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为了防止后续军费跟不上,夏渊让白掌柜把手里所有的铺子、客栈、钱庄、园子找好下家,一旦有需要,不计代价的转出去,但独留了四处不能动,且都转到了香桃名下。
一个是鸿锦楼,因为香桃爱吃里面的点心。
一个是恒昌玉器,香桃上次没来得及挑玉件,索性归到她名下任她挑选。
一个是天华银楼,专卖女子爱的金银首饰。
最后一个就是盛锦阁,夏渊特意为她买的。
如此以后,她在京中吃穿不愁,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过她能想象到的最快意的生活。
香桃的眼眶润湿,心里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快意人生而轻松起来,胸口反倒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掌柜叹了一口气,神情哀默,“老奴怎么看着将军像在处理身后事?小娘啊——”他抬头,已是泪眼,“我不懂政事,将军此去边关,真的那么凶险么?”
香桃看着他,目光坚定,“将军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北狄蛮人来犯,何足为虑。”
她心里喟叹,外忧不足为虑,内患却不得不除。
*
傍晚,宣政殿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元丰帝和孝贤太后设宴为西北军壮行。
香桃和夏渊没有坐在一起,夏渊作为西北军统领,和众将士坐在大殿左手,而香桃则和宗亲命妇们坐在右手。
军中将士好酒,正逢太后心里舒畅,故而皇家酒窖打开,美酒佳酿如流水般在殿中倾倒,君臣开怀畅饮,好不爽快。
命妇女眷们亦受军士的豪情感染,丢掉了矜持,纷纷举杯,前后左右的敬起酒来。
这些个妇人眼皮子最活,见香桃颇受太后器重,都走过来同她碰杯,香桃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状况,自然不敢真喝,寒暄完只把酒杯放到嘴边润个唇而已,可饶是如此,因着众人太热情,几圈下来,杯子里的酒也下去了大半杯,加上开头和太后喝的那杯,她腹中也装了快两杯酒了。
她心知不能再喝下去,忙避了众人,找个角落远远的坐着。
夏渊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去,也被敬酒的人团团围住,其实以他的地位,举杯即可,完全不用喝,但夏渊仿佛自己想喝,一杯接一杯,酒盏就没放下过。
眉头轻拧,香桃低下头,避着不去看他。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醇厚的酒香充满整个大殿,香桃一呼一吸全是酒气,她本就晕陶陶,感觉再坐下去,就真的醉了,遂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外是一处花园,往前走几步耸立着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波光粼粼的莲花湖,裹挟着潮气的冷风吹来,香桃觉得脑袋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准备多吹会冷风,等彻底清醒了再回殿中。
凝神间,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喝酒了。”
香桃转身,看见夏渊站在不远处,身形挺拔,容颜俊美,或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眉眼之间氲着淡淡的一层薄红,狭长的凤目淡淡的扫过来,勾心动魄。
香桃赶紧转过身子,低垂螓首,声若蚊呐,“喝的不多。”
夏渊缓步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视线正好与她齐平,那勾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头晕不晕?”
她摇摇头。
夏渊抬睫去看她的眉眼五官,细细的打量,一遍遍描摹,仿佛要刻在脑子里。
他清浅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酒香,随着他的吐息,在两人之间散开,香桃感觉自己又要醉了,默默朝一旁侧了身子。
夏渊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撩起她披风一角,裹在她的膝上,温声问:“湖边风大,你身上冷不冷?”
“不冷。”香桃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改了口,“现在又感觉到冷了,我先回殿里了。”
话没说完,她就张惶的站起身子,抬步欲跑。
“香桃!”夏渊伸胳膊从背后抱住了她,拉起自己的墨色大氅,把她严严实实的捂在怀里。
香桃身子僵住,后背熨在男人滚烫的胸脯,心里燥热一片。
夏渊把头放在她的肩膀,利落的下颚蹭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缠在她的耳窝,低沉的音线里尽是魅惑。
“只剩三天,我们不要闹别扭,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第54章 信笺
仲秋的夜晚, 空气和冬天一样凉,湖面的冷风一吹,长睫仿佛挂了霜。
香桃脸上冰凉, 裹在大氅里的身体却异常的热,血液仿佛被煮开了, 一阵一阵往心尖翻涌。
“将军此言,我听不懂, 何谓只剩三天?”
大氅下,夏渊有力的大手把她身子扳了过来,一片漆黑里, 她莹白如玉的小脸, 好看的摄人心魂。
“原本应该有很多天的, 是我不懂珍惜, 错过了, 我知道做什么都来不及,临行之前,只希望最后看到是你的笑脸。”
香桃仰头看着他质问, “所以你就把那些铺子落到我的名下, 安排好了我的后半生?”
夏渊眸光一怔,面有迟疑,“你都知道了?”
“白日在御花园碰见彭夫人, 她告诉我的。”
两人贴的很近,为了看着夏渊的眼睛说话, 香桃的脑袋使劲往后仰着,从夏渊的角度看过去,随时要折了般。
她何曾这样认真的和他说过话,夏渊心里一动, 弯腰坐到一旁的石块上,又搂她坐到自己的膝上,两人视线登时平行。
夏渊俊毅的脸猝不及防的落到眼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香桃倏而垂下了眼睫。
夏渊捕捉到她的躲闪,见她耳垂开始泛粉,唇角一勾,缓缓道:“几间铺子而已,不算什么,远远配不上你,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没时间弥补。”
香桃勾着头,声若蚊呐,“将军倒也不必悲观,两国交锋,战况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输赢,况且西北的夏家军威名在外,还从未吃过败仗。”
夏渊朗声笑了出来,“枉我手持虎符,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要一个女子教我,是我心态变了。”
他心里却是苦笑,以前不管遇见多难打的敌军,从没考虑到生死,这次却心里犹疑,需要旁人的安慰。
这时,恰好御林军总督带着一队军兵从莲花湖边经过,他听到假山的方向似乎有动静,远远的喝道:“什么人?”
闻言,两个人立刻噤声,竖着耳朵听周边的动静。
只听有脚步声从湖边传来,由远及近,一个瘦高的御林护卫走到假山前,一双锐利的鹰目四处扫视。
过了几息,听他转过身,冲着远方喊了一声,“禀都督,没看到人,可能是哪位主子的猫儿跑出来了吧。”
“好,你回来吧。”那人沉声道。
假山后面,仅容一人身的山洞里,严丝合缝的贴着两个人,想动弹一下都不能。
刚才为了躲避搜索,香桃刻意屏住呼吸,这会听脚步声越走越远,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甫然抬睫,发现头顶上的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眼里全是缱绻。
香桃推住他的身子,想要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弯下身子,立时把这一方天地堵的密不透风。
他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描摹她的五官,舍不得移开眼睛,他伸手,薄茧的指腹从她的眉骨划过,滑到鼻峰,最后落在她娇软的唇上,慢慢的摩挲。
他五指修长,手背是好看的冷白,指腹却带着沙沙的颗粒感,覆在她的唇上,存在感很强,她粉嫩的唇瓣一点点染上殷红。
惑人心神。
夏渊呼吸一窒,放在唇上的手顿住,发出的声音暗沉湿哑,“我可以亲你么?”
香桃心里一晒,他这两天耍的是什么招数,哪学的这磨叽风格,柳眉一横,借着还未全散的酒气,用力的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不行!”
手指一阵酥麻,勾起夏渊心中的邪气,他不由分说的抵她在石壁上,狠狠的封住香唇,撬开了“罪魁祸首”。
冲击力太猛,香桃背顶在坚硬的假山,硌的生疼,她忍不住从唇角溢出一声娇哼。
口中顿时激动,一阵翻江倒海直涌到天灵盖,晕陶陶间两双大手挡在她的后背和石壁之间,外部的不适立刻消失,只余心里的悸颤。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额头濡湿,衣服皱乱,唇瓣才恋恋不舍的分开,黏湿的额头抵在一起,两人俱都喘着粗气。
揽着她的腰又抱了好久好久,他才拉着她离开山洞,温柔的帮她整理好衣裙。
香桃小脸红扑扑的,鼻翼两侧有一层薄薄的水珠,夏渊从怀中取出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嗔道:“你又没动,怎么也出了这么多汗。”
香桃羞愤,一把推开他,兀自向殿内走去。
夏渊勾唇,紧步跟上,又忍不住逗她,“你脸色太红,我和你一起进去,会不会有什么误解。”
香桃甩他一记冷眼,不想理他,心里却悄无声息的压下了那股暗涌。
宣政殿里,很多人不禁嘀咕起来,夏渊是主宾,怎么出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元丰帝早已看透了玄机,第一次当着太后的面像个主人似的主持宴会,维持高涨的氛围,太后虽发觉皇帝今日存在感太强了,可是她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白马寺,也懒得计较。
当夏渊和香桃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殿内一瞬归寂,这两个人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人,很难不引起注意。
两人都算不上精致,发髻有点松,衣服也打着褶,却也掩不住男子英武,女子俊美,他们合着步子走来,仿佛一对璧人。
及至走到上首,夏渊一本正经的像皇帝请罪,“小娘不胜酒力,末将带她在湖边走走,希望没有扫陛下和太后的雅兴。”
香桃亦煞有介事的欠了欠身子。
元丰帝抿嘴轻笑,挥手道:“无妨,无妨。”
一个紧挨着太后坐到命妇打趣,“只听闻将军英勇神武,没想到还是怜香惜玉之人,实在难能可贵。”
元丰帝趁机对太后道:“夏将军此去边关,不知归期,太后素有成人之美之心,不若今日让他把香桃小娘带回府,为他打点行装。”
太后手下一顿,眼尾爬上几道笑褶,“哀家真是老了,居然成了不解风情之人,按理说怀瑾即将出行,身边确实应该留个贴心的人,却不一定非香桃不可,哀家记得,他府里可不缺小妾。”
太后这一席话,说的众人脸上尬尬,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她又道:“再者香桃佛性颇佳,可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为男子寻死觅活,寝食难安,怀瑾去边关又不是不回来了,是吧?”
太后笑盈盈的看着香桃。
香桃点头,“我留在宫里,明天一早陪太后去白马寺。”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哀家就知道没看错你。”
元丰帝看了一眼夏渊,报以同情一笑。
众人落座,宴会继续,不过因着太后心里惦念明日上山,宴会没持续多久,早早的就结束了。
香桃回到宇坤殿坐在罗汉床上忙乎了一夜,夏渊没有来殿里。
翌日,太后移驾白马寺,千骑御林军开道,皇家马车如流水般迤行在官道上,而白马寺里清场,专门只接待太后一行。
香桃记得上一世太后在白马寺住了半载,白马寺也关了殿门,平时熙熙攘攘的大雄宝殿,变得空旷落寂,直到她薨后,寺里才恢复了香客如云。
这一世倒是提前来了。
太后的凤鸾车徐徐停在白马寺山门外,方丈携一众大法师出殿迎接,太后在前呼后拥中进了白马寺。
入住最清幽安全的厢房后,太后屏退了众法师,独留香桃一人,她迫不及待的问:“香桃,接下来哀家应该做什么?”
香桃施然道:“太后当请白马寺六大法师陪您到各处参禅,选一处风水宝地,静心等待佛光降世。”
白马寺本有八大法师,其中一个和李偲勾结被逐出寺门,方丈即将云游,宁远夫人暂代掌门一职,退出法师的行列,故此还剩六位。
接下来的两日,六大法师将带着太后在各大殿.禅室.摘星塔参佛,香桃暂得脱身。
*
宁远夫人的禅室,水雾飘绕,茶香四溢。
宁远夫人手拿木勺,舀了一勺茶汤,潺潺倒入香桃面前的盖碗里,温声道:“快尝尝,是不是你之前喝的味道。”
香桃手捧着茶碗,轻轻吹去顶上的热气,就着烫小抿了一口,“下山之后就再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宁远夫人又给她添了一勺,“想喝了就来,我随时欢迎你。”
香桃双手托着盖碗的底盘,袅袅升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脸,悲喜难辨,声音却坚定,“以后怕是要常来讨饶夫人了。”
宁远夫人放下木勺,定睛看着香桃,神情庄肃,“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温顺恬静,没想到心里的主意这么大。”
香桃垂下眼睑,长睫上氲着细密的水珠,“劳夫人操虑了。”
宁远夫人嗔道:“傻孩子,我不是帮你,我也是为我自己。”
香桃疑惑,“您原本可以只顾自己的清修,在这白马寺闲散度日,何以要参和朝堂,又为何答应帮将军打理寺院?”
宁远夫人目光投向远处,沉声道:“因为夏老将军和白姨娘于我有恩,而皇宫里有我不得不帮的人。”
“其实,当今陛下是我的亲生儿子。”
香桃瞳孔一震,手里的盖碗差点打翻,不敢置信的看着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冲她一笑,娓娓道来其中的曲折。
原来,先帝和宁远公主虽都是正宫皇后膝下的孩子,却不是亲姐弟,他们的母后为了稳固地位假孕,先帝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谁,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宁远公主和皇后知道。
宁远公主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决心一辈子守护这个秘密,和他以亲姐弟永远相称下去。
谁知情愫在朝夕相处中暗生,先帝大婚之夜两人终于破防,洞房花烛之夜,先帝丢下皇后,却宿在姐姐的寝宫,从此二人夜夜不伦。
后来,宁远公主怀孕了,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可他们的关系更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蠢蠢欲动的宗室将群起讨伐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