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知道自己和太后没什么感情,原本就防着太后拒绝,说您已经不能生育,是太后大宫女做的。太后只能让您进宫,并嘱咐朱家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您。朱老爷是不担心太后不办事的,他知道太后放心不下朱家,只会一时生气。果然,太后扶持您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朱家两代后族,也是荣耀。”
两代后族的荣耀?朱宛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朱家是荣耀了,太后是为朱家寻找了皇后的位置,那她呢?那她这个牺牲品该往哪里摆放?
白鹭见机退了出去,命令宫人离得远一点,给朱宛凝发泄的机会。
朱宛凝简直发了狂,完全失去体统的吼叫着,将桌上的笔洗、镇纸以及堆得很高的六宫尚宫的奏报,一齐扫落地上,再踩在上面,将博古架上安放的珍宝一一推到地上,性质脆的摔成几半,比较结实的瓷器磕豁了几个口子。
她攻击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偏偏轮到她!轮到她出生在朱家;轮到她有一双卖女求荣的父母;轮到她有一对立不起来,等着姊妹收拾烂摊子的兄弟;轮到她有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姑姑!
她偏偏降生倒了朱家。她偏偏和昭文帝岁数差不多大,给了他们希望。她偏偏兄弟都是废物,还有一个作为榜样嫁进皇家荣耀家族的姑姑!
可是谁在意她了呢?
小时候在家,因为说错话就被教养姑姑摁在水里,濒临死亡的时候;走路不够端庄有形,让赤着脚在砂石上行走的时候;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有半点放松。这些时候,她那亲爱的父母在急不可耐的催促着教养姑姑给她施加更多的酷刑,她那仪表堂堂的兄弟可曾为她求过半句情?她的好姑姑,大宫女放出去就当真不闻不问了?还是想着给儿子的小妾自然要好?
虎毒不食子,为了让她入宫,直接断送了她作为母亲的可能。这一切是源于他们的贪心,但太后更是提供了客观条件,这一切都是为了“朱家的荣耀”。为了朱家的荣耀,所以再怎么对待她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她进宫了,按照他们预计的轨迹,她安安静静的在咸福宫过自己的小日子,这对于一个他们心知肚明不会有孩子的宫妃不好吗?为什么要硬把她抬到皇后的位置上!
一个无子的宫妃和一个无子的皇后能一样吗?现在的她等到新皇帝登基又是个什么境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成了皇后,有人教导她怎么当正妻吗?太后就没有为她想过。一切为了朱家的荣耀,所以她只要活着就好,活成什么样根本无所谓。
朱宛凝瘫坐在地面上,悲伤从心里往外涌。但哭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坐着突然又不难过了,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包袱需要注意,未来也没有什么盼头,剩下的大把时间正好用来折腾,昭文帝要是追究就更好了,反正倒下的是“朱家的荣耀”。
与她朱宛凝又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辞官
太后身体不稳定的消息只是在前朝小范围传播, 看到昭文帝的反应大家就知道太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既然不需要守孝,那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
江芃也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预备三女儿将婵娟明年夏天和胡家次子胡顺英结亲, 胡家本来说明年估计要外放, 到时候办婚礼有些急促, 想提前办,他还有些犹豫, 现在也抓紧了时间,要是等到太后去世, 还有得忙。
两边早就订婚了, 现在进行婚礼也不算太匆忙。
形式上的三书六礼一条条走过,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亲迎。
江芃带着江衍,在前面向同僚一一介绍。江衍那么多诗会、茶会不是白去的,在同年中名声够好,也就交了不少对他颇为赏识的前辈。在江竼介绍的时候, 不少官员都仔细打量这位未来的同僚, 现在的江衍对他们是没有威胁的, 但谁还没个小辈,看着江衍考个制科是不成问题,难免为以后打算。
江默就在旁边等着, 有时候江芃和江衍叫他才会上前。
江赵氏带着钟氏在后面招待女眷, 在把还没定亲的裁花带出来让各家夫人认认人。这种日子姨娘是没有位置的,江赵氏准许她去婵娟的房间里最后看看她, 毕竟以后就见不到了。
江婵娟在自己的屋子里,穿着正红的嫁衣,带着华美的凤冠, 大片大片的胭脂恰到好处的在脸上绽放,将整个人衬得和之前大不相同。柳姨娘不敢抚摸她的脸,怕花了妆,只能一遍遍的抚摸衣袖,这正红色她这辈子是见不到了,但是婵娟会穿上,一直。
吉时到了,门口的丫鬟轻轻催促,柳姨娘站起来,亲自为江婵娟盖上了红纱盖头,将她交到门口的丫鬟手中,看着她们远去。她就不过去了柳姨娘低头整理衣袖。不吉利。
江婵娟走到了门口,江赵氏也出来和江芃会合。江赵氏说道:“为玉,去背你妹妹。”
江衍便快步走过去,将婵娟背到轿子里,看着轿子在簇拥下热热闹闹的离开了才回到宴席上。一个考中了进士嫡出的哥哥和一个只是童生的庶出,自然是前者更受重视。都做到了九十九,江赵氏才不会差这一步。
随着时间流逝,江家这边人也就散了。江芃抚着眉头和江赵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朝堂上都空出来了。我看着方家万家要倒霉。”江芃说道朝堂见闻,方家对自己女儿被打入冷宫很是躁动,万家也有些跳。
皇帝这种东西,和平常人是反着过来的,可共患难而不可同富贵。你在他还没有登位的时候投靠过去,那是你给他的情分,但等他登上皇位后,你当年帮他就是本分,不站队就是投机,站错了就是有罪。
方家万家押对了宝,但是自以为自己有恩于昭文帝,携功自傲,这就有大问题了。
皇帝是会念着有功之臣,没错,但不是现在。要等到晚年诸子相争,老臣都死的差不多的时候才能想起这点好来。
江赵氏一边对镜子卸妆一边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你还要再往上升?”
“就是头疼这个。”江芃揉了揉喝酒导致头疼的大脑,“我当学正时候的门生已经有一批做官了。在国子监的门生未来至少三届考举是用不完的。”
“你的影响力就要显出来了。”江赵氏总结道。
江芃长叹一口气,又想不过的说道:“谁知道方家那位干了什么,让外边这两家这么疯。”
“要不要问问?”江赵氏迟疑的说道,转念又否决了,“算了,已经这样了。”
原本昭文帝还是赵王的时候,头顶上有方家和万家顶着并不怎么显眼。原本选择走清流路线,极力贴近桃李满天下的路线,就是想着闷声发财,谁知道那两个那么不顶用,这么快就张狂起来,让自己现形的那么快。
世家打压下去了,出身不怎么好的人就有上升渠道,而这正是他的基本盘。等到昭文帝注意到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不是不能打消昭文帝的疑心,但这种如履薄冰的事,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衍哥儿最近怎么样,人际关系之间。”江芃问道,这关系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衍哥儿学术上更加精进,在同窗以及国子监都有薄名,还没有与人结怨,这孩子也不是个只会读书的人,钟先生说出不了差错。小夫妻相处也不错。”
江衍的表字是为玉,钟氏字尔玉,很难说两家没有刻意的成分。不过在这等巧合下,小夫妻生活过的相当不错,江赵氏每天隔得老远就能够看到两人身上冒得幸福泡泡,每次都得感叹一句年轻人啊。
江芃盘算半天,说道:“我准备向皇上请辞。”
“这么快吗?”江赵氏愣了一下问道。
“圣上最开始是不会同意的,要挽留几次,等到真的准了,也到明年衍哥儿入职的时候了。”江芃继续解释道,“圣上最开始让我做学正的时候没想过我会有这么大的势力,再等一会儿根本没人能牵制我。那时候再退就太明显了。”
“衍哥儿又不是和我一样,只往清流上靠,我为他铺好了路。等到做官的时候,最开始一定是在翰林院,在那里和未来的宰辅相处,打下关系,之后外放。我辞官后影响力必定有衰落,但不涉及重要问题,只是一些小事,他们还是愿意抬手的。等到在外面历练一圈,就能回到中央,往上爬了。”
“也好,正好婵娟出嫁了,默儿跟着咱们行万里路也好。”江赵氏说道,对于江芃认真的决定她从来不质疑,顺着江芃思考的方向思考以后的生活,又有些忧虑的问道:“那又晴?”
“又晴反而更安全了。”江芃自然考虑到这点,继续说道,“方家那不管怎么是因为什么进去的,都说明那里面的争斗程度已经在上升了,而且看样子还没有到顶。”
“又晴的位份已经到顶了,底下人一般不会第一时间把目标放在她身上。等到我退下去,高位斗法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将她牵扯进去。只要不是第一个目标,要相信又晴可以照顾好自己。”
太后生病后宫里安静了许多,临近年关,江又晴呆在钟粹宫,平时都不怎么出去。
这种风平浪静让江又晴有些不适应,还有些不适应的是皇后与太后关系的转变。据说皇后知道太后病情后,回去就心疼的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在那之后就时常往慈宁宫跑,与太后一改往日的冷漠,变得温和起来,现在才有了点姑侄的感觉。
就在这平静的生活中,从前朝传来的消息震惊了后宫诸人,不少目光隐晦的顶着钟粹宫,等待着看江又晴的反应。
江又晴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但越疑惑就要越镇定。昭文帝没有表示,那就保持沉默。
接到江芃奏折的昭文帝是有些发懵的,毫无疑问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并询问他是不是受了刺激。江芃收到回信后暂时也没有再上书。
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江又晴度过了新年。
过了年,江芃二次上书辞官。昭文帝再次拒绝江芃的请求。同时下旨升江芃为正三品中书令。中书令是个实权职位,有着“宰辅”的美誉,可以说是不少人一辈子梦想的仕途终点。
江芃以能力不济为由拒绝了昭文帝的任命,仍旧做国子监祭酒。君臣二人好像陷入了人什么奇怪的磁场,明明每日上朝时处理政事十分顺畅,私下却并不像以前一样多有交流。江衍成功通过了翰林院的考试,依照旧例为正七品翰林院侍讲。
江又晴也感受到了这种微妙,昭文帝来的次数并没有明显减少,但是气氛不像之前没那么好。江又晴只做不知道,跟乐安说是因为前朝的事疲惫。
等到二月国子监新生入学工作结束后,江芃第三次提出了辞官的请求。
凡事再一再二没有三,昭文帝留中不发,靠在椅子上,好像低头一样说道:“让江向山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芃在宫里当值,他特意找了个当值的日子才把奏折递上去,等待着昭文帝的召见。看到王永来了,就知道自己计算的没有错。
“王公公。”江芃起身问候。
王永苦笑一声,无奈道:“江大人,皇上请您过去。”
“有劳公公了。”江芃笑着说道,跟着王永进入了人乾清宫。
“臣江芃参见皇上。”江芃进门弯腰行礼道。
昭文帝看着江芃一副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就有些无奈,叫了起,就将江芃写的奏折递给他,问道:“江大人这是干什么?”
“臣就是字面意思。”江芃再次弯腰说道,“朝堂在皇上的领导下已经平稳了,多一个少一个臣根本无关痛痒。臣父母也老迈了,和钟家结亲后时常和钟先生交谈,想到回乡教导学生也算是有一些价值。”
“你早就有这打算,为什么不和朕说?”昭文帝问道,有些疑惑和感伤。
“皇上也没有问臣啊。”江芃语气中好像带了委屈与赌气,“皇上不是认定臣为什么辞官了吗?”
看到江芃发起了小脾气,昭文帝反而放宽了心,在赵王府的时候江芃就是这么个性子,后来慢慢理智了,现在看来江芃还是当年的那个江芃。
“向山还是这个性子。”昭文帝的语气松缓了许多,让皇帝承认错误是不现实的,“你这走了,江为玉可是才上任。”
江芃不在乎的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别做一些有违法度的事就好。”
“你还真的是放得下。”昭文帝摇摇头,“你预计怎么教书。”
……
傍晚云霞弥漫,江芃满身轻松的从乾清宫走出来,王永出殿将他送到宫门口。
“有劳王公公了。”江芃在宫门口和王永告别。
王永躬身说道:“江大人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江芃踏着轻松的步伐往家里走。这回提前还提前对了。
第60章 太后薨
天还暗着, 乾清宫前朝臣已经在此等候了。
江芃周围形成一个虚掩着的真空带,周围窃窃私语,不时有人瞥一眼江芃, 他也不在意。江芃掸了惮官袍, 今天他特意从里到外换了身洗干净的, 来为自己的官宦生涯画上个完满的句号。
“江大人。”有人突破了沉默的封锁, 向前走来。
江芃转身,看到是正三品秘书监, 也问候道:“姚大人。”
姚大人低声询问江芃:“江大人,你这是?”
“不过鲈鱼堪脍。”江芃小声解释, “教书育人不光在国子监可以, 回乡也可以。”
姚大人摇摇头,笑着叹息一句就离开了。
门前太监静鞭三下,官员排好队,大门打开,众人陆续进入。
省去前面千篇一律的问候, 直接到达“戏肉”部分。
“臣国子监祭酒有事启奏。”江芃出列说道。
昭文帝在上面坐着, 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从四面回荡, “江爱卿请讲。”
“今天下海晏河清,臣父母老迈,请辞国子监祭酒一职, 回乡侍奉双亲。”江芃说道。
昭文帝照例挽留:“天下虽海晏河清, 但江爱卿是国之栋梁,在国子监教导学生, 为朝廷培养了多少国有才之士啊!”
“臣心在双亲,不能全心全意为朝廷做事,无异于尸位素餐。上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下对不起莘莘学子的求学企盼。”江芃再次躬身推辞,“教书育人不止在朝堂之上,身在乡野也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