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晴和江芃来到书房,江芃让下人出去,敞开了大门和窗户。
江芃仔细地打量江又晴,就像从未看过她一样,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又晴,此去,不需要顾及家里,只管顾好你自己就是。家里只能做到不拖你后腿,无法为你提供助力。”江芃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倦,“一切以求稳为主,我会找清贵的职位,为衍儿的未来扫平道路,等到衍儿能立住,就辞官归隐了。”
江又晴听到这些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吃惊地问:“爹,为什么这么早就考虑归隐了?……还没开始。”
“又晴,”江芃打断了江又晴的话,“你说,圣旨上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写。”
“让我在守孝后入宫,可以带一名婢女。”江又晴想着,“居家守孝是因为国丧不好进新人,但又晴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会不直接定下位分,而是重申先皇的指婚。”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直接定下位分,为什么强调先皇,为什么突出带婢女呢?”江芃重复了问题,接着又回答道:“潜邸时期的后妃和后来人的区别不就是入宫可以带顺手的婢女吗?”
“定下位分不就彻底承认了你是潜邸旧人了吗?不就顺带承认我对当今有功了吗?”
“不定位分许带婢女,就是告诉像我一样的臣子只是做了本分,不要想着从龙之功就可以为所欲为,让带婢女是安抚,告诉我们知道我们的付出。”
“强调先皇是为了安抚旧臣,稳定朝局,说明不会对以往站错队的人赶尽杀绝,为了人事变动能够少起波澜。”
江芃看着江又晴,说到:“你一向聪慧,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些,是觉得你不需要知道,现在发现,我确实无法作为你的靠山,是我做爹的失败。”
“爹!”江又晴试图打断江芃的话。
江芃并不理会江又晴,接着说道:“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当今不会忍受臣子的权力过大,而像我这种潜邸之臣,因为压过宝,总是让人心里又信任又不信任,迟早会出事。”
“不如到清贵的位子上攒攒资历,到时会退了,总能记得我的情分,那样衍儿的路也好走一些,你在宫里也好过些。”
江又晴默默无言。
“你入宫,家里会通过关系给你塞几个信得过的大宫女,让你日子顺畅些。”江芃看着江又晴吃惊的样子,笑了,“江家的是立国武将出身,虽然不是什么大将,到底有几分线路,宫里虽然清洗了几波,塞个人让你过的安全点还是可以的。”
“四书五经读过吗?”江芃看到江又晴点头,接着说,“明日起你不明白的写纸上让晓云递给我,我给你解答。天塌不下来,江家也不需要你筹谋努力,不要思虑过重。”
“不出意外,除孝后我会升职,然后过几年争取出任国子监祭酒的职位。”
“是。”江又晴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疲倦被沉着代替,又是威严的形象,她答道:“知道了,女儿会安安稳稳的生活,不会去做不必要的事。”
江又晴向明光轩走去,心中对自己前几天的忧心有些好笑,以后还是少思虑,养好身体才能活得久,活得久本身就是一种资本。
明光轩,前途光明,生活顺遂啊。
第3章 入宫
气温渐渐回升,再过些日子就是立夏,立夏是个好节气,才除了孝,过个节日冲冲喜气。
明光轩内,江又晴斜靠在贵妃榻上,听着焦二妹讲解民间杂事。
焦二妹的父亲是府内采买,母亲是府里管事,哥哥被选中成为江衍的书童,本人又口齿伶俐是地道的家生子,这才入了江芃的眼,让给江又晴接接地气。
“……东市粟麦八十钱一斗,米一百五十钱一斗。江淮粟麦三十钱一斗,米八十钱一斗。”
“停。江淮米价为什么下跌如此大?”江又晴询问道。
“今年老天爷和善,江淮早稻大丰收,官府提前出售陈米导致价格下压。”焦二妹流利的回答了出来。显然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经过江芃高强度的训练,江又晴虽然不能在八股等应试格式上和进士们较量,但也能懂得五谷杂粮,市井人情,发表一些见解。
江又晴正要摆手继续听呢,晓云走进来了,对江又晴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接旨。”
自从江又晴传话带晓云入宫,江赵氏就专门安排了几门课让晓云学习,现在看来成果不错,沉稳有序不卑不亢,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遇事慌张的样子了。
江又晴起身整理衣饰,示意焦二妹退下,带着晓云向前厅走去。
一切的景象似曾相识,江又晴略微有点怅惘,不过这次虽然这次也是前途未卜,但比起之前到底少了几分不安。
到达前厅时,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不过颁旨的从张永变成了平安。
人到齐了,就听李公公宣读圣旨。
入宫的日子就定在了立夏,正好借着节日喜气洗刷掉大家心理层面的印记。江又晴被册封为从五品江嫔,略低于大家的心理预期。江又晴倒是没有失落,这是当今在压着,不过不要紧,昭文二年选秀之前一定会升上去。
江竼上前和平安客套两句,现在除了孝,行动之间更加随意,江赵氏也让胡妈妈递了荷包,装着一些较为精致的常见物品。
“李公公不如留下来吃盏茶?”
“不了不了,今天来宣旨,还赶着回去复命呢。”平安又随口透漏出个小消息,“您还是赶紧准备准备起来吧,沈荣华和关嫔娘娘已经在准备了。”
“那就不打扰李公公了。”江竼将平安送出了门。
江芃送走了平安,看着江又晴沉稳的样子,放下了几分心,“你坐得住我就放心了,万事先顾好自己。”
江又晴应了,带着晓云回了明光轩。
回到明光轩,却发现江赵氏早已在那等候,
江又晴向江赵氏行礼,这回江赵氏完全避开了,麻烦程度更上一层,但还不好不做,先皇称赞的仁孝,可不能丢掉了。
胡妈妈带着晓云等人出去了,将门窗掩上,给母女一个单独的相处空间。
江又晴和江赵氏坐在椅子上,阳光从窗缝透进来,正好洒在桌子上。江赵氏握着江又晴的手,在手背上轻轻的拍着。
“晓云用的还习惯吗?你看看还缺什么,我抓紧让她学。”
江又晴想了想,晓云从小就作为陪嫁丫鬟由姑姑培养,指婚后更是上了一个等级,女红医药基本都了解,规矩也不出差错,就道:“没什么缺的。”
“晓云你放心用,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江府,你好她才能好。”江赵氏伸手抚摸江又晴的脸颊,“嫁妆的事你不用担心,明面上与那两家差不多,多出来的换成银票给你,宫里庄子什么的带不进去,你要是缺钱了差人回来说一声,江家总是有钱的。”
江又晴反握住江赵氏的手,“娘,你放心,女儿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娘今天来不光是为了和你说嫁妆这些事,”江赵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娘想给你讲讲正妻是如何看待妾的。虽然娘不敢自比,但是总有相通之处,那位是后宫之主,你总是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
“咱们家后院一共三个妾,柳姨娘是老太太当年因为我没怀上指的,结果也没怀上,然后纳了表妹白姨娘,冯姨娘是我身边的陪嫁抬上去打对台的。冯姨娘是个知趣的,知道是谁让她到这个位子上,白姨娘和柳姨娘相比,白姨娘太蠢,柳姨娘却是个聪明的。”
江又晴表示不解:“之前宴会时柳姨娘几句话便被白姨娘堵了嘴,为什么说她聪明?”
“你仔细想想,柳姨娘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怀孕呢?她在老太太在的时候可是热衷于和白姨娘一起给我添堵,搞了个初晴又晴的,老太太去了,就和白姨娘打成了一团。养的女儿机灵往我这边凑,儿子就愚钝了。宴会时她的局促是给我看的,想说自己没有争的心思,知道儿女的命运握在我手里呢。”
“那母亲为什么不收拾白姨娘呢?”江又晴接着问道,“白姨娘宴会太嚣张了。”
“收拾她不是下场姐姐妹妹扯头花,太掉价了。放着让她折腾,表哥表妹的情谊总会被磨掉。况且给我添堵为什么还要用我的名声去出气,我不会在衣食住行上磋磨她,得个贤德的名声,然后直接卡住她的命门,初晴?有的是面甜心苦的人家。”
江赵氏问道:“又晴,你认为你爹和我是怎么看待这三个姨娘的呢?”
“您喜欢冯姨娘,讨厌柳姨娘和白姨娘。”江又晴想了想,“爹喜欢柳姨娘,冯姨娘,对白姨娘应该是不耐。”
江赵氏笑了,对江又晴说:“你爹说对了,但是我说错了。”
“事实上,我算不上喜欢冯姨娘,只是有一些好感,也不讨厌柳姨娘,因为她没有威胁到我。”
江赵氏语重心长的说道:“又晴,你要知道,妻不会下场和妾斗,也不会和妾做朋友,她只会平衡关系,皇家妻妾确实隔岸相望,但也是天堑。”
“作为一个妾,只要不挑战到妻的权威,再怎么获得宠爱妻都不会在意。看到恶犬争食还能笑一下,敢对着她龇牙,立马就会被打死。”
“你不要相信当今的爱,他所说的爱是宠爱,就是对小猫小狗的那种爱。就像你爹对柳姨娘和白姨娘,爱终归是建立在宠上面,让他感到愉悦了就多分你一点,而要是制造了麻烦,就会立刻感到不耐。”
“无论如何记住,不要挑战皇后,不要让当今感到麻烦。”
江又晴点点头,将话记到心里,更加坚定了只看戏不掺和的生活目标。
江赵氏认真看了看江又晴,她的女儿,她的第一个孩子,不久就要步入深宫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又晴了,只有江嫔娘娘。
良久,江赵氏站起身,活动了下腿,往出走,走到门口回过身,犹豫了一下开口:“如果你不想卷入……的戏码,最好确认当今子嗣立住的有十个在……,本朝没有殉葬的说法。”
江又晴看着母亲远去,默默消化着刚才的话,随后上了床,将被子窝好,闭上了眼睛。
立夏这天是个大晴天,蔚蓝的天空上点缀着几朵洁白的云团,将整个天空衬得干净透明而遥远。
江又晴头戴赤金翡翠十二钗,身着金银丝万福百蝶裙,脚蹬云烟如意缎鞋,描雾眉,涂茉莉口脂,对镜子嫣然一笑,在温婉的书香气之外平添了几分气场。
晓云也换上了崭新的宫装,侍立在江又晴侧面。
将厚厚的一叠银票放在小匣子里,在将小匣子放进箱子,江又晴终于有时间看看自己的房间了。
进门放着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是金钗之年母亲送的,左侧的红木矮几并其上的琉璃茶具是及笄时向父亲求的。
右边的放着书架和梳妆台,梳妆台旁边刚好是个窗户,每日早上梳妆时正好有光透过窗户照过来,到了下午,就窝在贵妃榻上闲读几册诗书,有时不知哪里来的橘猫会懒洋洋的趴在门口晒太阳,阳光中旋转的灰尘都透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江又晴晃了晃神,“走吧。”对着晓云说:“走吧,再不走就要迟了。”
转身向门外走去,门外等候的两位接引姑姑面带着笑,将江又晴从明光轩带出大门,上了肩辇,没有时间在与父母告别,只能坐在肩辇上,看着江竼与江赵氏欠身时的头顶。
一时酸楚涌上心头,江又晴抬头看着大门牌匾上题的江宅二字,终于对自己要离开生活了十七年的江府有了真切的感觉,刹那涌上的泪花又吞了下去。江又晴扯着嘴角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今天是入宫的日子,得笑。
晓云在府内清点了嫁妆确定没有问题,从大门出来,站到江又晴的肩辇旁,接引姑姑长长地喊了声起,整个车队连带着后面六十六台嫁妆向皇宫移动。
从五品的品级正好卡在入宫能使用肩辇的权力上,再往下掉半级就是一顶小轿抬进去了。
路上并没有人,两街门户紧闭,江又晴在肩辇上正襟危坐,用余光细细瞟着街上的房屋。
那家挂着苏记糕点的招牌,枣糕香软细糯,招牌藏饼外皮酥脆,内陷绵软,小时候和母亲逛花街的时候,总是买来吃。
这家挂着老旧的酒旗,酒的品质好,从不掺水,爹喜欢黄酒,有着醇厚的米香,偶尔去买酒的时候,会给她带回一小瓶果酒,按照江竼的说法,女孩子一点酒都不沾也不好。
车队穿梭于街道中,早早的清了场,街道与街道的界限开始模糊,仿佛才刚刚出发,又仿佛走了很久。
转过最后一道弯,江又晴看到了巍峨的宫门,以及停在门口的另一个车队,太远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个模糊侧脸,但看着略高于自己的车队,应该是沈荣华。
江又晴正要排在沈荣华后面,那襄姗姗来迟的关嫔的队伍也到了,两边略微有些停住,接引姑姑低声询问江又晴,江又晴想了想,“日后总是要相处的,和气一些,等她先过吧。”
毕竟关嫔母家官位要高一些,而且有封号。
看着江又晴那边的肩辇慢了下来,刘娇娇略有几分得色,知晓自己家官位大一分,果然对方会让,看着对方这么知趣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照顾一二。
江又晴这边车队速度一慢,那边就率先接到了沈荣华的队伍后面,江又晴排到了最后。
没等多一会,侍卫就让开了玄武门,车队陆续涌入皇宫。
江又晴在入宫门时抬头向上看了看,宽广的城门洞压在了头顶,随着太监的行走而细微的晃动。
宫里,大道上朱墙黄瓦,外围尚宫六局的建筑刷上了代表水的黑漆。越往里越精细,不管是走路的台阶也好,朱红的宫墙也好,半透明的琉璃瓦也好,越来越精细。
一路上沉默着,看着车队转了几个弯,进了钟粹宫,停了下来。
江又晴下了辇,接引姑姑笑着说到:“江嫔娘娘,这里就是钟粹宫了,全宫刚刚翻新过,您的房间是东侧殿,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尽管差人知会奴婢。”
江又晴笑着说到:“哪里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呢,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