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自陛下拿了那支敏婕妤挑的发钗来给她时便已经生出了,之后的种种愈发加深了她的想法。
好在那之后的时日陛下也没怎么来过她这儿,有时偶尔过来,她也总是找些理由避了过去。
因着次数不多,陛下便也没多想。
这一日,孟霜晚在自己寝殿中正看着书。
行宫之后,她想起幼时那些跟兵法相关的记忆后,便逐渐对这些开始重新上心了。
好在当初嫁入东宫,外祖父那边说什么都要母亲将这些兵书作为嫁妆给她带来。尽管已经十余年没再接触,可当她再次翻开的时候,脑海中所有关于这些的记忆便又变得鲜活起来。
有时她看得时辰太晚,还要若月来提醒才肯放下。
今夜又是如此,她从白日一直看到了夜幕落下,就连晚膳都是在寝殿中用的。
原想着再多看几页便休息。
谁知忽然便听得说天子驾临。
孟霜晚听后先是一怔,接着回神叫人将兵书收起,自己起身迎驾。
在往外走的时候,心中有一丝遗憾。
陛下的到来提醒了她,如今的她是大恒国母,职责是管理六宫,做好皇后的本分。
而那些兵书之上精彩绝伦的兵法和典故,全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这一生,都会困在深宫之中,面对无休止的争斗。
“怎么亲自出来了?”在瞧见她后,天子轻轻拉住她的指尖便往寝殿内去。
孟霜晚由着他的动作,口中回道:“陛下驾临,臣妾自然要迎驾。”
天子闻言轻笑一声。
“朕理政有些累了,想念梓童煮茶的手艺了,因而便来长安殿瞧瞧,看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梓童替朕煮茶。”
孟霜晚并不知白日发生的事,闻言便应了声。
“陛下既想喝茶,臣妾自然愿意。”
因叫人备了茶器。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入殿,将一切准备好。
“你们都下去。”
天子一句话,殿内候着的人尽数应诺退下,唯余下孟霜晚和他二人。
孟霜晚见状顿了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她没表现出来,只是看着眼前的茶器,接着纤细的指尖伸出,开始煮水洗茶。
秦淮瑾坐在她对面,深邃的双目看着她轻缓优雅的动作,眼中柔情一点点晕开。
“说起来,朕也许久未曾喝过梓童煮的茶了。”他的声音缱绻低柔。
孟霜晚因着他有些深情的语调而微微一顿,却又很快回神。
“陛下若是想,日后随时叫臣妾便是。”她说着指尖微微曲起,执壶于杯中做了个凤凰三点头,而后分茶于杯,又将杯葵口杯推至对方跟前,“只是眼下夜深了,陛下要少喝些,否则该睡不着了。”
“无妨。”看着她方才的动作,秦淮瑾心情愉悦,他略一摆手,接着声音带了些说不清的暧昧,“睡不着也好,梓童今夜陪朕可好?”
这话说得隐晦,可孟霜晚细细一想却明白了。
陛下这是要她侍寝!
闻言,孟霜晚整个人一滞,抬首时恰好落入对方愈发暗下来的双目中。
那眼神仿佛带着细细密密的网,将她一点点网入内,缠绕起来。
孟霜晚手下一颤,指尖原本握着的公道忽地掉落,砸在茶盘之上,将所有茶器砸得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也洒在她的手背之上,灼烧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让她下意识叫了一声,收回了手。
秦淮瑾见状脸色微变,接着忙起身。
“梓童,有没有事?”
这场景太过熟悉,和先前在行宫时孟霜晚手上几乎一样。
唯一的区别便是。
那回她是故意伤了自己,这回却是意外。
可最终结果都一样。
她受了伤,便不能再侍寝。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第十八章 轻拆轻离(三)
这几日宫内都在传一件事。
敏婕妤失宠了。
也不知是谁先传的,只是忽然六宫中都有了这风声。
具体表现在,陛下这几日没再去过承欢殿,反而开始召旁的嫔妃侍寝了。
众人不知道究竟是因着什么,唯一知道的,陛下最后一次见敏婕妤是两人去太液池。
那之后敏婕妤便没再面圣。
虽然打听不出究竟发生什么,可这情况也算是让后宫的嫔妃们打心底里高兴了一番。
这两月来多数嫔妃都因着敏婕妤盛宠而心中不满了,毕竟因着敏婕妤,陛下已经许久不入后宫了。
眼下敏婕妤失宠,她们的机会便又来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中秋夜宴。
和元正、冬至夜宴不同,中秋宴不设外宴,仅办内宴。
不宴请朝臣宗亲,只是在清晖阁中六宫嫔妃聚聚罢了。
太后陛下也会来。
原本这样的夜宴不过众人聚聚说说话便过去了,可这回的不同。
敏婕妤失了圣心到中秋不过几日的时间,六宫中那些原对她心中有怨的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眼下得了这机会,岂能放过?
因而有些便趁着帝后和太后还未到清晖阁前便故意去她跟前讥讽。
说的什么倒也不甚要紧。
左不过一些发泄嘲笑的话。
敏婕妤也沉得住气,在众人的讥笑声中完全不反驳,反而默默落座。
这时,有眼尖的嫔妃瞧见她身上的那串短璎珞。
“这璎珞不是德妃娘娘的吗?”那人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声音略提高了些,“婕妤怎么会有这东西?”
原本在前方坐着哄着三皇子秦德妃闻言便转过头,视线落在敏婕妤身前,果不其然瞧见她间色掐牙上襦前是一串羊脂玉刻鸳鸯嵌翡翠珍珠短璎珞,和她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
而先前那开口的嫔妃见秦德妃看了过来,便忙着道:“德妃娘娘,这敏婕妤身上的璎珞竟和您的一样呢。”
她话没说的太明白,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她这是在暗示敏婕妤偷盗。
然而秦德妃不似她那般消息不灵通。
尽管去行宫的时候秦德妃因着三皇子留了下来,可她也知道,在行宫时皇后将那璎珞的另一幅给了敏婕妤做贺礼。
只是这事留在皇城的一些低位嫔妃不知罢了。
因而眼下见了,秦德妃便知这便是当初的那副短璎珞。
她于是没说什么。
尽管她知道敏婕妤那璎珞的来历,可她并不打算出言解释,毕竟她也不喜欢对方,为何要替对方解围?
因而瞧了一眼后,她收回视线,继续哄着三皇子。
而先前那嫔妃见了秦德妃这态度,还以为自己说的没错,便愈发得了意,开口便说敏婕妤的璎珞来路不明,要她褪下来还给秦德妃。
旁的嫔妃有清楚缘由的也没人开口,谁都乐得瞧热闹。
敏婕妤自然不同意,而她身边的秀鸢直接挡在她跟前:“这是皇后给我家娘娘的!”
那嫔妃听后并不信,还要再开口时,却听得殿外有动静。
原来是帝后到了。
众人于是忙收起看热闹的神情,齐齐迎驾。
待帝后越过众人在上首落座后,天子开口叫众人齐声归座。
“太后身子忽然不适,今日便不来了。”
天子先是解释了这么一句,接着又吩咐开宴,而后才问了句。
“朕方才在外听得有喧哗之声,还提到了皇后,怎么回事?”
那方才出言刁难敏婕妤的嫔妃闻言整个人先是一滞,接着想到自己又没错,便忙开口将事情原委说出,末了还补了句:“敏婕妤不知何时盗了那德妃娘娘的璎珞,还请陛下殿下彻查。”
她话说完后便感觉到整个清晖阁内氛围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上首的帝王过了半晌才沉声开口:“皇后怎么看?”
孟霜晚也没想到短短这么一会儿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于是道:“林美人误会了,敏婕妤的璎珞是本宫在行宫时送她作为晋封贺礼的,和秦德妃的那副原是一对。”
林美人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后忙跪下道:“妾无知,望陛下殿下恕罪!”
天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冷。
皇后倒轻声道:“你原也是不知,此时怪不得你,只是敏婕妤受了些委屈,你敬她一杯算请罪了。”
林美人闻言忙应声,接着便起身到敏婕妤跟前敬酒道歉。
敏婕妤也显得大度,并未和她多计较,而是笑着喝下了那杯酒。
一场乌龙便这样过去了。
而从这日起,六宫众人都知道了皇后曾赐了一副和秦德妃一样的璎珞给敏婕妤,尤其是那之后敏婕妤日日都戴着。
这场小风波过去后,嫔妃们便都在暗自观察天子的举动和神情。
尽管她们早已知晓敏婕妤失了宠,可谁都想亲自确定是不是真的。
结果果真如传言所说,陛下全程都没瞧过敏婕妤一眼。
就连先前那璎珞风波时,陛下都只是让皇后出手解决的,而宴中更是只和皇后说着话。
见状,众人心中雀跃不已。
在她们看来,这是陛下已经厌倦了敏婕妤的征兆。
于是一个个都开始大着胆子和陛下搭话。
只是天子并不怎么理她们,不过偶尔回应一句,多数时候还是和皇后沟通。
他看向皇后时的眼神和看旁的嫔妃完全是两副模样,这样的场景对宫中的老人来说简直太熟悉了。
在敏婕妤未入宫时,天子无论在何种场景,都对皇后这样特殊,正因如此,才会有帝后鹣鲽情深的说法。
而比起敏婕妤,诸嫔妃却并不嫉妒皇后,只因她是国母,陛下唯一的发妻。
她们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嫉妒。
更何况,如此场景,对于前些日子还盛宠的敏婕妤来说,只怕心中并不好受。
思及此,众人便都觉得心中顺畅起来。
有几个还悄悄往敏婕妤那里看去,想要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结果如她们所想,敏婕妤双眉微蹙,一只手轻轻放在心口,脸色也有些苍白,似乎十分难过。
于是瞧见这一幕的几人心中越发高兴。
而众人的想法上首的帝后并不知,两人只是轻声说着话。
此时,尚食局的掌膳带着女史上了新的肴馔来。
当那放在甜白釉高脚盘中晶莹剔透,呈现点茉莉黄的糕点摆上来后,孟霜晚一下便来了兴趣。
“这是什么?”她夹了一块轻咬一口,清爽的酸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叫她有些惊讶,“这味道本宫还从未尝过。”
那掌膳便小心回道:“回殿下,这是司膳姑姑新研制的银杏糕。”
孟霜晚一听便道:“怪道本宫说从未见过,原来是新研制的。”
她说着又吃了一块,显然十分喜爱这银杏糕。
她说话时整个人显得鲜活极了,丝毫不像平日那端庄贤淑的模样,倒叫一旁的天子一时看得晃了神,接着方笑道:“梓童若是喜欢,明日再叫她们做便是。”
孟霜晚确实很喜欢,闻言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得下方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往下看去。
而众人也因着这声音被吸引过去,接着才发现,原来是敏婕妤手中的杯子不知怎的竟掉落在地,碎片四溅。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尤其是发现众人都往她这儿瞧了后又显得有些紧张,半晌后才起身请罪。
“妾方才一时手抖,扰了陛下和殿下,妾有罪。”
对她这番举动,天子并未说什么,他当然看见了敏婕妤脸上的苍白,却并不在意,以为她不过是因着砸了杯子而惊住了。
倒是孟霜晚,瞧了她半刻,又细细看了眼她的蹙起的眉心,最终开口问了句:“婕妤似乎身子不适?”
其实方才席间孟霜晚便有些看出来了,敏婕妤似乎对跟前的肴馔并不感兴趣,在用膳时也吃的极少,而对于一些偏荤腥油腻的食物她更是几乎没动过。
眼下她又不当心砸了杯子,脸色苍白,显然身子不适。
敏婕妤闻言犹豫了下,又小心地看了眼上首的陛下,在对上对方幽深的双目后,才缓缓开口。
“回殿下,妾实在用不下这些菜式,瞧着便头晕欲吐。”
孟霜晚闻言一顿,就连身旁的天子也稍稍往前,而下首的众嫔妃心中也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地睁大双目。
接着便听见敏婕妤慢慢说出那句众人心中隐约有了些眉目的答案。
“前两日妾难受不已,便请了尚药局的司医来承欢殿,司医说,妾已经……有孕月余。”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殿内霎时有些骚动起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而上首的天子还是未开口,反倒是皇后怔了怔后,又确认了句:“当真?”
“妾不敢说谎,尚药局司医处有妾的脉案可查。”
直到这时,原本一直没怎么理会敏婕妤的天子才笑了一声,显然很高兴。
“爱妃既是因着有孕在身,方才之事不过失手罢了,何罪之有?”他说着一抬手,示意身边的张彦去将人扶起,而后道,“先坐下说。”
敏婕妤起身重新落座后,天子便又问了她几句,结果发现日子确实没错,便笑得更开怀。
“宫中确实已许久不曾听得婴儿之声了。”
一众嫔妃见陛下如此高兴,便都起身恭贺敏婕妤。
只是每个人心中究竟如何想的便不知了。
而孟霜晚在短暂的惊愕后,也笑着说了句恭喜。
“婕妤入宫不过两月,便怀有帝裔,乃大恒之福。”
天子膝下一直子嗣不丰,因此敏婕妤这一胎确实值得庆贺。
恰好今日又是中秋夜宴,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庆贺敏婕妤的场合。
而今夜因着身子不适并未来的太后在听得敏婕妤有孕后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不喜她,反而叫了人亲自送了贺礼去承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