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虽不知皇后为何叫她去做这事,但她也没敢多问,应了声后便匆匆退出,接着照着皇后的话往湖边去。
她毕竟是常年在行宫伺候的,因此对行宫很是熟悉,到了湖边后不过找了一会儿,竟真的找到了皇后所说的画。
尽管她看不懂是什么。
紫苑倒也谨慎,在瞧见那地上的图后,她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在一旁躲着观望半晌,确定没人后才小心地走过去。
接着蹲下来,从怀中拿出纸笔开始临摹。
盛夏的湖水平静,没有风的时候就连湖边的柳叶都静静垂着,幸而紫苑蹲着的头顶有树木遮挡,倒也不用正面阳光。
只是这样的暑热也很快让她的额间沁出许多汗珠。
但她一直全神贯注地临摹着那地上的画,只是在汗水愈多的时候抬手擦了擦,便又继续画。
这图其实并不难画,只是要还原还是需要些时间,一刻钟后,她才临摹了不到一半。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后,她正打算继续时,却忽然听见背后有声音,整个人不由地一激灵。
“你在做什么?”
清朗的男声响起,紫苑慌乱地将东西往怀中一收,接着才起身转过去。
“王、王爷……”紫苑在行宫的年岁不短,自然认得对方,但她没想到叫她的人竟然是魏王。
瞬间的懵然后,忙跪下见礼。
“奴婢见过王爷。”
魏王并没有在意她最初的失礼,只是看着她有些紧张的神色,再结合她方才的举动,便问了句。
“你方才在做什么?”
紫苑不知道魏王在她身后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是都被瞧见了。
但她心中记着皇后先前说的,不要叫别人知晓临摹的事,于是只能壮着胆子瞎编。
“回、回王爷,奴婢方才没做什么,就是……就是瞧着这地上的图有意思,便停下来看了看。”
她这磕磕绊绊的话自然没能说服魏王。
毕竟上次回去后,魏王便急急翻了自己叫人带着的大恒战纪,结果发现那改动他战局图的人的战术竟和百余年前成宗布阵不谋而合。他登时便觉着惊喜,没想到行宫竟有如此能人。
可喜悦过后冷静一想,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人是谁,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去找。
问了行宫的人只听得说那日皇后带了人去过湖边,至于旁的宫人,也无人关注,自然不知还有谁去过了。
魏王是知道皇后性子的,想来不会是她。
至于旁的人,既然问不出来,便只能自己多来几次,看能不能等到对方。
于是自那日之后,他每日都会来这里等着,若是他没空,也会派侍从来。
可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有人来。
眼见着到时日离开行宫了,他心中愈发急切。
甚至都准备跟陛下提一句自己暂时先不走了。
谁知今日一来竟恰好撞见一宫娥蹲在他所画的战局图前,拿着纸笔临摹。
魏王在一旁瞧了半晌,最终才忍不住开口。
谁知这宫娥许是怕被责备,竟不敢承认。
魏王见状便道:“你方才的举动本王都瞧见了。”
紫苑闻言心中一紧。
“王爷,奴婢……”她想出言补救,谁知对方竟直接问了句。
“你对这战局图有何看法?”
紫苑:?
什么东西?
她完全没听懂对方的话,因道:“奴婢、奴婢不明白王爷说的何意。”
魏王闻言只当她还在装傻,想躲过去。
又想到她身份原因,应当不会爽快承认,于是便暂时放弃从她那儿得到答案的想法,转而问了句。
“你是谁身边的宫娥?”
紫苑便忙着道:“奴婢乃行宫伺候的,先前一直在观风殿。”
观风殿乃皇后在行宫的住处,这么说起来,她也算是皇后身边的了。
魏王沉吟片刻,接着开口道:“本王身边缺个丫头伺候,你可愿跟本王走?”
紫苑一听,整个人怔住。
第十四章 多情因甚相辜负(六)……
在紫苑出去后,孟霜晚也一直等着她回来。
她急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的战术布置是不是对的,因此问了好几回。
得到的答复都是紫苑还未回。
就这样等了大半日,才等到了匆匆赶回来的紫苑。
原以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谁知紫苑一入殿便跪地请罪。
说自己没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事。
看上去脸色也不是很好。
孟霜晚见状便知她应是遇见了什么事,于是叫若月将她扶起,让她从头说来。
然后孟霜晚才知道,原来紫苑遇见了魏王,而那在湖边画了战局图的人,竟也是魏王。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巧。
幸而自己并未像上回一样冒失,若是这次是自己再去,只怕就说不清楚了。
孟霜晚又接着问紫苑之后的事,以及魏王同她说了什么。
紫苑出去了大半日,若没发生什么也不至到这时才回。
“魏王问了奴婢对那个图什么看法,奴婢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又记着殿下的话,因而只说不知。后来魏王没再说旁的,只是问奴婢愿不愿和他离开。”
孟霜晚一听整个人顿了顿。
“魏王要带你走?”
“是的,魏王说身边缺个人伺候。奴婢回来时,他已经去了徽猷殿,说是向陛下请旨。”
魏王为什么要带紫苑走,他没明说,但其实不难猜。
想来还是跟那战局图有关。
尽管紫苑确实不知道这些,但比起留在行宫,跟着魏王要好得多。
毕竟魏王至今未纳妃,这么些年身边连侍妾通房也没有一个,陛下每每问及有意赐婚,都被拒绝了。
眼下他主动开口,要了紫苑去,也算是紫苑的造化。
“既如此,你跟着魏王倒也好过在行宫……你怎么了?”
孟霜晚正说着,却瞧见了眼前的人面上的不愿,因问:“你……不愿跟着魏王离开?”
紫苑开始没作声,只是一直沉默着,直到皇后又问了一遍后,才开口说了缘由。
“奴婢、奴婢确实不愿。”
原来紫苑心中早有了人,是她家中的表哥,两人青梅竹马,当初她被选了来行宫前两人便约好了,待她二十五放出宫时,表哥便三媒六聘地去她家中提亲。
如今眼见着没两年就要到二十五了,魏王这一开口将她带走,那便是断了她和表哥的姻缘,她自然不愿。
孟霜晚也未料到竟还有这一层,细想过后便也觉得不妥。
因而便叫了若月赶忙去徽猷殿,看能不能在魏王面圣前将人拦下,好让紫苑留在行宫。
若月领旨后便也匆匆往徽猷殿去。
结果却不如人意。
孟霜晚毕竟知道的时间晚了些,即便若月已经很快了,可终究没赶上。
若月到的时候,魏王已经将自己的请求告诉了天子,而因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天子提及要带一个姑娘走,天子自然欣然同意。
因此若月没能拦下魏王不说,反而是魏王瞧见了她,然后叫她带话给紫苑,说是离开那日让她跟着一起走。
在听得这消息后,紫苑原本还带着期许的眼神霎时变得灰败起来。
孟霜晚看着她失望的模样,半晌后开口道:“……是本宫耽搁了你。”
若非她叫紫苑去湖边,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紫苑自知此事其实和皇后无关,不过是魏王自己的想法罢了,且天子既下了旨,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只能选择跟魏王走。
在退下前,她从怀中拿出那方才慌乱之中收起来的临摹了一半的图。
“奴婢只来得及画下这么多了。”
孟霜晚接过那纸张后,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五味陈杂。
紫苑日后只怕是再回不来,只能待在魏王的封地了。
.
又过了些时日,暑气开始散去,天子车驾也到了回皇城的时候。
比起先前来时,如今的敏婕妤显然要不同得多。
她是在行宫晋的位,且一跃几品,将原本那些低位嫔妃都压了下去。
本来这回来的高位嫔妃便没几个。
郑婕妤早便被遣离回宫,原来的季修仪也已经降位成了美人。
如今便只余下个慕充媛。
依律皇后车马在天子车驾之后,再往后便按照位份排,可因着敏婕妤得宠,回去之时她的车马便也排在了慕充媛前,无人置喙。
旁的嫔妃便是心中不高兴,也不敢多说。
毕竟帝后都未开口。
天子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小事,而身为皇后的孟霜晚,却也不多言。
如今敏婕妤圣宠优渥,莫说一个车马位置了,只怕她开口说自己要去天子车驾,都不会有人反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回去的路上,敏婕妤时常在天子车驾待着,很少在自己的车马中。
若月瞧见几回她越过皇后的车马往前面走去,跟孟霜晚提及时,言语之间总是带着不忿,说是不合规矩。
可孟霜晚却没说什么。
这些日子来,她早就看多了陛下是如何待敏婕妤的,说一句宠冠六宫毫不为过。
便是不合规矩又如何?
规矩再大,大得过天子吗?
太多的例外,以至于她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她总要让自己想开些。
而比起这时,她更关心紫苑那边。
昨日便听得说魏王跟陛下辞行,转道往自己的封地渭宁去了。
紫苑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昨日本宫叫你送紫苑去魏王那儿,你可瞧见了魏王待她什么态度?”
若月便道:“瞧着也没什么特别态度,只是言语之间温和了些,还吩咐了身边的侍从要保护好紫苑,说是回封地的路并不好走。”
孟霜晚闻言才稍稍放心了些。
如此看来魏王应当会对紫苑好。
只是可惜的是,紫苑注定和自己心中的人无缘了。
正想着,孟霜晚忽听得车外一阵骚乱,似是有人来来去去地跑动,还有人在喊叫着什么,但太过杂乱,她并未听清。
正要叫若月下车去瞧瞧时,便有宫人在车外叫了她一声。
“殿下,天子车驾惊了马,陛下从车上摔了下来了!”
孟霜晚闻言整个人一惊,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到了车马下了。
“走,去前面!”
她边说着,边疾步往前走去,若月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着。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孟霜晚却都没感觉了。
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陛下千万不能有事。
旁的她根本不敢多想。
“殿下,没事的没事的。”身旁的若月低声宽慰她,同时还悄悄伸出手,不顾规矩地攥住了她的指尖,“您别担心,陛下真龙天子,自然会逢凶化吉。”
孟霜晚没说话,她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若月的手,整个人急促呼吸着。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从她的车马到天子车驾平日也不过走一刻便到了,眼下她疾步而来,自然用不了多久。
可在她心中,这段路却仿佛瞧不见希望一般,漫长而绝望。
好容易到了地方,四周早已被层层围住,她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好在有宫人眼尖瞧见了她,忙告知了殿中监。
张彦这才匆忙过来,孟霜晚甚至都没让他见完礼,便亲自扶起他。
“张大人,陛下如何了,可有伤着哪里?”
“回殿下,陛下龙体安康,并未受伤,只是婕妤娘娘伤得有些重。”
孟霜晚一怔。
婕妤?
“敏婕妤?”
张彦回说是。
“适才车驾惊马时,婕妤娘娘恰好和陛下同乘,车驾倒地的瞬间,是婕妤娘娘挡在了陛下.身下,这才让陛下毫发无损。”
孟霜晚没想到敏婕妤能做到这一步,那样混乱的情况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替陛下挡着。
也许这就是陛下为何钟情于她的原因吧。
“张大人这样说,本宫便放心了。”她于是道,“敏婕妤此番救驾有功,又受了伤,本宫该去瞧瞧她。”
她说着便要往前走去。
结果被张彦拦了下来。
“殿下,您还是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为何?”
“敏婕妤如今还未苏醒,尚药局的侍御医正替她诊治着。”
孟霜晚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又道:“那本宫去瞧瞧陛下。”
结果又被拦住。
“陛下方才吩咐了,眼下不见任何人,他正陪着敏婕妤。”张彦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想余下的话要不要说。
孟霜晚看出来后便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张彦这才应了句诺,接着缓缓开口。
“陛下说,敏婕妤正伤重,他没心思见无关的人。”
孟霜晚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若月便忍不住开口。
“皇后殿下也是无关的人吗?”
张彦没应声,但从他的神情来看,显然就是如此。
若月见状还想再说什么,孟霜晚却抬手,让她别说话。
“既如此,本宫便不去打扰陛下了。”孟霜晚轻声道,“还劳烦大人好好照顾陛下和……敏婕妤。”
张彦拱手应诺。
孟霜晚抬头,再次看了眼前方后,最终转身离去。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敏婕妤救驾有功,陛下陪她是应该的。且眼下一切才发生,陛下没心思见她也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