上有火狮表演,家妹早就与我约定,今晚陪她去看。”
夏渊觑他一眼,“去吧。”
蒋知亦弯唇一笑,“谢将军。”
见蒋知亦神采飞扬的走出军帐,他一脸的桃花相在夏渊脑中挥之不去,他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突然他拧眉。
晚上的火狮表演,他白天请假做什么?
*
香桃坐在马车上,心情特别激动,昨日夏渊说她可以回安康侯府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重生以后,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阿娘和兄长,但碍于规矩,她以为要挨到岁至才能回去,没想到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夏渊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按说应该想不到女子出阁后,对娘家的眷恋。
就算想到,也不会好心道破规矩让她回娘家。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夜醉酒后,她对他道出了心声。
而他,也许是出于愧疚后的补偿心里,毕竟把她的嘴吻成了那个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吧。
香桃垂下长睫,心里一阵酸涩,她已是人妇,倒也没有保住名节一说,但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没有了,还是和她避之不及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月老都是瞎子。
她默默腹诽间,突然车帘被一双大手拉开,夏渊撩帘坐了进来。
香桃心下一落,抿了抿嘴唇,她不是正妻,他没必要陪她回娘家的。
夏渊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唇瓣上,看来那药膏效力确实好,她的双唇已恢复了被他磋磨前的润泽饱满。
夏渊收回视线,腰板坐的挺直,“我陪你回去。”
香桃下意识拒绝,上一世他对父兄袖手旁观,这一世上杆子跑去侯府做什么。
彼时,得知父兄下狱,她的世界瞬间崩溃,顾不了夏渊对她的疏离和警告,她跑到军营想求他施以援手。
正逢深冬,寒风吹的军帐猎猎作响,她跪在帐外一整天,膝盖都见了血,也没能见到他的面,后来出来一个副官撵她,她不愿走,推搡中,那副官出手过重,她头破血流,变得痴傻。
她仿佛被抽去了神识,脑中一片混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五年,再清醒时,她变成了一缕孤魂。
她一直不敢想最后五年,她是怎样过的,又是怎样死的,一个痴傻的女子,夫家嫌弃,又举目无亲,死相一定很惨。
一想到那未知的五年,她心里就刺骨的寒,即使在白马寺的香亭听佛音三十年,她还是无法释怀。
虽然她不能把所有的不幸推到夏渊身上,可是他的凉薄却是实实在在,当时哪怕他出来说句话,结局也许就不一样。
香桃深吸一口气,努力摆脱脑中的画面,重活一世,还是要向前看,她不想一直沉浸在上一世的痛苦中。
她羽睫半掩着眸光,声音冷淡如水,“侯府破败,简屋陋室,不值得将军屈尊。”
她这话也不假,安康侯府就是个花架子,她的父亲安康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虽没什么坏心眼,可也不求上进,整日吃喝玩乐,摸鱼逗鸟,不做正事,一大家子就靠着侯府的殷封过活,而那点殷封,大多都被他一人挥霍掉,一家人住的还是老宅子,没怎么修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