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李春花熬了一锅豆腐黑鱼汤,鱼是她自己去河里捞的,炒了四盘菜,见白小蝉来了,她还特地煮了腊肉和腊肠。
吃饭的时候,李春花见白小蝉只小口吃米饭,菜都不夹,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
“他大姨,你吃,你尝尝这腊肉,这些可都是小芽熏的。”她又给白小蝉夹了两大块鱼肉,“你再尝尝这鱼肉,我上午去河里捞的。”
白小芽看了眼白小蝉:“姐,你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只管吃。”
然而她说完后,却见白小蝉低着头掉泪。
白小蝉抹了抹泪:“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苗苗他们几个……”
话还没说完,白小蝉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白小芽急忙道:“明天,我再带人去柳家要。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姐,你家苗苗,是不是跟着你婆母柳老太长大的。”
白小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点头道:“是,我怀着苗苗到了柳家后,我婆母时常打我,饭做干了要被她打,饭做稀了也要被她打,菜做咸了或者淡了更是要被她打。
菜做咸了她说我浪费盐,做淡了她说我是想害她没力气。反正无论我怎么做,她都能找机会打我。”
说到这,白小蝉抽噎了一下。白小芽急忙递给她一张帕子,并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姐,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白小芽哽咽道:“到了柳家三个多月后,我被她打得不足月就生下了苗苗。
当时我因为年纪太小,刚满十五岁不久,加之又是早产,所以没奶。
苗苗生下来,我没奶喂养,我婆母更是在我月子里就天天打我。
因为苗苗是柳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我婆母便留了下来养着,她在东家借来了羊奶,把苗苗给喂大了。
在苗苗三岁后,她就将苗苗带在了身边,由她和我的小姑养着,并告诉苗苗,是我不愿意喂养苗苗,还说苗苗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苗苗大了后,与我一点也不亲,也不叫我娘,她对她小姑都比对我好。
到了现在,苗苗更是只对她奶奶和小姑亲近,见到我连笑都不笑。”
白小芽抱了抱她:“好了,姐你别难过了。你不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么,他们总该与你亲近。”
“不。”白小蝉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老二今年七岁,也是由我婆母带着的,老二整天跟在他姐苗苗身后,见苗苗对我不好,他也就对我不好。
老三五岁,老四才三岁,他们都是跟我婆母睡一个大屋,夜里根本不要我,白天玩耍由苗苗带着。
只有最小的豆豆,因为才一岁多,是由我带着的。可柳金出事后,豆豆也被婆母带到了身边。”
她呜呜的哭着,边哭边说:“那几个孩子,我怕是一个都带不走了,呜呜呜呜……”
白小芽:“……”
听完后,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她自己没生过孩子,没有发言权。说再多,都是空话。
这样的情况,也许只有生养过的,才有话语权。
于是,她看向李春花。
李春花也是个上道的,她把碗筷一放,便坐过来劝道:“他大姨,婶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家那个大姑娘苗苗,我看你们是没有母女缘的。
这人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你是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她借你的肚子来到这人世,你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至于你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都是男孩,留在柳家你也不用担心。倒是你家老五,因为最小,又是个女孩家,婶子觉得,你可以带在身边养着。”
白小芽点点头:“对,大姐,我娘说得对。老大苗苗,就这样了,你们就算互相亏欠吧。
老二老三老四,都是男孩,你带不走,硬要带走,就得和柳家闹一场,而且因为已经被你婆母养熟了,你带走也麻烦……”
李春花赶忙咳嗽了一声,制止白小芽的话。
她看了眼白小芽,冲摇摇头,继续劝白小蝉:“你妹子她还年轻,不会说话,她不是那意思。
婶子是觉得,你可以先把老五带在身边养着,待日后你手里有了余钱,日子过得顺遂了,你再把几个孩子接到身边来。
他大姨,你看这样行吗?
现在你手里没有余钱,所有孩子都带出来,你也没法养是不?”
白小芽直点头:“对对对,大姐,你可以先带着老五在我店里帮我,我给你双倍的月钱,一月四钱银子。
到时候你手里攒下余钱了,我生意也做好了,我们在镇上买一处宅子,你就住在我那,日后再接几个孩子过来同住。”
白小蝉终于露出了笑脸,她擦了擦泪:“那大姐就先谢过二妹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白小芽揽住白小蝉的肩。
七月十九这天,王家柳家以及李家,三家人都到了县城郊外的刑场。
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坝子,靠近乱葬岗,平时很空旷,几乎没人过去。
在这天,四周却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砍头的。
白小芽戴着面纱和斗笠挤在人群里,她远远地看着王平安等人戴着枷锁跪在地上等候处决。
出来王平安和柳金他们,她还看到了陈夫人。
隔了好几个月,她都快忘记陈夫人这个人了。
她不由得转头四处看,却没看到陈员外。
想到当时陈夫人的话——也不知道在我被砍头的那天,他会不会来看。
这一刻,白小芽挺心酸的。
也不知道,陈夫人临到死了,为什么还会对陈员外抱有希望。
早几年,她又在干什么呢。
她想不通,也懒得费心思去想。
人之间的情感,最是复杂了。
随着一声嘹亮的“午时已到,行刑”!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数颗人都滚落到地上,血如溪流染红了刑场的地。
白小芽是吐着回去的,一路吐到从马车上下来。她从没见过砍头,这是第一次,对她造成的冲击太大了。
到家后,她便病倒了,这一病便高热不退。
在她晕晕沉沉的时候,感觉有只温凉的手,盖在她头上。
凉意越来越深,激得她脑子逐渐清醒,就在她迷蒙地睁开眼时,看到了一截青色的衣袖,以及白得晃眼的瘦削手腕,腕骨翘得很高很突出,看着像一只男人的手。
第89章 冬至吃羊肉饺子
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了江远山, 白小芽看着他,他也看着白小芽。
两人视线相对,白小芽见他坐在椅子上, 问道:“伤口恢复得怎样?”
江远山笑道:“我好多了, 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大夫也说了,我不能总躺着, 不利于身体的恢复,要适当的走动一下。”
白小芽点点头:“确实如此, 大夫说得对着呢。”
跟剖腹产一个道理。
白小芽晕晕沉沉的病了几天, 总算是好了。
只是这病去如抽丝,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彻底恢复,身上绵软无力, 胃口也不好。
黄宁的腿还包扎着,不能走路, 但是可以坐着做一些手上的轻巧活。
此时他正坐在在院里包馄饨, 薄皮大馅的猪肉虾仁馄饨。
他跟着白小芽学会了做不少东西,包饺子包馄饨, 和面擀皮调馅, 样样不差。
只不过今天是李春花活的面, 他坐着不好使力。
李春花和面剁肉,他就负责擀面皮调混沌馅。
包完混沌,黄宁又切了菌子和菜。
接下来,便由李春花去煮馄饨。
白小芽从床上起来,坐在院里透气, 她头还有些沉闷,但是已经好多了,不能再躺下去了, 会躺废的。
因为病刚好,她没胃口,李春花就给她熬了些倭瓜小米粥,还放了两块黄冰糖。
吃了小半碗倭瓜粥,白小芽又喝了点馄饨汤,在天黑前,她便洗漱干净继续回床上躺着。
她闭上眼,又想起了砍头的画面,太阳穴隐隐发疼。
在病彻底痊愈后,白小芽便回了柳溪镇。江玉红和白小蝉不必说,两人都跟着她回的,因为她们得跟去镇上帮着她做事。
黄宁的腿伤还没好完,但他想跟着回店里,白小芽便将他带着一起。
江远山也想跟着回镇上,李春花不让,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唯一的儿子了,她想亲自照顾。
然而江源却不想留在家里,她想回镇上,住在店里。于是他就找了借口,说是科考将近,需要回到镇上读书学习。
李春花再想劝,也没了理由,加上一旁江玉姝帮腔,最终她也只能答应。
在他们走之前,李春花一再的叮嘱白小芽,要她多看着点江远山。
白小蝉的五个孩子,白小芽只把她最小的女儿老五,要了过来。
她大女儿柳苗苗不愿意跟过来,另外三个因为都是男孩,柳家不放。只有最小的女儿,柳家主动交了出来。
在他们看来,女儿家都是赔钱货,早晚都得送出去,是替别人养的,划不来。
柳金死了,即便白小芽不去要,他们也未必会把最小的孩子养着,后面也会找人卖了。
一行人坐着大马车回了镇上,马车是白小芽找郑秋林租的。
陈员外自从回了青城郡后,到现在也没回来。
白小芽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她落地站稳后,接着把江玉红扶下来。
然后她再把白小蝉的孩子抱下来,转手把孩子递给江玉红,又去把白小蝉扶下来。
接下来她和车夫依次把江远山和黄宁扶下来,再扶着把他们送回屋。
回到店里后,黄宁帮着白小蝉看孩子,江远山回了楼上看书。
白小芽在大堂内收拾,白小蝉和江玉红在后院收拾。
“姐,明天你随我去采买,孩子就留在家里由黄宁和玉红帮你看着。柳溪镇你这些年,还是有变化的,你自从嫁入柳家后,怕是很少再来镇上。”
白小蝉低着头,声音弱弱的:“是呀,我都快十年没来过镇上了。”
说起这个,她低头看着脚下,抿着嘴不再说话,瘦瘦小小的身子,在逼仄的巷子里拖出纤细的长影。
当年就是在元宵节来柳溪镇赏花灯,她才被柳金给看上,从此落入了火坑。
在柳家的那九年,她简直生不如死。
无数次夜半梦醒,她都恨透了自己。
她想哭不敢哭,怕吵醒了枕边人,又会迎来一顿毒打。
她怕极了,她很想回白家,想回到家人身边。
可她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再难再痛苦,她也只能在柳家熬着,死又不敢死。
因为她胆小懦弱,连死都没胆子去死。
白小芽揽住她的肩膀:“姐,都过去了,会好的,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白小蝉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有二妹你在,会好的。”
白小蝉比原身大七岁,在白小蝉嫁到柳家时,原身白小芽还没满八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对于当初白小蝉的遭遇,原身没有太深的感触,毕竟男女之间的事,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
后来白小蝉再没回过白家,原身对自己的姐姐,也没有太深的感情。
白小芽现在对白小蝉的感情,主要还是同情。
要说是血浓于水的姐妹情深,那倒也没有。
采买完,白小芽带着白小蝉在柳溪镇逛了一圈,镇子不大,没多久便逛完了。
回到店里,白小芽让江玉红在外头招呼客人,端茶倒水。
因为白小蝉刚来,而且胆子也小,肯定没法让白小蝉到大堂去做事,留在后院接替江玉红烧火的事。
江玉红原本也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性子很安静,见到生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然而她在饭馆做事的日子长了,久而久之,胆子也就练了出来。
现在让她到大堂招呼客人,她说话口齿伶俐,一个字不带卡的,遇上难缠的客人,甚至都能应付得从容不迫。
白小蝉在后院灶房帮着烧火,这个她做起来很熟练。
黄宁闲不住,虽然他无法长久的站立,只能偶尔站两下,多数时间需要坐着或躺着,但他坐着都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坐下来时,就帮白小芽择菜,切菜,剥蒜等,反正坐着能做的事,他都要揽过来做。
白小蝉不用烧火的时候,便争着抢着做其他事,麻利的洗碗洗锅,择菜扫地,擦洗灶台、案板等……灶房被她擦得一尘不染。
看着她和黄宁,两人比赛似的,争着抢着做事,白小芽劝都劝不住。
好在王平安他们的事,并没柳溪镇上的人造成任何影响,他们照应来白小芽店里吃饭。
并且因为这一闹,彻底绝了周遭混子们的胆,再也没人敢上她店里闹事了。
其实事后,白小芽也有些后悔,心里也很不安。
柳金和王平安他们,说到底,没直接犯死罪,但他们确实很可恶,尤其是王平安。
王平安真的是像一只蛆,令她恨到了极致。
在极度的愤怒这下,她也没想太多,只想着报复。
报复完了之后,心里却是虚的,她等于一下杀死了三个人。
白小芽决定了,等再攒点钱,她就去县里,到县城开饭馆,离王家柳家人远一点。
若是将来江远山考中了,那她就可以去京城做营生,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安稳顺遂。
因为那场经历后,白小芽和江远山之间,无形中有了一根线,拉扯连接着,那根线拽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只是那份感觉,彼此谁都没直白的戳穿。
白小芽心底隐隐有一点感觉,她狠狠地压着,就当作没有。
江远山成熟稳重了很多,似乎一下子退去了少年气。
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许是经历了生死之事。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
冬至这天,江远山回了书院。
养了数月的伤,他总算能回书院继续读书了,只是也快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