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这个侄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后母生的从未谋面的弟弟的女儿,一个不讨喜的心思深沉的总想从自己身上捞好处的女子,一个才上任就发生了两起事故还查不清真相的不称职皇后,这是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
她看向朱宛凝,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事情处理完了?”
“已经按皇上的意思处理了。”朱宛凝答道。
“嗯。”太后心中堆着一口郁气,自己出口带上来的人管理的一团乱麻,让自己在皇帝面前也理屈,不好再说什么。生了病身体虚弱,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了起来:“你要自己想办法管理好后宫,不要丢我的人!做皇后的管理不好后宫,贻笑大方。”
做皇后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又没有做过一天皇后,要不是先皇的皇后早死那么两年,你现在还是太妃呢,做了太后,就是文贤皇后掌管后宫,六宫尚宫都没见全吧,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头蒜。不满意我,那你换人啊!我做宫妃培养的,没学过怎么做皇后,总说沈含月如何如何,要我说,文贤皇后还在的时候就把这么一个做皇后的人送进来,没安好心!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面上朱宛凝还是安心受教:“是。”
“太后,明修仪来了。”于秋荷笑着说道。她是太后的陪嫁,总还是希望主子开心一点。
“含月来了,让她进来吧。”太后说道,目光望向门外。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沈含月进来嘴上说到,本来想直接走到床边看太后有什么要求,却看到了朱宛凝,便蹲下身来按规矩行礼,“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朱宛凝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到旁边放着的椅子坐下,不想打扰她们说话,太后注意力转移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能轻松许多。
“过来,过来。”太后靠在床上,招呼沈含月近前,打量了一下沈含月的脸色,问道:“怎么双眼底下青了一块,没睡好吗?”
沈含月听到太后出声,嘴上答道:“是没睡好,昨天接到消息吓死我了。”手上也没闲着,去端了一杯温水拿到太后跟前。
“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别说了。”太后两根手指挡在沈含月嘴前,不让她说了。沈含月自己捂了嘴,也不谈。
太后从沈含月手中接过温水,舀了两勺喝了,旁边的缕金就将温水端下去。
虽然看多了这种场面,但朱宛凝心里还是不忿的,就刚刚那句话,如果是她说出来的,太后恐怕就不是轻描淡写的揭过去,而是问她为什么咒她死。明明她才是她的血脉亲人,为什么比不上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没等三人重新讨论事,于秋荷就进来禀报道:“主子,汤御医来了。”
汤御医是不管妃嫔臣子的事的,只给昭文帝、太后看诊,或许还有以前的文贤皇后。医术精湛,因为没有利益牵扯,所以对皇帝和太后说话还是不加矫饰。
“请进来吧。”太后说道。沈含月站起身来,给汤御医腾位置,站到了太后床头边,接替了缕金的位置。坐在朱宛凝的位置上,看起来真是美好的一家人。
汤御医到了近前,看了太后的舌苔,再把了脉,面色沉凝的立着。
“说吧,汤御医。”太后已经有一些预感,反倒很平静,“这里的人迟早也会知道,隐瞒的意义不大。”
“是。”汤御医整肃了神色,说道:“太后早年身体亏欠良多,近年精神一放松,身体一懈怠,早些年压制的病痛就翻了上来,不能用猛药压制,身体受不住,只能慢慢将养。只是行动间要缓慢,不能再吃寒凉的食物,也不能忽凉忽热,要注意温度,饮食忌辛辣。”
“知道了,有劳汤御医了。”太后平静的说道,让于秋荷送汤御医出去。
沈含月紧张的围在太后身前,太后摸着她的脸庞说道:“不要紧张,迟早会出现这种问题。我已经老了。”
“太后怎么算老呢,总会有办法的。”朱宛凝凑着话说道。
太后斜瞥了一眼,说道:“你宫务还没有处理完吧,去查漏补缺。你少出点事,我也放心。”
“是。”朱宛凝答道,转身往外走,无视了身后传来的细小微语。虽然太后是她的最大靠山,但是当她听到汤御医的诊断的时候,心里浮现出的却不是悲伤,悲伤是有的,但是却被丝丝快意压倒在底下,翻不上来。
朱宛凝坐在椅子上,拿起盖碗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三口。才开了会,白鹭将各路尚宫送了出去,她讲了很多话,现在在有些口干舌燥。
今天是正月十五,昭文帝无论如何都会到景仁宫,总有个交流的时间。昭文帝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在一起好好交流了,基本就是例行公事。
等到傍晚,昭文帝吃了晚饭才进了景仁宫的门。
气氛有些沉凝,朱宛凝也习惯了,先和昭文帝说太后的情况,虽然他必然已经知道:“今天汤御医去看过姑姑了。姑姑身体有些不好,要静养。”
“嗯。”昭文帝沉声应道。
朱宛凝对目前的情况已经能轻驾熟,继续往下说:“明修仪在身边侍奉,姑姑也喜欢她,便让我回来整理宫务。”
停顿了一下,不出所料,昭文帝又嗯了一声。
听到了就好,朱宛凝又说道:“我回来和几位尚宫商谈了一下,发现我对后宫人事的认知没有一些妃子了解的清楚,宫人也有许多攀亲的。我想着要不要将妃嫔的宫殿换一换,再开恩放出去一批宫人。”
昭文帝直接过滤了前面疑似上眼药的部分,细思后面计划的可行性,想着给后宫众人找点事做也好,就说到:“随你怎么安排,只是主位不许动,启祥宫向婉仪、长春宫孙芳仪移为主位。放宫人出宫的事,你自己看。”
朱宛凝达成了目的也心满意足,又想着子嗣问题敲敲边鼓,问道:“顺容华所出的大皇女灵儿,二皇女依娴,五皇子李堇,可要报给其他妃嫔抚养?”
“大皇女已经搬到乾东所自然不需要宫妃看管。依娴如今不过三岁,抱给贞嫔养着吧,日后……再说。堇儿太小,你看着让一位宫妃带着。”
“那玉碟……”朱宛凝试探道。
昭文帝定定地看了一眼:“不用管。”
“是。”朱宛凝收到警告,将自己的心思收敛了一下,担心抱给有子嗣的宫妃会成为她们孩子的助力,问道,“那孙芳仪如何?想着高位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注意力都在自己孩子身上,未必有时间注意到堇儿。”
她现在也在积极准备着,总要有一个嫡子在身边才好,不然以后要是庶子上位,虽然遵奉自己为太后,但是生母为太妃,皇帝的心未必会在她这边,到时候成了一个摆设太后,看别人脸色过活。有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嫡子,嫡长子自然而然的是太子,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新的皇帝。她已经不指望获得昭文帝的爱,只想顺昭文帝的意,管理好后宫,那就能紧紧握住权力,握住了权力,不是空头皇后,以后自己的孩子上位才不艰难。
昭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是皇后,后宫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这些总是要喊你一声母亲的。”
听到了昭文帝的回答,朱宛凝笑着说道:“知道了。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既然昭文帝对于她管理后宫没什么不满,那她也不必做个摆设,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做好,重新获得昭文帝信任。朱宛凝细细思索,有了主意。
第43章 牵扯
朱宛凝召见尚宫的次数逐渐增多, 调度也日趋频繁。前朝吕家因为吕姣被申斥,元气大伤,许多职位都空缺了下来。除了冷宫里的吕姣, 以及与她出身同一性质的苏寻玉, 整个后宫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这种情况下, 朱宛凝动作虽大, 但也无人过问。江又晴窝在钟粹宫,将乐安身边的防卫更上了一个等级, 为应对从她身上找不到突破口而转移到乐安身上的人。有的时候越乱越有序,反而让人不敢做些什么。江又晴也不打听朱宛凝在干些什么, 将精力放在之前王湘牵扯到的人身上, 至于朱宛凝,等她主动说,也看看皇后娘娘的首秀。
“主子,来消息了。”晓云在身边说道。
江又晴停下了修剪花枝的动作,坐到椅子上, 看向晓云:“什么消息?”
“喜鹊的父母没有什么异常, 还是在官府做小吏的活, 也没人去给钱。怜珊被处理后,吕更衣进入永寿宫,和宫里的势力断了联系, 吕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就没有难为她的家人,不过最近官场变动, 好像有往其他地方调的意思,这样的人数很多,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别的事。京城里最大的卧云寺香火鼎盛, 添了一大盏长明灯。”
看着江又晴的注意力逐渐集中,晓云说道:“原本是发现不了的,毕竟卧云寺香火旺盛,只是国子监的学生喜欢往那里跑,就多注意了一下,谁知道看到了雪青和宋仁。两个人不是一天去的,但是都和这事有牵扯,就报了上来。奴婢想着主子说过宫里不要生事,就没有再跟。”
“雪青、宋仁。”江又晴默默念叨这两个名字。雪青是一切的开始,不是她慕春就不会想到吃食上面,也就不会有喜鹊轻易换了贞嫔的饭食。喜鹊已死,怜姗说是她指使,那她多半是做了此事。既如此,雪青和喜鹊乃至于怜姗应该是一个人指使的,前呼后应。宋仁就更微妙了,在陷入僵局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成为了怜姗与王湘宫女碰面的见证人,为怜姗的死亡压下沉重的石块,这难道又是巧合吗?换个看法,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么做,不是更像灭口。
“温贵人和谁走的近。”江又晴问道,这环环嵌套,牵涉宫中事务繁多,一个刚入宫的绝不可能做得这么顺溜,“雪青是温家派进来的么?”
“温贵人和顾才人相处比较好,但最好的是向婉仪,温贵人时常去启祥宫。向婉仪宣称只有她和温贵人是地方上来的,所以比较亲近,甚至有好几次亲自到温贵人处。”晓云说道,有几次碰到了曾经的慎顺常还被骂过自降身份。“温家比向家要差一点,起家比较晚,在宫里没有什么势力,雪青是按尚侍局排名分过去的。”
向诗云。江又晴默念这个名字,提高了警惕,真的是有胆。这件惊天大案一下子也将之前苏寻玉揭露的事盖了过去,一石多鸟。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此事是向诗云主导,说出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显得自己心思深沉,自己没到和她鱼死网破的地步,也就装着不知道。但未来或许有用,这么想着,江又晴说道:“宫里的人不要动,皇后沉默了一年多,看样子要出招了。这件事把证据小心保存,不要闹出大动静。贞嫔那边也不要透漏风声。”
延禧宫中,刘娇娇面容不复以往的娇媚,多了几分憔悴和阴郁,差点阴沟里翻船。坐在位置上等着慕春回来。她现在对慕春感情尤为复杂,慕春确实没有背叛她,但是事情也是与她有关,没了她身边没有帮手,把她放到跟前又很难说没有一丝隔应。但还是将她调了回来,总是,这么多年了。
慕春梳着浣衣司宫女一齐梳的一字髻,中间用深蓝色的粗布扎着,头发有些毛燥,上面没有一件首饰。脸上干的很,嘴唇起了白皮,双手不复之前的白嫩,粗糙的上面有些刺。因为一天在水中泡的时间长,还过了冬,半年的冰水让骨头不时犯痛。衣服遮盖下脖颈后面若隐若现一条浅色伤疤,看粗细应该是用马鞭打的。从浣衣司到延禧宫,慕春跟着玉兰,一路上行走间脚步平稳,不像是外面带来的,倒像是尚侍局的头名。
才开了门,慕春看到刘娇娇坐到椅子上,越过玉兰扑到了刘娇娇脚边,眼含热泪,抬起头说道:“主子,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玉兰看到如此情形,识趣的将门关上,不打扰屋里两人说话。
“怎么了,这是,我也不会不管你呀。”刘娇娇被扑过来的慕春一惊,看着她备受摧残的脸也有些感叹,伸手抚摸上去,和她在家里做小姐的时候比都差远了。听到她说的话还以为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思虑,心中也有些心虚,问道“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主子,奴婢可不是杞人忧天,您知道吗,”慕春放低了声音,小声的说道:“前几天送进来的顺荣华身边的宫女,投井了。”
“奴婢早上去接水的时候发现的,人都泡涨了,一摁一个坑。”慕春的神色好像还残留着惊恐,“因为那事,她来的时候我还去看了,她被人折腾也要活着,求生的欲望非常强,她不可能自杀的。”
刘娇娇的手顿在了当场,事情已经解决了怎么会有人要她去死,难不成还有人浑水摸鱼。一个事情被解决后的弃子,如果不是慕春去看了,或者说,如果不是自己把慕春调了回来,那是不是这件事就彻底掩埋了?刘娇娇突然感到一阵骨冷,自己深深泡在了寒水里,久久不能呼吸。
“主子,奴婢觉得,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慕春看着愣在原地的刘娇娇,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要小心啊。”
是的。总还是要小心。将目光收回来,刘娇娇又看向慕春,大有一诉衷肠之意,问道:“你在那里过得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这话一出口,看了眼慕春,刘娇娇就察觉到了其中的苍白,正要想办法往回找补,就听见慕春开口了。
“那里面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啊。”慕春说道,“日日相逼,好在之前结交了许多姐妹,其中大部分都是白费钱,但也有一两个愿意从中庇护一下,要不然,主子就见不到奴婢了。”
听到慕春到如此境地还有人愿意帮扶,刘娇娇有些意外,原来那钱没有打水漂。这种时候,不论花了多少钱,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搭把手都是值得的。想到她这么多年为自己兢兢业业的做事,即使导致了今天这个结果,其本质依然是为自己好,看着慕春憔悴的容颜,心一下子就软了,说道:“都回来了,有我看着没人能害死你。”
慕春抱着刘娇娇,哭着。刘娇娇却看到了慕春的后脖颈,伸手在后面突出来疤痕上抚摸,凹凸不平的疤痕彰显着当时主人的痛楚,慕春瑟缩了一下。刘娇娇没有问慕春这是怎么回事,慕春也不提。能让人看见的疤痕就如此触目惊心,那衣服底下又有多少呢?刘娇娇温柔了语气:“怎么还穿着这晦气的衣服,快换了去,你的衣服你知道地,赶明再裁两身宫装,去去晦气。”
“谢谢小姐关心,奴婢这就去。”慕春起了身,对刘娇娇笑了笑,起身离去。开了门,对门口的玉兰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去,这条路已经一年多没走过,但是每日的梦里总是格外清晰,分毫毕现。现在走起来一点也不生疏。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她不像其他奴婢,她只有刘娇娇一条船可以倚靠,如果不被接受就会回到那生不如死的境地。她忍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等到一个报仇的机会吗?这一年过去,刘娇娇的性格也有些改变,好在改变不大,慕春还能摸着她的心情。毕竟她绝对不能比主子过的好,过得越惨越好,还要有利用价值,最好全心全意爱着主子,和这件事前一样,让她握的住。看着玉兰眼里的惊讶,慕春知道,这下子也算在延禧宫重新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