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陪着太后在白马寺住了一段时间,每日应付完太后,她一个人回到两个人曾住过的那个小院,一点一点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她看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布置,会无声的落泪。夏渊一定是比她先忆起前世,所以复制了那时的陈设。
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呢?
刚回京的时候他还摆着和上一世一样的冷脸,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慢慢的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被奇怪的吸引力堆着向彼此靠近,她拼命想逃离,被他一次次诱着回来,后来他带她来到这个小院,眼里藏着两世的深情。
她一点点沦陷,试着向他靠近,可是他却退缩了,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香桃心里狠狠揪起,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自己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想保住她的完璧之身,成全她和别人共度后半生。
她印象中的夏渊,从来都是不畏血染沙场,也不会预想自己打败仗,可是因着她,他第一次动摇,心里有了犹疑,因为太在乎,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出征前,他不告而别,且不让她去送行。
香桃走进寝室,怔怔望着水粉色的喜被,心中仿佛被灌了蜜,肚腹的痉挛,身体的酥麻和极致的美妙仿佛还在昨夜,他们是那么和谐,也都贪.欢,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纠缠生生世世。
掀开床帐,两床被子并列铺在床上,香桃躺在里侧,手里握住他送给自己的那枚小玄铁,甜甜的睡去。
入冬的第一个月,夏老夫人走了,她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季,只比上一世多留了两个月。
感觉到自己大限将到,她把香桃叫到自己床前,用气音道:“小桃子,祖母就要走了,怀瑾就交给你了,我替老国公爷照看了一辈子国公府,遗憾很多,不过最大的遗憾还是没看到怀瑾的孩子出生,你答应祖母,和怀瑾好好过,夏家开枝散叶就靠你了。”
香桃憋着泪点头,“我听祖母的。”
夏老夫人走的很体面,没有疾病缠身,没有哀嚎恐惧,仿佛就是睡着了。
香桃协助大夫人风风光光的送了夏老夫人一程,镇国公府群龙无首,仿佛要散了。
香桃记得上一世隐居青云山后,夏渊曾带她回国公府住了一段时间,专门处理国公府家眷的归处。
夏渊此刻正在边关打仗,顾不上府里的人,若他回来见国公府乱成一片,一定难以心安,因着毕竟夏老将军把府里的家眷都交到他的手上。
纵然这里面一些人伤害了她两辈子,她却不能坐视不理,她请大夫人把众人叫到正堂,凭着记忆,像夏渊上一世那样,妥善的安置了她们。
镇国公府被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留给她们养老,香桃亦根据她们家属的军功,向元丰帝奏请殷封,只是这一项要等元丰帝掌权了才能定下,家眷们心里有了希望,又可以过独立自由的生活,俱都满意,再无人心思动。
入冬之后,白马寺的禅房孤寂清冷,太后住着不舒服,就摆驾回了宫里住,香桃也跟着回来。
香桃乖顺,又会哄太后开心,太后对她的信任越来越深,渐渐的也就不再设防,香桃进出宫都颇为自由。
她可以常常回侯府看阿娘。
因为想起了上一世最后五年的事,她心里唯一的郁结也消散了,父兄没有冤死狱中,阿娘也没有孤独的对抗病痛,他们被夏渊照顾,都过的很好。
方姨娘因为一双儿女都有出息,在侯府的地位越来越高,侯夫人郑氏按捺不住,耍了很多花招,但侯爷经夏渊提醒,对嫡妻多了个心眼,自然就看出了端倪,郑氏露出的马脚越来越多,令侯爷瞠目结舌,他从没想过,身边睡了二十余年的人,竟有另外一幅面孔。
郑氏被赶到乡下的庄子里,方姨娘成了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主持着中馈之权,侯爷念及孩子,不可能对郑氏太过绝情,方姨娘完全理解,并不计较这些。
她唯一牵挂的是远在边关的儿子洛锦鸣。
香桃知道母亲心里的挂碍,时常把边关送来的捷报念给她听。
边关战况异常激烈,北狄国主疯了般进犯,不计代价的调来六国的同盟军想在深冬到来之前占据乌里山,但西北军顽强的抵抗住了他们一波波的进攻。
最新的捷报已有反压的驱使,呼耶的同盟军已经全线退守到乌里山后。
但是夏渊大有乘胜追击,全歼敌军的势头,他带领一万精骑深入到乌里山内部,洛锦鸣亦自告奋勇的随夏渊而去。
方姨娘眉心一皱,儿子去了边关,她的心也跟着去了,从侯爷嘴里,多少打听了一些状况,闻言,她焦急道:“据说,深冬时节,乌里山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此时距深冬已不足整月,他们能赶回来么?”
香桃虽然也暗暗的担心,觉得夏渊此举太过危险,但她相信夏渊不是冒进之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安慰阿娘道:“阿娘不必担心,之前的困境比这大多了,呼耶以十倍的精兵压过来,还不是被西北军打的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了回去,这次定然也能逢凶化吉。”
方姨娘心里不安,拉着香桃去白马寺为西北军祈福。
香桃抽空去了一趟小院。
这里虽然据白马寺的建筑群不远,气候却暖和的多,雪落不到这里,苍松翠绿,植物半青半红,别有一番趣味。
外面冬天还没走完一半,这里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入春,院里那颗桃树,枝头鼓着一个个的小包,跃跃欲试的想要绽放。
香桃站在桃花树下,仰着脑袋向上看,喃喃自语,“他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你们已经开过几茬。”
她会安慰母亲,却安慰不了自己。她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和他见面。
败了,他不会偷生,一定会在战场上拼尽最后一滴血,自此,他们天人永隔。
胜了,他是功高盖主的大将军,甚至可以独立养活一支军队,无论宫里谁掌权,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鼾眠,他此生注定不能回京,他们分割两地,中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或许——,可以去找他。
会不会太奇怪,太主动,太不可思议?
她一头乱麻,这想的都是哪跟哪啊。
她用手指点点桃枝上的小鼓包,蹙眉道:“你呀,和我一样,就是太心急。”
她正默默烦躁间,远远的瞧见彩月带着元丰帝身边的康公公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及至走的近了,康公公尖着嗓子道:“将军娘子,不好了,边关来函,乌里山出大事了。”
*
御书房,元丰帝瞪着双眼,沉声问香桃,“你确定么?”
香桃回答的掷地有声,“启禀陛下,妾身决心已定,恳请陛下恩准随援军共赴边关。”
元丰帝尝试着劝说,“你要知道,京都到边关,路途遥远,边关情况紧急,大军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会有很多的苦头,身强力壮的军兵尚且吃力,更何况你一个女子。”
瞥了香桃一样,他面露不忍,最终还是继续道:“边关奇冷无比,你就算过去,与夏渊也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是让他多了一份担心。”
香桃眸光坚毅,施然叩拜道:“谢陛下关系,但妾身心意已决,不会轻易改了,还望陛下成全。”
道理她都懂,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必须要这样做,否则重来一世,也不过是徒留悔恨。
元丰帝从来没见过这么坚定的目光,心中一热,他扶香桃起身,“好,朕答应你。”
“谢陛下!”香桃声音利落,眼眸清亮,里面有光。
第59章 大结局
塞外的春天来的特别晚, 仲春时节,青草在雪水的滋养下,才冒出头。
草地上耸立着一排排军帐, 威严肃穆,像耐心潜伏的猎豹, 等待时机一口吞掉猎物。
最大的军帐里,夏渊慢条斯理的系着中衣的带子, 这件中衣他贴身穿了半年,每次换洗都是折磨。
离京出发后不久,崔副官交给他一个包裹, 是香桃提前一天拿给崔副官的, 嘱咐他离京后再给夏渊。
接过来的一瞬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打开一看, 果然是一件中衣,蹩脚的针眼,柔软的面料, 一看就是香桃亲手缝的。
临行这几天, 她日日忙碌,也不知道熬了多长的夜,才缝成了这件衣服。
他紧抓着衣服, 手上青筋暴起,骨指泛白, 喉头仿佛被堵了一个石块,哽的难受。
在边关的这半年,他内里穿着她缝的中衣,外面还是她做的金丝软甲, 如此武装以后,他心里只有一个必胜的念头。
他必须要活着,他亏欠一个人太多,这一世不能不偿还。
彼时他带领大军,风雨兼程刚赶到边关,还来不及褪去疲惫,呼耶的精骑如洪水猛兽呼啸而来,打个他措手不及,他冷静迎战,带着疲惫的军队杀出一条血路,呼耶的精锐损失过半,狼狈逃窜。
一场恶战过后,西北军还没顾得上喘息,六国盟军乌泱泱的翻过乌里山,带着气吞山河之势。他沉着排兵布阵,用最小的代价全歼了对方的先行部队。
几轮攻势失败后,呼耶放弃速战速决的攻势,改拖延战术,他是想等着西北军弹尽粮绝。
夏渊凑的军费很快用尽,行军打仗烧的就是银子,夏渊正准备带话让白掌柜出售手里的资产,就在这时,白马寺源源不断的送来银钱,数额之巨,令人不敢想象,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佛寺能拿得出来的,倒是是开了国库。
没时间想这些,夏渊立刻着手反击,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将呼耶聚集的六国联盟赶出了乌里山。
此时已入深冬,六国联军也不恋战,放弃了乌里山,开始回撤。
夏渊不愿浪费捉住呼耶的机会,他带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穿过乌里山去追击敌军,谁知他们刚进山就遇到史上最大的暴风雪,积雪太厚,引发了雪崩,道路被阻断,他们和驻守在山外的军队失去了联系。
大家都以为他们遇难了,实则并没有,雪崩的时候他率领的部队已经通过了那个地段,落下的积雪只是阻断了他的回头路。
他也没打算回头,二话不说,带着军队就去追呼耶,塞外的冬天真冷啊,双方打打停停,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千里之外。
一晃都入了春。
现在呼耶带着残兵躲进了山间的密林里,夏渊不知道里面的深浅,不敢贸然进去抓人,但初春时节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算着呼耶在里面待不了多久,也就不急,在峡谷的温暖地带安营扎寨,耐心的等呼耶自己出来。
仔细的穿好中衣,身上流过一股暖流,他紧接着又套上金丝软甲。
打完这最后一仗,他的使命就已完成,往后余生,他只为一个人而活。
在京城乖乖等我。
心里仿佛被灌了蜜,他登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撩帘走出了卧帐。
见他出来,洛锦鸣和崔副官齐步走上前,拱手行礼后,崔副官先开口道:“启禀将军,斥候来报,今日一早密林方向有动静。”
夏渊唇角轻勾,眸光晶亮,“呼耶终于扛不住了。”
洛锦鸣主动请战,“请将军派末将去生擒呼耶。”
夏渊看着他和香桃肖似的眉眼,摇摇头,“呼耶此人狡诈多端,还是本将军亲自出马,会会这位老朋友。”
“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夏渊带了一支队伍,静静的埋伏在密林出口,未待多时敌军现身,夏渊一声令下,西北军如扑向食物的虎狼,瞬间把呼耶的残兵撕的溃不成军,呼耶仓皇而逃,被夏渊截住了去路。
呼耶看到夏渊,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不过他能游说周边小国和他结成同盟,又是西北军最大的对手,心里素质不可小觑。
他像个老朋友似的对着夏渊灿然一笑,“夏将军用兵如神,本王的同盟军败在您的手下,实属荣幸,输了认罚,我承诺自脚下的位置往东的土地,都归北雍,至于将军你,将永远是我北狄的座上宾,若有人负你,本王亲自率兵把属于你的一切加倍的抢回来。”
这呼耶不仅能屈能伸,还善于攻心,看来他对北雍朝堂颇有研究,对于功高盖主大将军的尴尬处境了如指掌。
可惜,夏渊太了解呼耶,且不说他对这位国主口中的许诺并不感兴趣,就说他的示弱,没有半分真心。
六年前,夏老将军和呼耶对阵,呼耶被打的一败涂地,他也是伏小做低,信口承诺。
夏老将军被他口中的“永不来犯”,“边境友好”蛊惑,轻信了他,没想到握手言和的一瞬间,他要了老将军的命。
胡人天生桀骜不驯,骨子里带着攻击性,对付他们只有一种办法,趁他们没喘过气的时候,猎杀他们的头狼。
夏渊淡然一笑,曲身下马,缓缓走向呼耶,“国主所言,本将军很是心动。”
呼耶狡黠一笑,屈膝半跪,声音虔诚无比,“本王愿意协助将军图谋.”
话没说完,脖颈的鲜血喷涌而出,呼耶双目瞪的浑圆,刚从高筒靴中拔出的匕首“铛”的一声落到地上,他的身子亦栽了下去。
夏渊轻轻吐一口气,没有多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身阔步离开。
“收兵!”
*
西北军整装往东走去,半年了,终于可以回家。
此处离京都已经很远,到乌里山尚有千里之距,这归途亦是漫漫征程。
夏渊带着军队还在山间迤行,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山峦都披上绿衣,早开的野花迎风绽放。
穿过一段狭窄的山沟,视野豁然开朗,谁能想到这高山之巅,竟有一个大湖,一望无际,碧波清澄,太阳正从山头冒出,铺了满湖的金光。
眼前的景象,美的似险境,行走的队伍不经意间就放缓了进度,崔副官见夏渊对着湖水若有所思,打马赶上去和他并行,“末将听本地向导说,此湖是西域人心中的圣湖,关于它的由来,还有一段少年郎和牧羊姑娘的佳话。据传,这湖里的水很神奇,男女赤脚站在水中,再共饮一口水,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崔副官本想着路途劳累,说点有趣的话给夏渊解闷,可说着说着,他余光中感受到对面压过来的目光有点不对劲,故而抬睫看去。
只见夏渊凤目微敛,冷冷的觑他,“赤脚站在水中,共饮一口水,那不就是护喝洗脚水么?还有,你给本将军讲一下,怎么共饮一口水?”
崔副官被夏渊批判的面红耳赤,不满的小声嘀咕,“这人怎么恁没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