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于是从人群中钻了进去,很轻易便到了最里面。
然后才发现,这些人为什么都围在这里。
只见那并不大的摊位上从左往右依次摆放着几个颜色、大小和模样都相同的小罐子,罐身上没有任何字迹,瞧着也很普通,而因为一样,叫人难以分辨。
此时,摊位前有一身穿浅灰色直裰,书生模样的人正拿着其中一个小罐子,将罐子凑近自己的鼻间下细细嗅着。他双眉紧锁,口中还念叨着什么,半刻后,将那罐子中的东西倒了些出来,接着轻捻了点往自己口中放去。
“这味道……闻着像羽山黄芽,吃着又好似顾渚紫笋。奇怪,实在奇怪……”
他边吃边摇头,显然有些不解。
“我吃过许多的茶,还从未见过这样的。”
旁边的人见状便起哄起来。
“我说徐相公,你到底尝出来没有,先前不是说没有你不知道的茶吗?”
“是啊,刚才你尝前面几种茶叶时,不是很有信心吗?”
那被叫做徐相公的男子听得这话,白净的面一下子便有些红。
“着什么急?”他道,“再给我些时间,我定能……”
“尝不出就赶紧走。”那书生话音未落,便被摊主打断,“我这上面清楚写着‘闻香识茶’,你这都入口吃了几回了,若尝出来便罢了,眼下尝不出,还要浪费我时间?”他说着伸手,将那书生手中的罐子拿回,便开始赶客,“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既然没人尝得出来,我就先回去了!”
众人见了便忙着道:“哎林老头,怎么今天就走,前几日都没这么早的!”
那林老头便嗤地笑了。
“我都在这摆了几日摊,日日都是这几样茶,却没一人尝出来,还留着干什么?换下一个地方去了。”
说着便开始收拾东西,也不管众人在那里说些什么。
而一旁看了全程的阿月,又注意到这摊位上写着的几个字。
总结下来便是谁能一次尝出这几样茶分别是什么,这摊主便将自己收藏的好茶尽数赠予。
对一般人来说,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人人都能得。
可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再者,普通的茶易得,好茶却珍稀。
因而无论是想捡便宜的,还是真想试试那好茶的人,这几日都聚在这摊位前,想要拿到最终奖励。
谁知好几日过去,竟无一人能成功。
方才那书生已经是一众挑战的人中最厉害的了。认出了好几种,可最终却卡在了最后两样上。
阿月看着那几个罐子,又想到要是都成功了可以拿到奖品,于是便站了出来,说自己也想试试。
一旁的人见是个姑娘,还是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姑娘,便劝她不要去自扰没趣了,顺带告诉她先前多少人都没能成功。
还有人说摊主一瞧便是要收摊走人了的,劝她不要白费力气。
可阿月却不这么认为,她只是盯着那摊主,等着对方回复。
“……你确定要试?”那摊主见状看了她一眼,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便说了句,“既如此,我让你试,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他说着将先前那书生拿过的罐子递给她,“这个茶你只准闻,不能吃,且只能答一次,若是答错,便不能再试。”
一旁众人闻言便有些骚乱,只因先前并不是这样的规矩。
可阿月却并未被这规矩吓退,她笑着答应了声后,接过那罐子开始辨别起来。
其实她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
毕竟想着要是成功了还能白拿东西。
若是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
可当她打开第一个罐子后,那扑鼻而来的蜜香味便让她一顿。
这味道……好熟悉。
她于是又认真嗅了嗅,脑中浮现几个字。
“这是……平宁枫露。”
这话说完,围在四周的众人都安静下来,似乎在等那摊主的答案。
而那摊主原本面上神情十分随意,可在听得阿月说的话后,整个人顿了顿。
“你可确定?”
阿月于是又嗅了嗅,最终道:“确定,就是平宁枫露。”
那摊主听了后,神情终于变得认真起来,他重新拿起一个罐子,打开后再次递给阿月:“再看这个。”
阿月便接了过来,照例嗅了嗅。
“这是蒙顶石芽。”
她还是轻易便说出了这茶的名字。
接着众人便见,那原本一直都懒懒散散的摊主变得愈发认真起来,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好几个众人不曾见过的罐子,接着全都放在桌子上,让阿月来试。
“你若能说出这些的名字,那我这所有的茶都归你了。”
阿月闻言眼一下便亮了。
她于是拿起那些罐子。
结果打开后一闻便怔住。
众人正等着她开口,结果便见她放下手中这罐子,重新打开另一个。
这样的举动重复几次,她将摊主从包袱重拿出的所有罐子都闻了一遍,却都没开口。
最终,在众人的催促下,她才放下最后一个罐子,抬首看向正紧紧盯着她的摊主。
“我猜不出来。”她道,“因为这些都不是茶。”
这话让众人愣住。
不是茶?那是什么?
其实阿月也不知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些不是茶,闻着反倒像是……药。
但她不敢确定,因此也就没说出来。
而那摊主在听了她的话后,不仅没有出言讥讽,她反而哈哈大笑。
“好,好啊!”他笑过后,将那些罐子全都包了起来,接着全都给了阿月,“你赢了,这些都是你的了。”
在阿月接过这些罐子后,他看着对方,说了句话。
“你拿了这些,便要好好用,莫要只把它当成普通的茶。”
说完,他竟直接扬长而去,连这摊位上剩下的东西都不要了。
最终,阿月捧着一堆的茶叶罐,回到了铃铛她们那里。
她心里还想着刚才那摊主的话是何意,而铃铛她们见她抱着这么一大包不由地有些惊讶,
“姑娘,你这是……?”
“哦,刚才赢回来了。”阿月说着就要把刚才的事复述一遍,结果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在疾步走来,她不禁定睛一瞧,“咦,那不是李大人吗?”
铃铛二人闻言也忙转过身子。
“真的是。”
“李大人来这儿做什么?”
三人同时都有些不解,可还没等她们细想,李年便已经到了跟前。
“阿月姑娘,可找到你了!”看到阿月后,李年显得格外激动,“快,快跟我回府吧!”
说着便要招呼阿月回去,阿月便忙着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年看了眼四周,最终压低声音说了句。
“阿月姑娘,先跟我回去吧,王爷在等着你呢。”
“这儿人多,不好说话,羽卫已在集市外等着送阿月姑娘你回去了。”
魏王?
等她?
阿月越发疑惑了。
可她也看出来,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便不再问,点了点头便跟着对方离开了。
李年在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让铃铛二人跟上,同时吩咐了句:“日后莫要随意带阿月姑娘出府,否则王爷生了怒,谁也保不住你们。”
阿月因为走在前面,没听见这句,而铃铛二人听后都愣了愣,心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带阿月出来,似乎惹了什么麻烦。
.
王府中,魏王早已从凉亭中离开,去了阿月的住处。
可他没有直接去寝室,只是在正厅中等着,手中拿着那张战局图。
他手边的桌上,放着添了三四回水的茶,显然在等着阿月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好几盏了。
魏王对茶没什么兴趣,也极少喝,眼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叫人泡了茶来。
尽管先前告诉李年的是半个时辰,可他心中却仿佛有什么挠一般的,总是静不下来,于是只好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
眼瞧着半个时辰就要过去,还没见李年回来,魏王最终有些坐不住。
“来人。”他唤了一声,打算再叫人去外找阿月,结果便听得房外有脚步声响起,那声音听着轻快又有些许熟悉,魏王不由地收紧指尖,接着忽地起身。
双目锁在房门处,心跳忽然变快起来。
下一刻,阿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绝色的容颜之上是熠熠生辉的双眸和灵动的神情。
“王爷,李大人说您找我?”她说着走到对方跟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此时她手中还拿着一罐茶叶。
原本她是打算先回自己的住处将这些放好的,结果回来后听得说魏王就在她的住处等着她,于是便想着干脆抱回来再说。
谁知刚一入内,便有小厮来告诉她,魏王已经等了很久,让她先去回话。
于是来不及回房的她只能让那小厮替她将这些罐子拿走,交给照顾她的丫头收起来。
结果因为那小厮接的急,竟少接了一个罐子,阿月发现时那小厮已经走远,于是她只能拿着那罐子先来正厅找魏王。
魏王眼见她入内,捏着那张纸的指尖又攥紧了些,面上却丝毫不显。
“先坐下再说。”他说着引着对方在自己对面落座。
阿月闻言忙道:“不了吧,王爷您有什么吩咐我的,说就是,我都听着。”
显然她也知道,在魏王跟前平起平坐并不合适。
可魏王却只是又重复了句:“你先坐下。”
他的神情带着坚持,阿月迟疑了半晌,最终轻轻落座。
手中的那个茶叶罐也被她下意识地放在了桌上。
“咔哒”一声轻响,魏王的视线落在了那罐子上,但他没开口问,只是将手中的那张纸放在了桌面上。
“你出去前,是不是去过池边凉亭?”
阿月显然没想打对方会问这样的话,而在看见那张自己先前画过的战局图后,她整个人怔了怔,接着意识到什么。
“这、这图是王爷您的??”
魏王略一点头:“本王适才有些事便出去了,回来后发现这战局图被人改过,府中的人说,今日唯有你去过凉亭。”
阿月闻言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说着马上起身,“王爷,我就是看见那个图后有些手痒,我真不是故意要动您的东西,我要知道是您的,我肯定不会……”
“本王知道。”魏王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如此紧张,先坐下来。”
阿月却忙摆手:“我还是不坐了。”
魏王见她如此,心知眼下必定劝不动她,因而便也不再劝。他于是从袖中摸出另一张纸,摊开后放在桌面上。
“本王这里还有一份战役布局,想让你看看。”说着,便将那份图推至阿月跟前。
阿月:……啊?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被因此问罪,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魏王不仅没问罪,还让她看另一份战局图?
“怎么?”眼见她没动作,魏王抬头看向她,“你不愿意?”
阿月忙说不是。
“愿意,愿意。”说着便伸手,将那战局图拿起,看了几眼后似是想起什么,便又问对方道,“是……跟先前一样吗?”
她其实是想问,是不是和先前那张一样,在上面写明战术布局。
但就算她没直白问出来,魏王也明白她的意思。
“照着你的想法来便是。”他道。
阿月于是哦了一声,便转过头重新看向手中的战局图来。
她原本是想着先看看再说,结果看着看着,发现图纸上的敌我态势和交战地势太特殊了,最终她从半紧张的状态,慢慢沉浸进去,整个人都似乎进入了这图中的战场态势之中。
“乱鸦山、板门谷,两翼高耸,谷中地势平坦狭长,最宽处不到十余丈……”她看着手中的图,口中不自觉地低念着,“我军尚处劣势,人数少于敌军。但眼下敌军还未摸清我军虚实,不敢轻举妄动,既如此……”她说着,指尖开始在那图上比划着,“可将我军两个营置于乱鸦山半腰,再将兵器火器备好,待敌军通过板门谷时,山腰的两个营将山上落石尽数往下推,接着在敌军被砸的尚未回过神来时,叫伏击的那两个营齐声大喊,再将火药尽数点燃,士兵之间举兵器互相搏斗。营造出我军与乱鸦山上有主力大军的假象,同时落石继续,由此便可让敌军短时间内分不清我军究竟多少人,便不敢再往前,只能后撤。届时再派……”
她说着说着越发入神,指尖也在那敌我态势图上不停地游走着,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时,整个人的身上都带着奇异的光彩,那和先皇后一样的面上,闪动着耀眼而明亮的光,一双眼眸仿佛夜间最明亮的启明星,流光溢彩,引人不自觉深陷。
她更没发现的是,原本正坐着的魏王早已站起了身。
此时在她身侧,看着她在那战局图上一条又一条地分析着,每当她说出一个我军战术布局,魏王便会转头看她一眼。
浓黑的双目中,逐渐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听着对方清丽的嗓音,徐徐说出那些让人叫绝的战术,整个人的心跳愈发加快,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也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怎么会一样?
魏王彻底侧过头,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双目之中神色深沉而幽暗,他的眼底仿佛有细细密密的网在一点点生出,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网入心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