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璇捂住脸,“总之就是不行!”
第97章 不愧是云月灯
但最终聆璇还是出现在了人与魔交战的那座无名山谷。他赶到的时候正是风九烟与平宁羽之间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 而他直接从背后一击贯穿了平宁羽的心脏,将这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赤色孔雀从天上打了下来。
风九烟在看见帮了自己的人竟是聆璇之后,意料之中的不曾领情, “谁要你来的?你不横插一脚,我差点就能赢了。”
其实如果方才聆璇不出手,被刺穿心脏的或许就会是风九烟。虽然作为树妖他和聆璇一样并没有真正的心脏,就算被平宁羽穿胸也不会伤得太重, 但不可否认, 他的确是快输了。
如果按照聆璇过去的脾气,他一定会反驳风九烟几句。聆璇不懂该如何讥讽对方,但一本正经的点明事实, 往往更伤人自尊。
可此时此刻风九烟却意外的没有听到聆璇开口, 他只是阴沉着脸瞪着风九烟, 就好像与风九烟有深仇大恨,方才重创平宁羽是他失误,他真正要弄死的是风九烟似的。
平宁羽挣扎着扇动翅膀又飞了上来, 这性情凶戾的孔雀精不管刚才伤了他的是谁,张牙舞爪的就扑了过来, 一副要将聆璇和风九烟一起生吞了的架势。
聆璇抬手, 将悬浮在风九烟身边的白霜剑召唤到了自己的手中,而后提剑便朝着平宁羽杀了过去。其动作之迅捷, 其架势之凶狠,让和聆璇相识了许多年的风九烟都目瞪口呆, 疑心面前这个聆璇是被什么给夺舍了。
聆璇和平宁羽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之所以下手如此狠,纯粹是为了泄愤。他算是被阿箬逼回来的,心里要是没有不痛快那才奇怪。
原本他是坚定地要带阿箬直接离开罹都的。
虽然不明白未来的阿箬为什么要抛下他和风九烟走, 但无论如何这都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以至于他现在听到“风九烟”这三个字就不舒服。
他对阿箬……他想,是没有那所谓的男女之情的,虽然那个来自未来的阿箬说他们会是夫妻的关系,可聆璇就是一块玉石,他连“夫妻”意味着什么都弄不清,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忠贞”,阿箬和谁跑了都无所谓,他难过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种被抛下的感觉。
当那个年老的阿箬松开他的手奔向风九烟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一段记忆,那时他还是一座玉雕,沉默的看着底下跪拜的黎民苍生,人族的栖息地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迁的,更何况人这一族生来贪婪,稳定与和睦注定不会在这个族群中长久存在,随着战火的燃起,他脚下聚落的子民越来越少,他看着长大的人在绝望中老死,他看着出生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故乡,到最后那座山丘只剩下黄昏时偶尔飞过的寒鸦。
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带阿箬离开罹都,甚至想让阿箬这辈子都见不到风九烟——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实力是肆意妄为的资本,他就算是把阿箬强行带走,阿箬也反抗不了他。而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候,阿箬问了他一个问题,她问他,为什么罹都中会聚集那样多的修士,为什么他们会被统一起来,在突然间就对那座无名山谷发起了进攻。
聆璇没有撒谎的习惯,就老老实实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阿箬。
正是他的坦然,促使阿箬下定了决心要留在罹都。
原本她不想那么快离开,一方面是因为放不下风九烟,另一方面则是实在好奇无名山谷那一战的胜负。可风九烟死了她也不会太难过,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她也不至于哭天抢地。如果聆璇坚持要带走她,说不定她抗议两次见抗议无效就会作罢。可是当聆璇告诉她人间即将面临一场浩劫、罹都的封印很快会被破坏、如果不能杀死这里的群魔,他们就会逃出去四处为祸——
这样一来阿箬没办法坦然的离开了。她也是人类,虽说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既没有享受过至高无上的荣耀,肩上也从未担负什么救苦救难的职责,她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而已,哪怕顶着云月灯转世的名号,也仍旧只是个小人物,她没什么大的抱负只想好好活着,如果有谁让她当什么英雄只怕她不会从心中涌起什么豪情壮志反倒还会倍感惶恐。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同族受苦。魔不是什么平和温驯的绵羊,他们出了罹都,肯定是要杀人吃人的,被囚在牢笼之中野兽好不容易自由,难道会隐忍嗜血的欲望变成谦谦君子吗?这显然不可能。
阿箬相信,就算到了那个时候聆璇也肯定不会对她坐视不理,他都可以为了她来到这座罹都了,足以证明她在他心中的位子,或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稍微高上那么一点。到时候就算群魔将人界变成地狱,说不定他也能找一处安静的世外桃源,让她在哪里怡然的度过此生。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一定没有办法做到放下内心的愧疚。所以她想要趁着悲剧还未发生,及时的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去阻止。如果阻止不了……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毕竟她不是鸟兽虫鱼而是活生生的人,一只画眉或者金丝雀能够在脱离山林的情况下于笼中欢歌,而她做不到。
因此阿箬没有握住聆璇朝他伸过来的手,再三犹豫之后她开口:“……过去你说我可以向你提出一个承诺,你还记得吗?”
聆璇脸色一僵,不等阿箬开口,他已经意识到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你非要这样?”
“我承认我很无耻,”阿箬苦笑,她自己没能力,就只有借助聆璇的能力,有些像是藤蔓,只能依附着大树方能看一眼青云。但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做大树,生下来就注定了是藤蔓,这难道是后天努力能更改的么?
“……可是即便无耻,这一回,我还是坚持我的选择。”在生存面前一切的道义都是云烟,如果可以保护住她千千万万的同族,别说胁迫聆璇了,再过分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更何况,”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阿箬又补充了一句,“您的剑还在风九烟手里。”
此话一出,聆璇的脸色越发难看,看起来就好像控制不住要去杀人。
阿箬都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愣后才把后半句话说完,“……他和旧日的仇人打起来了,为了防止他被杀死,所以我就把白霜留给他,然后,我自己跑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箬已经被聆璇一把拽住了胳膊,踏上了云端。再一眨眼,他们就来到了那座无名山谷。
他们回来的还算及时,风九烟还没被打死,山谷内部魔人和修士之间的混战也尚未结束。就是聆璇飞行的速度太快,从天上被放下来那一刻,阿箬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之后聆璇与平宁羽作战,而阿箬只能扶着大树干呕。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她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来者是谁。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曈的声音轻柔的响起在附近的草地中。阿箬低头,发现她此刻正躺在杂草堆里,四肢和躯干都被分开,头颅恰好滚到了距她最近的位子,看样子是风九烟之前将她五马分尸过一次,但很显然,这一次她也依然没有死。
阿箬用麻木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女人一点点的拼合自己的身体,最后又完好如初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说魔是不死不灭的,难道指的就是你这种情况?□□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够很快恢复?”阿箬现在面对着曈已经没有惊慌的情绪了,调整好状态后,她还能以轻快的语气同她对话。
“你是想要套我的话么?试探我能力的底线。”曈眨了眨那双漆黑如深井的眼,“很聪明,不愧是云月灯。”
“所以我说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对。”曈竟也认认真真的回答了,“魔不死不灭的意思是——魔尊法力深厚,在受到了重创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死去,并不是说他们不会死。至于不灭——那是说,这世间有阴即有阳,有火光点燃,那么暗处的阴影也必然会加深。旧的魔死去,新的魔也会源源不断的诞生。可我,我和所有的魔都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人可以杀死我,哪怕是道祖。”
阿箬愣住,开始思考面前女子的这番话究竟是狂妄的自吹自擂还是实情。
在她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曈朝她迈了一步。
“你别过来!”虽然没有白霜剑在手,但阿箬这一声大喝仍旧颇有气势。
“你怕什么?怕我抓住你,还是怕我杀了你?”曈淡淡然的笑。
“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吗?”
“不会。”曈轻飘飘的承诺,“你是云月灯,就算我不强迫你,你也会主动回到我这里来的。”
第98章 贪利之心
“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称为‘云月灯’了。”这些天听多了这个名字, 阿箬自己都有些烦躁了,“她是她,我是我。她有怎样的命运与我无关, 我选择走哪条路也和她没关系。”
曈并不反驳,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人格外恼火。她的那双眼睛空茫而又锐利,好似能够看破世间一切云雾,阿箬的分辨与挣扎, 在她眼里, 就好像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所以说七千年前你究竟答应了云月灯什么?”到最后阿箬干脆放弃了继续和这个古怪的女魔讲道理。
“七千年前的你,拜托了我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你的命途偏离轨迹, 我就要负责将你拉回来——不过, 七千年来我统共也没有几次发挥作用, 你的每一世都很自觉,哪怕被风九烟几番干扰,也最终还是会乖乖走向既定的结局。”曈回答的是阿箬听不懂的答案。
“既定的结局是什么?”
“死亡。”曈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蓦然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阿箬的脊背, 她猛地后退。而曈则向她伸出了手,如同索命勾魂的女鬼——
就在这时白霜剑呼啸着从半空坠下, 不, 是被聆璇直接砸了下来,长剑深深刺入阿箬与曈之间的土地, 掀起的劲风几乎将人吹倒。
这是聆璇给与的警告,此刻白霜剑是钉在曈的脚边, 可方才但凡她多往前走了一步,被刺穿的就是她的颅骨。是,她是不会死,可她会疼。即便活过了漫长的光阴, 痛觉仍旧不曾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麻木,疼痛,提醒着她她曾是人类,是她的折磨也是她的享受。
浑身笼罩在黑雾中的曈抬手如同拨开帘帐一般拨开了雾气,露出了大半张脸及骨瘦如柴的胳膊——她暴露在外的肌肤皆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看见这样的肌肤阿箬会忍不住心中发憷,感觉像是看见了棺材中死去多日的死人,但相较于其他的魔,曈的外貌的确是最贴近人类的,甚至在阿箬的审美中,她的脸算得上是清秀,身段也堪称玲珑——雾气散去,便于曈眯起那双幽深无光的眼睛仔细观察四周,她抬头久久的注视着聆璇的身影,最终如同是下定决心放弃什么重要东西似的,惋惜的笑了笑,接着张口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啸。
呼啸响起之后,整座山谷中的魔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撤退。他们在这一战中原本也不占多少优势,聆璇加入之后,修士们士气高涨将他们杀得节节败退,再不撤走可就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平宁羽也在哀鸣一声后再度从半空坠落,他华丽的尾羽被聆璇拔了七七八八,身上的伤也不会轻到哪去,可见沦为了聆璇的泄愤对象之后,他是有多凄惨。
这一次坠空之后他没有再试图反抗,倒是逃得比他的眷属还快,虽说以他的性格过不了多久必然会因为咽不下胸中那口气而前来寻仇,但至少现在他跑了,天空中少了那只血红色的孔雀,一下子宁和了不少。
魔人如同潮落时的海水,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这座曾经居住着无数魔人,如同凡世村寨的山谷,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废墟之中的修士们有些想要追击,有些则已疲倦到只恨不得赶紧睡去,绿卮夫人没有第一时间下命令给他们,而是走到了聆璇身边,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
她在拜倒之后,不少的修士也纷纷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朝着聆璇揖身,远远望去就像是风吹过后,麦田里的禾苗尽数倒伏。聆璇坐在山谷中最高的屋脊上静静的看着他们,忽然一言不发的驾云而去。
到后来阿箬才知道,这天下众多的修仙门派,其实也并非散沙一盘,他们会每隔百年推举出一名盟主负责拟定征讨妖魔的计策。如今这一百年,盟主是绿卮夫人。这些修士之所以会聚集在罹都,也是受了绿卮夫人的号令。绿卮夫人向聆璇跪拜,意思是要将仙盟之主的位子让给聆璇。
不过聆璇没答应,他直接走了。阿箬倒并不担心他,以他的实力足够在这罹都横着走——嗯,大概足够横着走。总之她曾看着七千年前的那个聆璇踏遍罹都的每一个角落,现在的聆璇虽然实力似乎不如从前,但罹都对他来说,应当不至于是陌生的龙潭虎穴。
此外她有些心虚,怀疑聆璇之所以负气出走是因为她的缘故。他那样性格的人讨厌被威胁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要怎样赔礼道歉才能让他消气。
聆璇走后,那些修士又聚在了一起开始商议如何进一步清缴罹都的群魔。今日这一战在他们开来是旗开得胜,需得乘胜追击。阿箬这个平平无奇的凡人没有谁去理会,只有浮柔岛来的剑修有几个认得她,还跑过来与她打了几声招呼,但之后也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地位较高的长老去参与盟会商议讨敌大计,地位较低的弟子则是聚在一起治疗在战斗中所受的伤——不少人都在方才那一战中受了伤,而罹都这样一个灵气匮乏的地方,想要疗伤需要漫长的时间,若不争分夺秒,也许下次敌袭的时候就是死期到来的时候。阿箬一回头才发现,就连风九烟都默默找好了一个被安静的地方盘膝坐好,他在运功前遥遥的看着阿箬,阿箬懂他的意思,他是希望她能够走到他的身边去。
生病或者受伤的人不仅身体脆弱,心理上也是一样的脆弱,这时候会希望能够有个人陪着是情有可原的——即便风九烟并非人类而是一棵老树妖。
但理解归理解,阿箬还是没有走过去。她朝风九烟摆了摆手,转身便走到了他目光再也追寻不到的地方。她很清楚的知道风九烟想要的不是她,而是云月灯。可她不是云月灯,就算她有着和云月灯一模一样的魂灵,却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风九烟拿她当替身,她却没必要纵着他继续自欺欺人。
……只是决绝回头的时候,心里又不可避免的有些可怜风九烟。
数千年来都在追逐同一个幻影,真不知是执著还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