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朱宛凝,有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感。
“朱家新一代是什么情况?”太后问道。人老了就开始念旧。
朱宛凝说道:“哥哥今年二十三岁,弟弟十二岁,都在念书,先生说念的不错。”
“念的不错?”太后语调上扬,“可考中了进士?小的也改过了童生吧。”
“这……”朱宛凝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太后停止了微笑,手中的簪子摔到桌子上,簪子在桌子上滚了几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朱宛凝住了声。
“你去吧。”太后闭上眼良久,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朱宛凝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往外走。
“唉。”
昭文帝上朝看到台面上的人一个比一个表忠诚,实际上各自打着自己心底的小算盘。照例左敲一榔头,右打一棒槌,平稳朝中局势,就下朝了。
之后到文渊阁处理奏折,无非是从臣子表达的,“只有我忠于你,其他人都不是好人。”回复“朕最相信你了。”
等到这些事处理完了,从无数多的只言片语中找到需要注意的信息,已经到了下午,想着好几天没有去见太后了,就吩咐王永道:“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母子两人闲谈了一些宫内趣闻,大多是太后讲,昭文帝听。所谓趣闻,也大多集中在沈含月、李盈身上,偶尔会有两句江又晴和李乐安。
话题不知不觉拐到了皇后身上。太后问到:“皇帝还打算立后吗?”
昭文帝顿了一下,说道:“自然是要立的。”
“可是方家或者万家之女?”太后又问道。
昭文帝转动手串的指节停顿了一下,又加快些许,突然有些不耐,还是回答道:“不是。我不希望是。”
太后又小心打探道:“可是要家世差些,和前朝没有瓜葛的?”
昭文帝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他们母子不算亲密,他出生的时候太后地位低微,等到太后上位了,他又在乾西所住,只是每隔几天请安时候碰面。像这种宫里鲜血的味道他闻惯了,围绕在权力周身的斗争、推敲溶于血液,只是大多数时候,不戳穿才是最优解。
在脑海中推敲演化一下可能导致的结果,发现这个结果并不坏,也不表现出来,开口说道:“那样也好,光管着一亩三分地,作妖也闹不大也好。”
“如果只是要一个空架子,”太后斟酌一下用词,“你看看宛凝如何?”
看到昭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太后说话顺了起来,她对这个“皇帝儿子”还是有一些紧张的,“朱家没有什么顶门户的人了,但是说起来也不算很低。现下的两个孩子说是读书,却没有天赋,也没有惹出什么事来,作为外戚没有威胁,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方面。”
“宛凝从小是作宫妃养大的,这些事也比较熟。她入宫到现在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人有些反应慢而已。况且,她还是你表妹。”
昭文帝点点头,好像在仔细思考可行性,说道:“我仔细想想。”
没一口拒绝就好,太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在消耗情分,可是朱家实在是……不成样子。
“我那里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昭文帝站起身。
太后也不会拦他,说道:“快去吧。国事要紧。”
昭文帝出了宫门,坐在肩辇上,风拂过身体,到了乾清宫才有些回过神。翻了两页奏折,有些心浮气躁,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便对王永说道:“去钟粹宫。”
到了钟粹宫,昭文帝老远就看到江又晴在修建花枝,旁边夏至冬至捧着工具。好像修剪完了,在铜盆中洗手。心一下子安宁了下来。
“皇上?”江又晴有些惊讶,昭文帝很少这个点过来。
昭文帝说道:“怎么了,不欢迎朕?”
“哪有,皇上来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江又晴说道。
昭文帝看到桌面上摆着一大摞子书,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呀。是在给乐安挑书。”江又晴回答道:“虽然现在乐安听不懂,但是每天念半个时辰的书,培养一下读书的氛围。也不求乐安能成为什么博览古今的人才,能知道一些文学知识,不会被人蒙了去就好。”
昭文帝一下子来了兴趣,翻了一下书,全是些《蒙学启蒙》之类的书,说道:“乐安值得更好的。你这里书不全,等会儿朕让王永送过来一些。朕的女儿,必然是天下顶顶聪明的。”
说完,拿着书进了旁边的抱厦,好像对乐安的教育生涯起了兴趣:“朕尽量每隔几天给她念半个时辰。”
乐安是个爱笑的孩子,不怎么哭。昭文帝过去的时候,她才刚起床。睡觉前才练习过,因而看到昭文帝条件反射的说道:“呆呆。”
这下子就令昭文帝稀罕了,也不在乎乐安发音不标准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在叫他,他认为是,那就是。又联系到乐安是二月二出生的,天生和他这个父亲亲,高兴的说:“不愧是朕的女儿。”
第28章 前朝之事
“主子, 该起了。”王永在床前轻声说道。
昭文帝皱了皱眉,说了声:“知道了。”
虽然对朝中党派斗争很是头疼,但还是在王永的服侍下起了身, 穿好衣服, 用湿了水的绸布擦了擦脸。身上沾了水, 这下子才清醒起来。昭文帝发出一声谓叹。
在上朝前这一段时间里, 还有时间用点早点,一边喝粥, 一边思考如何将问题含混过去。蒋芳言的突然死亡,在朝堂上震动不小, 许多原本打算完成的事, 现在只能推后。
天还黑着,方之双已经在奴仆的服侍下穿好了紫色的官袍,与早起的妻子一起食用早点。
方氏打发了奴婢出去,自己坐到方之双旁边,为他布菜, 说着自己夫人社交成果与打算:“前天去拜佛的时候碰见了苏夫人, 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太学生倒是活跃的很, 还有许多赶考的学子借宿在寺庙里。”
“她能高兴起来才叫怪了。后宫那位惹事搞得前朝都知道了,还被参了一本不会教女。”方之双夹了一筷子酱肉,嗤笑着说道:“还搁那杵着占位, 也是晦气。倒是便宜了江向山, 客座几年,培养了不少门生, 可惜都是些泥腿子出身,没用!”
比起这些,方氏更关心自己的女儿, 说道:“一会儿叫多宝阁的人来,给乐瑶做几身衣裳,再打几套首饰。”
“多做些好的,这方面不要省钱。有着前皇后珠玉在前,乐瑶进宫的时候装得东西不能太过明显,衣服首饰正适合。”方之双嘱咐着妻子,“大体和万青文家的持平,多那么两三样就可以。”
听到要比万家的好,方氏眼眸一亮,问道:“万家的姑娘不会和咱家的争了?”
“他们送了两个女儿出去,还联姻的是对面嫡支,吃相太难看。现在就怕被清算。”方之双说道,“支持我,总比对面上位要好得多。”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去接触一下先皇后身边的友卉、平卉?她们对于宫内的情形还有圣上的喜好很是清楚,也为乐瑶生活做个铺垫。”方氏已经开始为女儿的皇后生涯做打算了。吕家是昭文帝要打击的对象,万家退出了争斗,剩下的有从龙之功的老人,自己家是领袖,还能有谁跟自家争呢?
方之双摇摇头,有些无奈:“这还用得到你说,我早就派人去了,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去了好几家,吓得蒋家禀明了圣上,将两人送去为先皇后守灵了。”
“该上朝了,记得跟乐瑶多说些话。”方之双用布。子擦了擦手,往大门走去。
天还是黑的,方之双坐在轿子上,闭着眼睛随马车晃荡到东华门,年龄大了,精力就有些不济。
东华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各自提着灯笼扎堆,分辨倒是好分辨,三品以上是紫服,五品以上服深绯,其余都着深青。
方之双才下马车,从仆从手里接过灯笼,就有人上前寒暄讨好。随意应付了两句,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情况在文贤皇后去后就愈演愈烈,方之双也习惯了。
转身正打算和万青文商量一下对策,就听见老对头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定睛一看,果然是吕宽。
“什么风把吕大人吹来了?”方之双笑着说道。
吕宽却并不接茬,好像没听出来里面的嘲讽之意,说道:“这不是碰到方大人了。方大人,借一步说话?”
方之双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吕宽卖的是哪门子关子,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应了,脱离了大部队,走到边上。
“我虚长你这么多岁,也就自恃叫句老弟。”吕宽说道,“此事老弟还是不要争执,圣上这么久没有定下来,再过小半年,令爱也要入宫了,到时候……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还以为是吕宽认输了,谁知道他张口就是皇后之位飞了,朝堂上还会被为难。虽然对昭文帝确立皇后之事的拖拉感到不安,但还是直接回击道:“我家姑娘可做不出跟人打架这种有损体面的事。”
吕宽的笑意顿了顿,看到方之双不吃这一套,就直接爆出了大料:“之后我会上书致仕,总得给吕家一点体面吧。”
方之双一惊,还是下意识的反问道:“吕家这么多年了,盘根错节,到时候上去了,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那你上,不过你吏部那边不要卡人事变动。”吕宽说道。开始要争皇后的位子只是个幌子,吕家已经外强中干,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打个掩护,增加一点方之双的紧张感。让一批子弟进入官场,自己平安身退才是重点。
方之双平稳了一下心神,还是忍不住皇后之位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说道:“一言为定。”
这次上朝,吕宽就会改变口风,皇后不是一回两回能够定下的,吕宽开了口,方之双回去就示意下面分批给候补的吕家子弟安排缺。
随着太监一声肃静,响鞭甩过三回。东华门开了。方之双和吕宽各自回到自己的站位,排着队走进乾清宫。
先是全国各地的事件,最近比较太平,也没有什么大事。大家深吸一口气,准备应付保留戏码。
“臣恭请圣上确立皇后。”这是鸿胪寺的人,在他们职责范围内。
昭文帝说道:“朕与皇后鹣鲽情深,皇后丧期刚过,难有精力再立新后。”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这是个谏官,“文贤皇后若在,也不会让后宫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臣附议。请圣上早做裁决。”
昭文帝感到一阵窝火,连自己的皇后册立与否都要看臣子的脸色。可惜权力没有尽收在手上,还需要虚以唯委蛇。权力看似是自上而下,一言既出,流血千里,实质上是自下而上,只有底下人相信你拥有这个权力,权力才是真的属于你。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臣请立太子。”一个小官出来说道,“既然皇后无法确立,请圣上确立太子,以稳国祚。”
这下子倒没有人跟着附和了,场面一下子落针可闻。方之双回头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一看认不出来,是个愣头青。恐怕是因为吵了半年了,有些接受不了。
“臣以为,皇后还是早立为好,可以先确定人选,再谈何时入住中宫。”吕宽开口打破寂静,好像没有听到刚刚那句话一样,说道,“臣以为,方大人、万大人家的姑娘可当此任。”
“臣附议。”大家一起忽略了刚才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
昭文帝深吸一口气,总之不能顺了他们的意,不然以后再无威严,就问道:“吕大人、万大人、方大人,家中老母可好?”
“这……”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答道:“老母尚能饭食,但已经精力有些不济了。每次从官衙回去后,老母总是要辨认一番。”
方之双一边答道,还不忘给自己贴上爱岗敬业的标签。
“是啊,父母之爱如此深广。”昭文帝顺着方之双的话往下说,没人敢反对这句话,“我朝以孝治天下,当亲身奉母。”
“太后年事已高,身体不愈已久。朕心甚痛。”昭文帝说道,“先前让朱氏入宫陪伴太后,太后情绪稍解。朱氏也算温柔得体,但现在太后有意立朱氏为后。朕不忍心忤逆太后,只能跪而接招。”
“太后怎能干政!”方之双没料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到嘴的鸭子眼看要飞,赶忙出声说道。
昭文帝早有防备,沉声说道,好像在抑制悲伤的情感:“立后,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做子女的怎么忍心让老母涕泣呢?”
这个问题无解,《孟子》中记载,舜做了皇帝而他的父亲犯了法,尚且要辞去皇帝的位子带着父亲走,不违逆孝道。现在阻止昭文帝立朱氏为后,就是反对孝道。
方之双还是不甘心,只住了嘴,不附和,想着下来在想办法。吕宽知道这单生意恐怕是做不成了,也沉默了下来。
昭文帝再一片沉默中又说了两句,就散朝了。
到了文渊阁,昭文帝批改了几份奏章,就对王永说道:“将刚才的事告诉太后。”
王永点头,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后宫传来太后郁结于心,召见御医的消息。昭文帝扔下了笔,转了两圈珠子,说道:“走吧。去给太后‘侍疾’。”
往后几天,朝上依旧你来我往,不过渐渐冷清了下来。每回下朝后,太后就会召集当日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的妻子进宫侍疾,几次下来,颇有成效。
方之双和吕宽本想最后努力一把,却发现根本没有卡朱家脖子的地方。朱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只剩下荣誉,底下长子三次乡试不中,根本轮不到补缺,只得作罢。
昭文帝对于未来后宫格局倒是不放在心上,就算乱也乱的有限,朱宛凝不需要有什么才能,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不乱指挥就好,底下依照蒋芳言旧制运行就好。
后宫一直没有什么事。昭文帝回想之前的日子,蒋芳言只是一直在制定规则,现在朱宛凝上去了,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