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被扯的钻心的疼,大颗的泪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绷出了眼眶,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夏渊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可是就像决堤的大坝,她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他伸手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怀,素色长袍立时洇湿一片。
“对不起,是我弄疼了你。”
香桃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她捂住起伏的胸口,堪堪止住了眼泪。
“我必须得走了。”香桃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就势朝外走。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晚上来好么,我会一直等你。”
他特意忙完了手头上所有的差事,就是为了最后一天心无旁骛的陪她,没成想,她倒没有时间。
香桃脚下一顿,转过脸来,眉眼含笑,抬声道:“好啊,那你也别闲着,下山去拿样东西。”
夏渊拧眉,“你想要什么?”
香桃仰着小脸看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檀口轻开,徐徐道:
“我啊,想喝酒,鸿锦楼的。”
夏渊面色一僵,挑眉看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第56章 皇陵
香桃和宁远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走到摘星塔, 身后跟着白马寺一众法师僧人。
太后缓缓举首,望至塔顶,“香桃啊, 你的法子好,哀家在几处参佛, 最后还是觉得这摘星塔有佛光普照。”
香桃恭谨道:“是太后的佛缘到了,妾身不过是引路人。”
宁远夫人目露慈光, 双手合十道:“摘星塔高百尺,是北雍最高点,站上去整个青云山尽收眼底, 太后在此感受到佛光, 必然另有深意。”
太后颔首, 径直坐上凤辇, 由是个僧人抬她上去, 其余人抬步跟着都到了塔顶。
塔顶高大的窗牖全开,群峰排闼送了满室的青色,极目远眺, 心胸跟着都开阔起来。
太后对摘星塔的设计赞叹不已, 满面泛光,频频点头。
香桃也是挺佩服她的,竟然如履平地, 自己第二次上来,还是脚软目眩, 她强忍住心里的不适,跟着太后在蒲团上坐下,听围成一圈的法师诵经。
盈盈嗡嗡的声音渐止,第一堂法事结束, 一个小沙弥端了一个金玉签筒过来,谦逊的递给太后。
太后看一眼香桃,香桃对她点了点头。
接过签筒,太后晃了几下,木签掉落在地,太后轻轻捡起,却见上面只有一个“葬”字,发着七彩的光。
太后双手合十,低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最近朝堂正为重建皇陵的事闹的不可开交,曹笠等提议在青云山南麓另选风水宝地,重建皇陵。
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北雍建国数百年,皇陵选址虽说狭小了点,可也埋葬了历代先皇,若说在旁边扩建,倒也可以理解,但另选他址,简直是千古奇闻。
皇族还能埋两个地方。
太后倒没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她虽是正宫皇后,死后要和先皇合葬的,她却并不稀罕这份殊荣。
先皇生前对她冷漠无情,成婚六载,只宠幸过她一次,就这一次她就生下了郦阳公主,若先皇多来她宫里几次,当今皇上必是中宫嫡子,还有元丰帝什么事。
所以,只要保住她的凤命,她宁愿来世不要遇见先皇。
这会见佛祖对她的丧葬有启事,正好中了她的心思,她把木签递给香桃,香桃看了一眼又递给了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在佛前默立良久,转身对太后道:“阿弥陀佛,此签指示了太后百年之后的归处。”
太后翻来覆去看木签,见上面除了若隐若现的七彩光,并无他物,疑惑道:“这上面也没说什么啊。”
“这其中的玄妙只能请太后自己参悟了。”说完,宁远夫人带着众法师先行离开。
太后沉着眉,慢慢踱步,忽而转向香桃,“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香桃跪坐在蒲团上,摇摇头,并请罪道:“太后恕罪,妾身一上这摘星阁,脚就发软,根本不敢往外看。”
太后瞥了她一眼,傲娇道:“亏你还年岁小,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这外面的风光如此好,你不看岂不可惜。”
说着太后走到窗牖前,把目光投向了苍翠的青山,颇有点嫌弃香桃的意思。
突然她目光定住,忙唤香桃,“你快来看,那山间是不是七色光。”
香桃匍匐着过去,撑住窗扇站起来,看了一眼道:“太后,那是彩虹谷,青云山的奇景之一,彩虹整日不落。”
太后倏然放大了眼圈,颤巍巍把手里的木签举到两人眼前。
香桃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站在远处的秦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佛祖显灵了啊!”
香桃美目圆瞪,不可思议道:“那里是签上说的地方?”
太后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秦嬷嬷解释道:“这签上的葬字有七色,就是指太后百年后该归于七色之地,彩虹整日不落的地方,不正是佛祖指示的风水宝地么?”
太后急道:“移驾彩虹谷。”
一行人匆匆赶到彩虹谷,香桃和夏渊采晨露的地方。
就连方丈也到了。
一走出山洞,众人不禁屏住呼吸,外面已经秋风萧瑟,这里温暖如春,峡谷草长莺飞,繁华似锦,对面山头倾泻而下的瀑布如九天银河,掉落人间,水雾之间,挂着一弯彩虹,闪着七彩光芒。
太后眼睛都看直了,眠在此处和落入九天仙境有何区别,她转过身,眼里泛着激动的光芒,问方丈:“请问大师,此处是否适合安葬。”
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青云山受佛法庇佑,葬在此处的人,若生前的意念特别强烈,有重入轮回,再活一世的可能。”
他此言一出,香桃心里一惊,忙和宁远夫人对视一眼,她冲香桃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眼睛也是惊惧。
方丈是得道之人,不会被收买,亦从不打诳语。
香桃凝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难道她上一世死后被葬在青云山,因为心有不甘,所以重生了?
听完方丈的话,太后心里乐开了花,如果能重活一世,她定要弥补这一世的遗憾,生下皇子,和那个短命皇帝虚与委蛇几年。
她当下就宣布,“此处风景如画,又位于龙脉上,实乃北雍第一风水宝地,是皇陵的最佳选址。”
这之后太后像吃了回春丹,精力无限,还把曹笠那一帮子人弄过来,商议半天。
曹笠提溜着眼珠子,一脸愁容对太后道:“这峡谷间大兴土木,花费可是不少。”
太后乜他一眼,“我们眼光要放远一些,重建皇陵是为了皇家的千秋万代,只要皇权稳固,北雍的千秋基业就不会倒。”
曹笠点头如小米啄食,“太后圣明,远见绝非我辈所能比的,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见太后意志坚定,曹笠开始滔滔不绝的讲动工如何如何困难,又给太后算了一大笔帐,他本想从中多捞点银子,不想说的有点过头,太后凝神蹙眉。
国库虽掌握在她的手中,可如此铺张浪费,怕是堵不住悠悠之口。
见太后半晌没接话,香桃开口道:“听闻白马寺建寺之初,银钱紧张,寺里僧人就自己上手盖,这偌大的佛寺,一砖一瓦都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如今倒是发展了一批泥瓦好手,连摘星阁都是他们建的。”
太后突然来了兴趣,“寺里的僧人还有这手艺呢。”
香桃点头,“何止僧人,方丈大师还给大雄宝殿添过砖呢。”
太后会心一笑,“无怪乎寺里常年香火旺盛,合着这一砖一瓦都有佛性。那皇陵的修建就更应该交给他们了。”
曹笠一听,脸都绿了,“太后,修建皇陵乃是一国大计,可不能交到不专业人的手中啊。”
太后冷眼瞥他,“你看这白马寺的建筑,端庄大气中又不失灵秀,人家怎么就不专业了。”
下了决心之后,太后招来宁远夫人,和她仔细商榷修建方案和银钱花费,宁远夫人大概合了一个数字,太后很满意,至少是国库可以拿的出手的。
“皇陵乃千年基业,用材且不可马虎。”太后提出条件。
宁远夫人道:“白马寺建筑众多,用的都是可以抵御百年风雨的料子,僧人们在这方面有眼光,太后大可放心,只是不知太后是想现在动土还是等来年?”
“我见那地气候温润,倒是冬天也不妨碍施工的样子。”太后道。
宁远夫人附和,“太后慧眼。”
太后爽利道:“好,待懿旨用了印,第一笔款项到位,就开始动土吧。”
*
待太后心满意足的回厢房歇着,香桃才得了空,简单准备一番,她朝苍碧居走去。
也不知道夏渊还在不在。
天已经有点晚了,山里笼着薄薄的雾气,院内窗牖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轻轻推开门,入目是满桌子的菜肴,一看样式就是鸿锦楼的,小桃心里一阵得意,还挺听话。
夏渊听到动静,从寝室走出来,看到香桃眼睛一亮,眸中漾起粼粼水光。
“快来,都是你爱吃的。”他三两步走到香桃跟前,把她按到座椅上。
香桃四处打量一番,拧眉道:“你去一趟鸿锦楼就拿了这些,我要的酒呢?”
夏渊把她爱吃的点心悉数摆在她的面前,垂眸道:“你也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状态,最后一晚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做后悔的事。”
香桃睨他,“可是我心情好,只想喝酒。”
夏渊眉心一跳,意难平道:“本将军要走了,你就那么开心?”
香桃怔了一下,低下头,“我不是为这个开心。”
夏渊俯过身子,把一盘玉露糕放在她的面前,说话也勾人的好听,“不管为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干爽的气息淡淡的飘过来,灌满她的鼻息,她心尖一颤,抬眼怔怔看着他的脸,每每醉酒后那久违的甜蜜感一点点涌起,她想知道醉梦中那模糊的人影和他有没有关系。
她起身走到门外,抱了两坛子酒进来,斜乜夏渊一眼,傲然道:
“知道你没那个胆,我自己带酒来了。”
第57章 一夜
看香桃耀武扬威似的冲他晃着手里的酒坛子, 夏渊心下一落,眉头蹙了起来。
白日去鸿锦楼,他在白掌柜的酒窖坐了半晌, 脑中一直在天人交战,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空着手从酒窖走出来的。
自从他忆起前世, 两人香风腻雨的画面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下意识认定, 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对她做任何事情。
若不是突然得知要回边关,他早就要了她。
现在,他不能那样做, 保持她的完璧之身, 是他最后的坚持。
他知道香桃一喝酒就醉, 醉了的她诱惑又主动, 他根本无力抵抗。
最后理智战胜了私欲, 他没有带酒回来,没想到她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夏渊黑着脸,眸光阴沉, 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掷地有声,“你知不知道,你把自己放到多危险的境地!”
香桃抱着酒坛坐到他的身边, 理直气壮道:“知道啊。”
夏渊一时语噎,上下打量她, “以前怎么没发现,香桃小娘竟这般不自重。”
香桃一点也不生气,悠悠然倒了两碗酒,“你不是说打完仗, 光明正大的娶我,这怎么就不自重了?”
夏渊叹了一口气,避过脸,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的结果,却被她这一下击的粉碎,他心里很是不甘。
可怕的是,他还隐隐的期待。
悠忽之间,香桃的嗤笑在耳边炸开,“原来夏大将军不仅出尔反尔,还胆小如鼠。”
夏渊心里一个激灵,忍不住就去打量香桃,小脸莹白如玉,眉眼如画,粉唇微翘,还是好看的不像话,但有些东西仿佛慢慢的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她主动,而他却被动了呢?
香桃注意到夏渊的目光,心猿意马道:“怎么,我说的有错么?”
唇角一勾,夏渊突然就笑了,他俯身靠近香桃,眉尾高高挑起,语音玩味,“洛锦秋,你是不是激本将军不要失去斗志,一定要活着回来?”
香桃心下一跳,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喝了,胆子登时比平时大了许多,“当然,我还要做将军夫人呢。”
话没说完就被夏渊一把按进怀中,“你不必如此费力,无论何时,只要上了战场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活着回来,更何况——”
他吻去她嘴边的酒渍,“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人,想弥补遗憾,和她共度余生。”
香桃挣脱他的怀抱,也不去纠结他的话是刻意安慰,还是稳操胜券的笃定,她又给自己倒满一碗,端起来道:“那我先敬将军一杯。”
夏渊扯唇一笑,端起面前的酒碗,“当”的一声,瓷碗碰撞的声音在室内荡开,他仰头喝下。
冷白的脖颈拉出好看的曲线,滚圆的喉结性感迷人。
香桃心跳快了一拍,忙低下头把酒碗送到嘴边,唇刚沾了一点酒液,一双大手掠走了她的酒碗。
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夏渊笑的魅惑又禁欲,“你今晚只能喝一碗,不许多喝。”
香桃眼见着自己的酒被他喝的一滴不剩,不满的鼓起了腮帮子。
夏渊哼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囊囊的粉腮。
香桃顺手倒满酒碗,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那将军给我讲讲边关吧。”
夏渊莞尔,把凳子移到离她更近,拉着她的手,给她描绘他心中的边关。
他从沙漠讲到绿洲,从烤包子讲到煮羊肉,从士兵讲到胡商,在他的话语里,苦寒的边关渐渐丰满立体起来,原来在它荒芜凄凉的外表下,也有绿意盎然,奔放的生命和无尽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