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可她却知道。
敏昭仪被禁足以来,她曾去过一次承欢殿,在陛下的允准之下。
也就是那次,若月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查出了当初冬至的火是敏昭仪的手笔,所以才会寻了由头处置了敏昭仪母家。
可却留下了敏昭仪。
承欢殿的宫人尽数被发落调走,而秀鸢更是被处以极刑。
因此偌大的承欢殿只剩下了敏昭仪一人。
若月原只是想去看看敏昭仪如今的惨状,谁知却从对方那里知道了陛下为何留她的原因。
“就算长安殿的火是我策划的又如何,陛下还不是舍不得杀我?”那时因着母家被处置了的敏昭仪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癫,可在说这话时,她看上去又格外的清醒,“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觉得它有些眼熟吗?”
“我告诉你,孟霜晚死了正好,除非她活过来,否则陛下会留我在宫中一辈子!”
“就算我眼下一时落魄了又如何,只要我还在,我总会翻身的。”
“死人怎么和活人斗?哈、哈哈哈——!”说到最后这句时,她整个人低低笑了起来,显得诡异极了。
若月原不知敏昭仪这些话的意思,直到她离开承欢殿后仔细回想,才猛然惊觉。
原来敏昭仪的眉宇之间和皇后殿下有几分相似,以前皇后尚在时,若月从未注意这方面,如今再结合敏昭仪说的那番话,她才明白过来。
同时觉得恶心欲吐。
陛下在见了长安殿大火后,表现得那般悲痛欲绝。
可最终还是留下了敏昭仪那个赝品。
或许旁人会觉得这是情深,可若月却觉得这是对皇后的羞辱。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任何一人比得上皇后。
她知道敏昭仪被禁足于承欢殿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必陛下自己也知道,这人害了皇后,可陛下却因为对方和皇后三分相似的眉眼,选择把人留下来。
无论是怀念也好,折磨也好,最终都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
天子想好受。
若月却不想让他好受。
即便恨极了敏昭仪若月也不得不承认,天子坐拥四海,身边是不缺女人的。
他的深情会持续一时,却不会持续一世。
若月先前利用他对皇后的愧疚和悔痛一次次刺痛他的心。
可同一个方式,用得多了,便没用了。
时间总会过去,一切的记忆都会被冲淡,若是无人提起,总有一日,陛下会忘了自己对皇后的情深。
因为他身边还有个赝品,在他看来,先皇后已逝,有个代替品聊胜于无。
若月知道自己不一定阻止得了这样的事,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延长皇后在陛下心中的记忆。
总归,皇后并非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她只要能看见大恒天子一再因着自己发妻悲痛绝望就够了。
也算是替皇后先前受的那些委屈讨了回来。
所以在去见过敏昭仪后,她没有再急着做什么。
因为先前陛下还深深记着皇后,她不需要过多的插手。
她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时间慢慢过去,等到陛下开始有了遗忘的迹象时,再出手。
敏昭仪说得对,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
只要敏昭仪愿意做那个赝品,她总有一日会翻身重来。
但……
皇后没死。
若月也还在。
皇后离了宫,可若月还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
敏昭仪想翻身,没这么容易。
若月等了很久,才等到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
这日,她换了一身衣衫。
水红色的外衫,粉紫色的襦裙,黑发挽起,特意簪了两支桃粉色的发簪,看上去娇俏动人,气色很好。
和往常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变化,让紫宸殿外候着的内侍都有些愣住。
无他,皆因以往若月总是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叫人见了就知她在为先皇后守孝。
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地换了艳丽的装扮,叫见惯了她素服的人都觉着不习惯。
尤其是天子。
紫宸殿内,看见她如此大半的天子双眉皱起。
“你今日怎么回事?”
显然,他有些不满若月这副装扮,毕竟先前若月一直表现得很怀念先皇后,宁愿住在已废了大半的长安殿也不搬出来,且日日素服。
可今日却忽然这副装扮,还来紫宸殿求见,瞧着像极了后宫那些嫔妃。
而面对天子阴沉的脸色,若月却没有丝毫惧怕。
她只是微低着头,半晌开口说了句。
“陛下,奴婢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了皇后殿下……”
天子一听这话,整个人一顿,面上的阴沉开始缓缓散去。
“她……你梦见她什么?”
“殿下说……”若月声音低低的,她将自己的情绪融了进去,缓缓道,“她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轻松多了,这些日子她看见了陛下因为她离去而难过,也知道奴婢一直守在长安殿。她让奴婢不要再记挂她,早日走出过自己的日子。
这便解释了为何今日的若月会一改素服穿戴。
因为换掉素服,才是重新开始的征兆。
“殿下让奴婢转告陛下一句话……”
“什么?”天子问得急促。
若月此时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斯人已逝,臣妾愿陛下岁岁康健,怜取眼前人。”
她的话好似把尖刀,一下扎入天子的心中。
让他原本已经慢慢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
可若月下一句,却让他更是整个人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连握住手中的笔都做不到。
“殿下还说,‘臣妾知陛下对敏昭仪之心,也祝陛下和敏昭仪年年岁岁,恩爱两不疑’。”
“——!”
秦淮瑾的心仿佛被割裂开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慢慢传至四肢百骸,让他一呼一吸之间都感受到剧烈的疼。
仿佛灼烧一般。
眼下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日子,他已经没有像最初那样频繁想起先皇后了。
甚至有时想起来,他也会选择去承欢殿。
看一眼那和先皇后眉宇有三分相似的敏昭仪,他的心中就好像得到了抚慰一般。
他告诉自己,处置了敏昭仪的家人,将她关在承欢殿,任由她发疯,也算是替皇后报了仇。
可现在他才发现。
原来他的皇后什么都知道。
却不怪任何人,反而托梦给若月,借若月的口,让他忘记自己。
忘了皇后……
天子沉沉喘息着,双目中隐隐有血色闪现。
不!
他不能忘!
敏昭仪也不能放过。
若不是她,皇后也不会死!
天子看着下首的若月,看着对方身上艳丽的装扮。
“把这身衣服换掉!”最终,他森然着声音开口,“先皇后一日是你主子,一辈子都是。你该一生记着她!”
若月最后是被御前的人硬送出紫宸殿的。
因为陛下觉着她身上的衣衫碍眼,下了旨叫她换回原来的。
可被带出来后,她心中却高兴极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
既然陛下会忘,那她就想办法,让陛下一直记得!
第二日一早,整个六宫都听说,承欢殿的敏昭仪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生生将自己的双眼刺瞎。
陛下知晓后叫了尚药局的人去医治。
命是救回来了。
可那双眼也废了,再也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得知这消息的若月,没什么特别反应。
她只是坐在长安殿中,看着一片废墟,有些可惜。
只是废了一双眼,人却还在。
可转念一想。
没了那双眼的敏昭仪,还能靠什么再翻身呢?
她只能一辈子活在黑暗之中。
思及此,若月又低低笑了。
殿下,奴婢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希望您在民间能过得好。
而另一边,魏王府中阿月也做了个梦,整个人从梦中惊醒,口中喊了句。
“……若月!”
第三十九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八)……
阿月从梦中惊醒后, 整个人都有些愣。
她好像梦到了很多事。
在梦里还叫了什么人的名字。
可醒当她睁开眼的瞬间,梦里所有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褪去。
什么都不剩。
阿月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一般,不停跳着。
她双眉微蹙, 努力回想着梦中的场景,最终却只忆起一个“月”字。
……月。
当初刚被马尤氏救下时,她在梦中好像也是叫的这个字。
所以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的她, 才用了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如今又是一样的情况,她还是想不起来。
她究竟, 都忘了什么?
“阿月姑娘。”此时, 房外银铃的声音响起, 阿月下意识往窗外一瞧, 才发现已经天际泛白, 到了该起身的时辰。
“等会儿,我现在起来。”阿月对着房外说了声, 接着自己起身穿衣。
在银铃被派到她身边的第一天,阿月就发现自己似乎很习惯被人伺候。
仿佛这经历过无数遍一样。
可她后来还是选择自己动手穿衣, 因为那时她知道,自己只是暂住在魏王府, 尽管王爷为人宽和, 可银铃毕竟是魏王府的丫头。
所以她从不让对方动手伺候自己。
原本一切都挺好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似乎是她上回出去逛了集市回来后,银铃便真成了她的丫头一般。
无论她如何劝阻, 都一定要伺候她。
譬如眼下。
在阿月说了自己起来后,银铃还是小心地推门入门,手中捧着盥盆和干净的帕子。
阿月见她这样,有些无奈。
“银铃, 我真的可以自己来的。”
银铃却一面将帕子打湿拧干,一面道:“姑娘莫要为难奴婢了,王爷下了令,要奴婢好好伺候您的。”
这样的对话每隔两日就会发生,阿月在知道是魏王的意思后,自然去问过对方,结果得到的答案是。
“眼下你住在王府,银铃又是打一开始便叫跟着的你丫头,伺候你是应当的,不要觉着不合适。”
阿月便反驳道:“我可以自己来的。”
当时的魏王闻言却笑了一声。
“你若事事都自己来,银铃又做什么呢?岂不是无事可做了?”
眼见阿月还要说什么,对方便加了句。
“安心便是,不要因着这些纠结。日后同样的事还多着。”
最后那句阿月不明白什么意思,问了魏王,对方也未细说。
于是阿月这些天就有些糊里糊涂的。
“姑娘,才刚李大人来了。”银铃一边伺候她洗漱更衣,一边道,“说是王爷请姑娘您去趟枫苑,王爷有事与您商谈。”
枫苑是魏王所在住处的别名。
阿月闻言有些不解。
“这么早?……李大人说了是什么事吗?”
银铃便说自己不知道。
“李大人只说了王爷在枫苑等着您,别的便什么都没提了。”
阿月于是不再追问,梳妆完毕后,便匆匆往枫苑赶去。
她其实起得算早了,尽管银铃说的是魏王在等她,可阿月还是以为去了枫苑后应该要等一会儿。
谁知魏王起得比她还早。
她到的时候,魏王已经叫人上了早膳了。
“阿月来了。”眼见李年引着阿月入内,魏王抬头看向她,唇边带着笑,“来,先过来用早膳。”
说着亲自动手盛了碗鸡丝粥,在阿月落座后,推至对方跟前。
“这么早叫你来,真是抱歉。不知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阿月闻言摆摆手。
“不会,平日我此时也已经起身了。”她说着看了眼桌面,在发现桌上的早膳似乎都没动过后便问了句,“王爷您刚才没吃吗吗?”
一旁的李年闻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魏王一个眼神制止了。
“先前收到一封信,看完后便想着叫你来一道瞧瞧,叫人去你院中时才想起还未传膳,等到厨房做好早膳送来时,你也刚好到。”
阿月闻言哦了一声,也没多想。
“那信的内容是什么啊?”
“不着急。”魏王道,“先用了早膳,再慢慢说。”
两人于是一道用起膳来。
倒是一旁的李年见状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一句。
什么刚好?
王爷分明就是在上了早膳后一直没动,就等着阿月姑娘来一起用。
偏还不叫对方知道。
一顿饭毕后,魏王才叫人撤了膳,接着和阿月到了一旁的罗汉床边落座。
“今日一早,卫三从云沧城送了一封信回来,大致说了云沧城如今的情形。我看了后,觉着有些不对,因而才叫你来一道瞧瞧。”
魏王说着将那封信拿出,接着递给阿月。
阿月闻言便有些懵。
“王爷,您叫我来是为了这个?”她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半晌才道,“卫三的事,我就算知道了,也、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说的也没错,她原就不认识卫三,印象中还是上回听见卫三似乎受了魏王的令送个叫……叫紫苑的姑娘回乡,然后在云沧时遇见了些事,之后的她便再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