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开心的。
陛下毫发无损。
可心上那酸涩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张彦那句“无关的人”一直在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第十五章 多情因甚相辜负(七)……
天子车驾惊马一事很快便传开了,几个嫔妃听后都想着去瞧瞧,结果都被拦了下来。
说是陛下不见任何人,眼下要专心陪着敏婕妤。
原本众人还有些不愿离去,在听说皇后都被拦下不得进后便纷纷不作声了。
只得认命回了自己车马上。
旁的嫔妃如何想尚且不知。
倒是周选侍回了车马之后,整个人便有些出神,似是在想着什么。
而她身边,大宫女一直在说着。
“娘子,咱们运也太背了些。原先您都已经想好了去给陛下送吃的,若非婕妤娘娘说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叫您等等再去,她先去和陛下说说话,这会儿救驾有功的说不定便是您了。”
“这婕妤娘娘也太幸运了,娘子您和她一同入宫,先她侍寝,可如今她却早早晋封高位。眼下又恰好救了驾,只怕日后在陛下心中分量更重了。”
“原想着能依附婕妤娘娘,也好分些圣宠,如今倒好,平白丢了个救驾的机会。”
大宫女其实也只是事后惋惜罢了。
毕竟车驾惊马这事都是突发的,谁又能提前知晓?
如今也只能说是自家主子运不好。
而周选侍闻言没作声,可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不是运气的问题。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原本救驾的人应该是自己的。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便将话说了出来。
“燕秀,你说,会不会是婕妤娘娘早就知晓会发生什么,才故意说了那话,好让我不要去天子车驾?”
燕秀因着她的话一愣,回过神来后下意识反驳。
“娘子,这怎么可能呢?婕妤娘娘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
周选侍这会子也从那想法中挣扎出来了,沉下心来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
“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
燕秀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便以为她是为这次运气不好而觉得惋惜,因宽慰道:“娘子,先前婕妤娘娘答应了帮您,这回不行,总还有下回的,您不必太过担忧。”
尚在行宫时,周选侍便主动向敏婕妤示好,对方也欣然接受,这回送吃的原本就是她提及后,敏婕妤答应了会帮她,可今日一早对方才告知她说陛下心情并不太好,这才让周选侍搁置了自己的准备。
眼下听燕秀这样说,周选侍也觉得是这么个理。
这回不行,下回应当也是有机会的。
因而便也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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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路上这事虽闹得严重,可天子到底没受伤,且为了不叫太后担心,这件事传回宫中时,宫人便只挑了不紧要的内容说,且依着陛下的意思,着重提了敏婕妤救驾一事。
太后知晓后倒也没特殊的反应,只是叫身边的人备了赏赐,等天子车驾回宫后,便要召敏婕妤去长宁殿封赏。
可敏婕妤救驾后伤势不轻,便是尚药局竭力医治,她也还是无法痊愈,需得静养。
太后见状便也不多勉强,只是派了宫人将赏赐送了去。
因着在行宫时便已晋位,如今敏婕妤再随居在郑婕妤的琦思殿显然不合适。
而在车驾还在回宫路上时,天子便叫人回宫传话,让是六尚局的人将紫宸殿右后方的承欢殿收拾出来,以待敏婕妤入住。
这意思众人都心知肚明。
皇城之中,除了皇后的长安殿,离天子紫宸殿最近的便是承欢殿和明义殿了,这两个殿宇恰好处在紫宸殿左右两边,大历代天子宠妃便居于这两座殿宇中。
今上登基十年,这两殿始终空悬。
如今承欢殿也算是有主了。
敏婕妤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不言而喻。
这点跟着去行宫的嫔妃自然都猜出来了,可却让留在皇城中的嫔妃惊愕不已。
谁也真想不明白,为何只是去了趟行宫,这后宫之中就变了天了。
先是郑婕妤被遣送回宫,后有季修仪被降位美人无限期禁足。
听得说就连皇后殿下都因着敏婕妤被陛下斥责两回。
更不必说敏婕妤从七品才人一跃成了眼下的位份了。
众人实在没想明白,这敏婕妤究竟有何魔力,竟让陛下如此着迷?
但这个答案,也之后陛下自己知晓了。
对孟霜晚来说,敏婕妤迁宫一事她在对方晋位时便早已想到了,因而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她要面临的,比这事要让她难熬得多。
长宁殿中,她坐在下方,稍上一些的是太后和天子。
尽管太后因年纪大了好清静免了她晨省昏定,可从行宫回来后照着规矩她都要和陛下来长宁殿一趟的。
原本不过是例行来一回罢了,可偏偏这回去避暑发生了不少事。
显然太后在皇城之中也听说了行宫发生的那些。
还有回程路上天子车驾惊马一事,这些在太后看来都不是能简单揭过去的。
因而她在孟霜晚问安后,说了不到几句,便将话题引至了行宫上。
她先是提了车驾惊马一事。
说事情虽是突发,可身为皇后,事发之时,孟霜晚竟不在场,还是事后才从宫人那儿知晓,这便是她为妻的失职。
太后训话,孟霜晚自然不敢反驳,只得起身应下。
“母后教训得是,此事是儿臣的错。”
尽管在回程路上她根本就没去过天子车驾,是敏婕妤日日在上面待着,可这事她没办法说。
她若说了,在太后看来便是她推卸责任。
一旁的天子显然也知道她被训斥的冤,因而开口同太后说了句。
“此事与皇后无关,惊马之事实乃突发,谁又能提前得知?”他说着话题便拐到了敏婕妤身上,“幸而敏婕妤反应快,千钧一发之际她自己替朕挡了危险,眼下人都还在休养。”
也不知原本太后是怎么想的,她在听得陛下说了这话后,便说了句。
“吾先前便听说了,是敏婕妤救了驾,她眼下要静养吾也理解,救驾有功,吾今日一早便叫了人送了赏赐去。”太后说着话锋一转,“只是还有些事,吾前些日子听说后,觉得甚是离奇。”
天子闻言便道:“母后说的何事?”
太后却没直接说,反而唤了孟霜晚一句。
“皇后。”
孟霜晚指尖顿了顿,应了一声。
“儿臣在。”
“郑婕妤和季美人都是因为刁难敏婕妤而被罚,这事你可清楚?”
孟霜晚自然清楚,因而便说自己知道。
太后见她应下,声音霎时变得严厉起来。
“你既知晓,怎的还放任她们随意欺辱宫嫔,你这皇后就是这么当的?!”
孟霜晚闻言整个人一颤,也不敢再站着,忙福身回了句。
“母后息怒,儿臣有罪。”
一旁的天子也未料到太后会突然发难,看了眼对面的太后,接着起身将孟霜晚扶起。
“皇后先起来。”他说着转向太后,“母后莫要动怒,这些事跟皇后没关系,都只是郑婕妤二人自己所为罢了。”
然而太后却并不这样认为,她冷哼一声。
“皇后乃六宫之主,她既在这位上,便要担这份责,嫔妃有过,皆因她平日治理不严。敏婕妤不过刚入宫的嫔妃,得了圣宠入了天子眼是她的本事,陛下莫说晋她为婕妤,便是直接坏了规矩,晋她为四妃之首,那也是天子旨意。旁的嫔妃再眼热,心中不忿,皇后身为国母也应当及早发现,将这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扼杀于摇篮之中,而不是放任自流。”
“她既管不了,便是她失职,陛下难道觉得吾说的不对?”
何止不对,其实就是借题发挥罢了。
天子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太后根本是觉着他过于偏宠敏婕妤,但不便明说,便借着训诫皇后的由头,来劝诫他罢了。
这点孟霜晚也明白,可她没有办法辩驳。
在外人眼中她是皇后是国母,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她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连多说一句话的权力都没有。
太后是陛下生母,要表达心中不满也只能以她为理由。
而她便是再委屈,也只能低头听训。
天子在发觉太后其实不满敏婕妤后,便不由地替对方解释了一句。
“母后,敏婕妤并未和旁的嫔妃争风吃醋,相反,她时常劝朕多去看看旁的嫔妃和皇后。”
他原只是这么一说,并未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以至于孟霜晚听了后双眸忽地微睁,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敢置信。
而太后也是双眉微皱。
显然没想到一个嫔妃竟敢劝天子去多看看皇后。
这完全本末倒置了。
第十六章 轻拆轻离(一)
太后原是想借着孟霜晚的由头,让陛下知道自己对他如此宠幸敏婕妤不满。
她知道帝后之间感情甚笃,若她怪皇后,皇帝必定会出言解围,如此既留了皇后颜面,又能让陛下知道自己的想法。
可就连太后都未料到,不过短短两月,天子竟似中了敏婕妤的蛊一般,出口之言让人惊愕。
太后扫了眼福身的皇后,果不其然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不敢置信和惊痛。
想来适才陛下的话对她来说不啻于沉重的打击。
分明身为皇后,却敌不过一个嫔妃。
即便是太后本人,眼下心中也隐隐生出些不忍。
最终,她没有再苛责对方,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吾累了。”
今日她算是看出来了,敏婕妤在天子心中分量不一般。
有些事点到即止便罢了,再往下说,只怕陛下要不快了。
见状,帝后二人便告退离去。
天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反而神色如常地牵起孟霜晚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长宁殿。
待到了长宁门外,天子方停下步子。
“适才你受委屈了。”他柔声道。
孟霜晚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半晌低声回了句:“陛下言重了,母后说的话都是臣妾该听的。”
即便她再如何装作不在意,可心中的委屈却还是有些显露出来,只是她并不说出口罢了。
天子见她这模样,心中涌上阵阵怜惜。
“你是朕唯一的妻,若是心中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朕说便是。”
说着他将对方轻轻拥入怀中。
“和朕一道去紫宸殿可好?陪朕理政。”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天子在紫宸殿理政,孟霜晚在一旁陪着,偶尔替对方将批阅好的折子收拾摆放齐整。
而身为皇后,她也是后宫中唯一一个能入紫宸殿陪对方理政的人。
后宫不得干政这规矩并不适用于皇后。
毕竟皇后除了是国母,同时也是帝妻。
孟霜晚静静靠在对方怀中,并不作声。
她想到对方说的,自己是他唯一的妻。
这样的话陛下时常都会说,似乎在他的心中,这是个很重要的事。
曾经她在孟霜晚心中也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她和旁的宫嫔不同。
可如今她慢慢开始不这么觉得了。
思及先前陛下待敏婕妤的一切,孟霜晚意识到,天子唯一的发妻,这样的身份,似乎也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她在一次又一次对天子的失望中,心早已慢慢变冷。
那唯余下的温度和期望,便是自己仍是陛下的妻。
她不敢想,若有朝一日这最后的一点期许都没了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
“梓童?”见她没动静,陛下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怎么不说话?”
孟霜晚回过神,想起方才对方说的让她一起去紫宸殿的事,正要开口回应,却听得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意识到有人来了,孟霜晚忙从陛下怀中退出,却没有放开被对方牵着的手。
“奴婢见过陛下、殿下。”来人是个宫娥,行色匆匆,清秀的脸上带着因疾步而来沁出的汗珠。
孟霜晚瞧着小宫娥有些眼生,可身边的天子却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你是敏婕妤身边的?”
那宫娥忙应了声是,引得孟霜晚下意识看向陛下。
她没想到连她都不认得这宫娥,但陛下却记得清楚。
天子并未注意身边的人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那宫娥道:“何事如此慌张?”
竟直接找到长宁殿外了。
那宫娥才忙着说:“回陛下,我家娘娘适才喝了药休息,可谁知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梦魇着了,梦中不住地叫着‘陛下小心’,惊醒后头疼欲裂,身上的伤也隐隐作痛,娘娘想见陛下,奴婢、奴婢这才斗胆前来。”
这话说完,这宫娥来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她是来请陛下去承欢殿的。
尽管身边天子身边还有皇后,可她说的那番话却指向性极强。
敏婕妤是因着回宫路上救驾才受的伤,眼下梦魇中有喊着“陛下小心”,这分明便是提醒陛下救驾一事。
再加上陛下这些日子对敏婕妤的上心程度,听得这话哪有不去瞧瞧的道理?
因此,当听完这宫娥说的话后,天子双眉一皱,开口便道:“既如此,朕……”他说着顿了顿,显然想到方才自己跟皇后说的,两人一道去紫宸殿的话。
一时间,天子陷入两难之境。
一方面敏婕妤眼下确实需要他,可另一方面,他又和皇后有约。
那承欢殿的小宫娥见状,也不知想到什么,把心一横,最终壮着胆子又说了句:“陛下,婕妤娘娘确实很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