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上去的,临近黄昏,又夹着书回来。
去时一身青衣,回来时一身白。
细白的雪,落了他一身。
白小芽在门口给他弹了弹身上的雪,嘴上埋怨道:“明知道已入了冬,今天冬至,又下了场大雪,你也不打把伞。”
江远山笑着任由她为自己弹去身上的薄雪:“就几步路,一点雪不碍事。”
“你身体刚恢复,若是再得了风寒,你让我怎么跟娘交代?”
江远山笑着看她,抬手扶了扶她微微有点歪的簪子,替她把簪子扶正。
闻到屋里浓浓的香味,他揉了下鼻子:“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炖了一锅羊汤,还包了两大盆羊肉大葱饺子。冬至嘛,都是喝羊汤,吃饺子。”
江远山笑道:“真香。”
飘着碧绿葱花的一大锅羊肉萝卜汤,两大盘薄皮大馅的羊肉大葱饺子,蒜泥香醋汁子。
包完剩下的馅,白小芽切了点酸白菜和泡椒,炒成了一盘酸辣臊子,她烙了两张薄的煎饼,卷着酸辣臊子吃。
江玉红吃得小嘴油汪汪的,斯哈斯哈的,吃得很满足。
黄宁吃得一脸满足,眼里都是笑,心里暖暖的。
现在他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白小芽的家人,而他自己的家黄家,他也只是每个月按例回去,给家里人送些粮食,给个几十文钱。
他每个月的工钱是两钱五十文,加上零零碎碎的奖励,现在他都攒下一两多了。
方老先生在饭馆打烊后,便早早的回了家。白小芽给了他一大块羊肉,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一起吃。
晚上吃饭的人,就白小芽和江远山,江玉红和黄宁,以及白小蝉母女俩。
李春花和江玉姝今天没过来,几天前李春花和江玉姝来过一趟了,说是冬至这天,家里要杀猪,因此她们就不来了,等杀完后,再背些猪肉过来。
今年无灾无难,地里庄家都长得很好,秋收时,家家户户都笑得一脸灿烂。
白小蝉先喂孩子,给小孩喂饱后,她自己才吃。
她吃着吃着就红了眼,想到了柳家的另外四个孩子。
只是她不想让白小芽看见,便低着头,不去看白小芽。
然而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白小芽又不傻,应该说在场的几个人都不傻,大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小芽没说话,江玉红劝道:“大姐,您别难过了,今年秋收好,每家的粮食都收的多,不会饿肚子的。”
江玉红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小孩的哭喊声:“娘,娘你在哪里呀,呜呜呜……”
白小蝉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第90章 不做人了
冷风呼啸, 大雪纷飞。
屋外街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推开门的刹那,冷风携裹着雪粒子迎面扑来。
在寒冷的雪夜, 此刻门外站着四个小孩, 都是白小蝉的孩子。
柳苗苗带着她三个弟弟,每个人都冻得一脸乌青的站在外面看着门口的方向。
在打开门的瞬间, 白小蝉红着眼,泪水夺眶而出, 她快步迈下石阶, 奔向四个孩子。
她张开双臂想去抱柳苗苗,然而柳苗苗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白小蝉心里一酸, 她又去抱老二,然而老二也躲开了, 没让她抱。
老二年后正月就八岁了, 算是半大的孩子了,跟着柳苗苗玩到大, 对白小蝉态度也是很恶劣。
只有老三和老四, 因为年纪小, 毕竟一个才五岁,一个才三岁,他们对白小蝉还没有那么强的厌恶感,兄弟俩站着不动,由她抱了抱。
可他们也只是站着不动而已, 谁也没主动伸出手抱一抱白小蝉。
因为他们都是柳老太太带大的,从断奶就跟着柳老太太睡,与白小蝉并不亲近。
尽管如此, 白小蝉仍旧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疼爱的摸了摸老三和老四的头,又看向柳苗苗:“苗苗,你们几个吃了饭没有?”
柳苗苗绷着小脸不说话,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老四哭着摇头:“没有,娘,我好饿啊。”
老四现在才三岁多,年后五月才四岁。虽然在柳家时,他因为常年被柳老太带着,与白小蝉也不亲近,但至少不像柳苗苗和老二那样对白小蝉一脸厌恶。
他现在还完全处在懵懂无知的状态。
老三也是一样,他年后四月才六岁,现在也就五岁多。
他也哭着道:“娘,我们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就只喝了几口水,伯娘和婶子她们不让我们吃饭。”
说话时,他鼻子下流出两串清亮的鼻涕,吸了吸鼻子,他抬手用袖子一抹,抹得半边脸都是鼻涕。
闻到屋里飘出来的羊肉汤香味,他舔了舔唇,吞了吞口水。
“娘,我好饿啊,好想吃饭!”
“好好好,娘带你们进屋吃饭。”白小蝉拉着俩孩子的手,转身看向白小芽,“二妹,你看……”
白小芽笑了笑,热情道:“姐,快把孩子们带到屋里来,外头天冷,别冻坏了孩子们。”
柳苗苗却拽住老三和老四的手,冷着脸道:“你害死了我们爹,我们才不去你家吃饭呢!”
老二也冷哼道:“对,我们不去你家!我们就算饿死都不要吃你的东西!”
他看向白小蝉,“娘,你快跟我们回去,只要你回了家里,我们就能吃上饭了。”
白小芽气笑了:“哟,还挺硬气的吗?”
她从屋檐下走下来,站到柳家老二跟前,“你刚刚说,只要你娘回去,你们就能吃上饭了。怎么着,难道你们柳家没一个人会做饭,你娘不回去,就没人做饭吃了?”
柳老二却不理白小芽,直接无视了白小芽,他看向白小蝉道:“娘,自从你走后,伯娘和婶子就天天骂我们,每天都不让我们吃饱。
他们吃干饭,我们就只能喝小半碗米汤,他们吃稀饭,就给我们舀稀饭上面的清水。”
白小蝉听得心都碎了,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她一边哭一边自责道:“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是娘没用,让你们受苦了。”
柳苗苗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自己没用就好,那你还不赶快跟我们回去。”
白小芽听得怒火中烧,正想开骂,身后有人拉了她一下,转头一看,是江远山。
江远山拉了下她衣袖,冲她摇摇头。
于是白小芽暂时压下了怒意,她倒要看看,这两个没良心的小孩,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柳老二继续道:“奶奶和姑姑她们说了,都是小姨害得我们没了爹,奶奶说,娘就应该留在我们柳家,替小姨赎罪。
伯娘和婶子都说,我们几个现在没了爹又没了娘,就没人为我们挣口粮,我们几个每天能喝一碗稀饭就不错了。”
白小芽单手叉腰:“所以你们的意思,把你娘叫回去,继续在柳家当牛做马,继续被你的奶奶他们打骂。”
柳苗苗道:“奶奶打她,那是她自己没做好事情,再说了,长辈打晚辈,本就是应该的。”
她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白小芽一巴掌打在柳苗苗脸上。
刹那间,柳苗苗整个人都懵了,她震惊地看着白小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白小蝉立马扑上去抱住柳苗苗,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又看向白小芽:“二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打苗苗干嘛?”
白小芽问道:“姐,你觉得你这大女儿没有问题?”
白小蝉:“可她还小,她还是个孩子,她才……”
“不小了,她年后就十岁了。姐,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被柳金强要了身子。”白小芽立马给她怼了回去。
“二妹!”白小蝉不由得拔高声音,“二妹,你当着孩子们的面胡说什么呢!”
白小芽不想和白小蝉理论,她把白小蝉拉开,看着一脸恨意的柳苗苗:“你刚才不是说长辈打晚辈本就是应该的吗?”
柳苗苗鼓着小脸,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不知廉耻的寡妇,你是我长辈吗?”
白小芽却不气,笑着反问:“那你的奶奶,老不死的柳虔婆,她又算什么东西?她是我姐姐的长辈吗?”
“我奶奶是娘的婆母,怎么就不是我娘的长辈,儿媳妇做错了事,婆母打儿媳妇天经地义!”柳苗苗回答得理直气壮。
白小芽叉着腰笑道:“可真有意思,柳老虔婆是生了我姐还是养了我姐?她有什么资格打我姐?
而你呢,柳苗苗你是谁生的?是我姐!是旁边这个女人生了你!”
她拉住白小蝉的手,怒火滔天地朝着柳苗苗吼道:“柳苗苗你这条命都是我姐给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她?
你既然这么横,你有种现在就把你身上的肉剔下来还给她!”
骂完柳苗苗,她冷眸一扫,又看向另外三个孩子:“还有你们!没大没小,没心没肺的几个狗东西!
你们的娘被人打被人骂的时候,你们身为她的儿女,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从不护着你们娘,现在竟然还想让你们的娘继续回柳家当牛做马被人欺负,你们还是人吗?
滚!没心肝的畜牲,都给我滚!”
白小蝉拉着白小芽直哭:“二妹,你别吼他们了,大姐求你别吼孩子,他们都还小,还不懂事。”
白小芽气得甩开白小蝉的手:“要说老三老四不懂事,我还能理解,可你的大女儿柳苗苗,我看她懂事得很!
她心里很清楚,她奶奶柳老虔婆不喜欢你,在你被柳家人打骂时,她要是帮着你站在你这边,那柳老钱婆也会对她不好。
只要她帮着柳老虔婆,站在柳老虔婆那边,那她在柳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不是的,不是的,二妹,苗苗还是个孩子,她不是这么想的。”白小蝉红着眼为柳苗苗解释。
白小芽一把拽住柳苗苗的手腕,用力捏住她骨头:“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你是不是那样认为的!”
柳苗苗疼得直掉眼泪,却一个劲摇头。
“不是?”白小芽冷笑,“呵呵,若不是那样想的,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娘被柳老虔婆打骂很应该?
那在你娘被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着你娘,反而帮着你奶奶?”
眼见着对面的铺子打开了门,白小芽拽住柳苗苗的手腕将她强行拖进了屋子。
她转身又对柳家老二说:“带着老三老四进屋!别站在外面丢人现眼,让街坊邻里的看笑话。”
白小芽真的是气惨了,白小蝉这几个孩子,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这些时日,天天见白小蝉哀声叹气,她看在眼里,心里并不好受。
今天,她还就不做人了,做个恶人!
可看着白小蝉难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硬去柳家抢孩子吗?肯定是不可能的。
若是小孩愿意跟着白小蝉,倒是好办。只要孩子愿意,无论如何她也会把孩子弄过来。
拼尽全力,她还干不过柳家人不成。
可问题是,几个孩子不愿意跟着白小蝉,那她就没办法了。
现在这几个孩子自己主动找了过来,那就容易多了。
白小芽把柳苗苗拽进屋里后,白小蝉把另外三个孩子也带进了屋里。
“关门!”白小芽对江远山道。
江远山在后面把门关上,并插上门闩。
白小芽进了屋后,拖过一张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
她昂着头看向柳苗苗:“说说你们今天过来的目的?”
柳苗苗红着眼道:“我们是来叫我娘回去的。”
柳老二附和道:“对,我们是来叫娘回去的。”
白小芽双手环抱,挑眉道:“她凭什么要回去?柳家有什么值得她回去的。
是她在柳家的那九年,天天吃山珍海味了,还是穿绫罗绸缎了?
而你们几个,对她是恭敬孝顺了,还是你们的奶奶对她体贴关怀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奶奶天天打她骂她,而你们呢,你们从没把她当娘,你们只是把她当成免费伺候你们的婆子丫鬟!”
见柳苗苗垂着头不说话,显然很不服气的样子。
白小芽又问:“柳苗苗,你年后就十岁了,不小了,以你们柳家的情况,最多五六年,你就会嫁人,兴许都要不了五六年,可能在你十三四岁,你奶奶就会把你嫁出去。
我想问你一句,如果将来你嫁人后,在婆家也是天天挨打,你每天都像驴一样的干活,但不管你做了多少事,你的婆母心情不顺就打你,你婆家所有人都打你骂你。那你会很开心吗?”
柳苗苗梗着脖子,仍旧不服气地回道:“那我奶奶为什么不打伯母和婶子?”
白小芽:“……”她真的想把这小丫头打死!
“行,那我就再问你。你娘回去后,如果被你奶奶打死了,或者累死了。
到时候还是没有人为你们挣口粮,你伯娘和婶子,他们还是不给你们饭吃,还是不让你们吃饱,那时候,你们又要怎么办?”
柳苗苗翻了个白眼:“这还不是你造成的!若不是你把我们的爹害死了,我们就不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我爹活着的时候,是镇上的捕快,有爹在,伯娘和婶子她们根本不敢欺负我们。”
白小芽:“你爹他死有余辜,他该死!可恨他怎么没有十个头,要不然该砍他十次!
可恨我无权无势,否则我都得将你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谁都不欠你们,尤其是我们白家,最不欠你们!
反倒是你那个短命的死鬼爹,他欠了我姐一辈子,你们柳家欠我们白家,你爹他死一百次都还不起!”
见柳苗苗只是恨恨地咬牙瞪眼,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