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台是凤凰宫内面朝凤凰城的最高处,从这个方向望出去,正好能看尽城内之景。
灵瑾本来迷惑哥哥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但是等她爬到台顶,踩着台阶从石墙外望出去,却忍不住“哇”了一声。
彩色的花灯犹如一条长河,从宫城一路衍生,盘旋流动直到城外山顶。
空中繁星无数,月色如勾。山川如有生命,灵光霓霓,灯火如星辉交映。
忽然间,无数孔明灯从山顶升起,仿若灯流的延续,继续蔓延向浩瀚无垠的银河,直达无穷宇宙。
灵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当即被吸引进其中,挪不开眼睛。
寻瑜将最好的位置让给她,自己退到一旁,双手环胸,道:“现在出宫已经来不及,你就在这里看吧。要是想外出,夜市灯会明日还有,你可以明天再去。”
“嗯,这里好漂亮!”
灵瑾笑得很甜,发侧毛茸茸的白色耳羽被风吹得摇摆。
寻瑜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只听远处清晰的“咻——”的一声,第一朵烟火应声升天,在高空炸开!化成无数星火,流坠落下。
灵瑾乌眸睁大,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想要看得更清楚。
这时,她却感觉哥哥一下子靠近,拉住她的肩膀。
“哥哥?”
灵瑾回头。
寻瑜简单道:“……没事,你看你的。”
“噢。”
灵瑾不明所以地点头。
这时,她又开心道:“哥哥,好像马上就要开始邀舞了!”
“是吗。”
“对!”
灵瑾问他:“哥哥,你知道比翼节的舞蹈,是求偶的意思吗?”
寻瑜淡淡的:“嗯,知道。”
灵瑾又说:“哥哥,香斐姐姐跟我说,人长大就可以有恋人,有恋人就可以挑求偶舞,再然后就可以成婚,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寻瑜:“嗯。”
灵瑾问:“哥哥,那你以后,会成婚吗?”
寻瑜这个年纪,还不大会考虑这种问题。听到灵瑾这样问,他不由皱起眉头,随口敷衍:“不知道,可能会吧。”
灵瑾又问:“那我呢?我会成婚吗?”
“也有可能。”
“好想快点长大啊。”
灵瑾羡慕地望着凤凰城下。
奏乐已经开始了,正是世间名曲《凤求凰》。
无数翼族恋人和夫妇开始共舞。
先是一方邀舞、清唱,然后另一方接受、和声、共舞。
翼族的求偶舞起源于祖先在春季寻求伴侣的举动,时隔万年,翼族已经有了人身和原形两种形态,这种舞蹈却保留下来,在每年三月比翼节上,依然有着一种原始的热情。
灵瑾看着那些年长的翼族情侣,他们保持着人身,却放开了翅膀,将他们的翅膀展开、盘旋,又合在一起,羽翼上的羽毛彼此嵌插交叠,共沐气流。他们飞掠到空中,然后又落到地上。
灵瑾不知不觉,也放出了她的翅膀。
她的翅膀是雪白的,但是羽翼并不丰满,与许多翅膀华美的大型翼族相比,她的羽翼有点小小的。
灵瑾还没学会飞,但和着仙乐,在无数人歌舞的气氛渲染下,她也按捺不住,原地煽动着小翅膀。
灵瑾回头,看了兄长一眼。
然后,她转回去看看凤凰城中的灯会歌舞,又忍不住看向寻瑜。
“哥哥。”
灵瑾小声扯扯寻瑜的袖子。
“你想不想学大人的样子,跳一跳舞试试?”
寻瑜说:“不想。”
“噢。”
妹妹失落地缩回了脑袋。
但过了一刻钟,灵瑾又不禁轻轻拽他衣袖:“哥哥,那你陪我飞一下看看好不好?”
寻瑜别开脸:“……不要。”
“哥……”
“不要。”
“哥哥……”
“不要。”
“哥哥……”
“不。”
……
一个时辰后,比翼节第一夜在仙乐寂静中顺利落幕。
灯火阑珊,夜市人稀,翼族挥舞羽翼飞舞散去。
女君与大祭司主持完祭典,心满意足地比翼而归。
不过,两人刚刚飞跃凤凰宫墙,正要回内宫,就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宫道上慢吞吞地走——
寻瑜背着小小的灵瑾,灵瑾双手环着兄长的脖子、小脑袋搁在他背上,呼吸平稳,已然睡熟。弦月幽幽,两个小孩的身影,被月光斜斜拉得老长。
女君和大祭司见状惊讶,俯翼落下,拍拍翅膀化成人形,落在寻瑜身边。
“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背着瑾儿?”
女君问道。
寻瑜凤眸沉静,在暗夜中映着澄澈的月光。
他说:“我们到鸣凤台上看灯会,她中途累了,就睡着了。”
“怎么累成这样?”
大祭司也颇为意外。
他见寻瑜背着灵瑾,得知他们是从鸣凤台走来,不由一惊。瑜儿年纪也还小,背着妹妹从鸣凤台走到这里,路程可不短。
大祭司俯身,双手去抱灵瑾,对寻瑜说:“背着瑾儿走这么远,你累坏了吧?来,将妹妹给爹吧,我们抱她回去。”
寻瑜不置可否,配合地站着不动,让父亲将妹妹抱走。
等灵瑾到了大祭司怀里,他直起身体,沉默地转了转手腕。
女君拍拍寻瑜的背,道:“不错,辛苦了,带着瑾儿看花灯,还能将瑾儿从鸣凤台背到这里。走,咱们回去。”
“……没什么。”
大祭司抱着灵瑾,女君牵着寻瑜,一家四口一道步行往内宫走去。
在路上,女君又随口问道:“一整个晚上,你们就光在鸣凤台上看烟火和灯会吗?”
“嗯。”
寻瑜平静地走着路,目不斜视。
他说:“只是看烟火。”
第7章 云鹤世家
次日,灵瑾睡到巳时三刻才醒。
翼族大多早起,古时还有晨起而歌的习俗,就算是雏鸟,睡到这个时间,也着实算晚了。
灵瑾揉揉眼睛,从床上做起。她感觉自己后脑勺有点不对劲,一摸脑袋,发现头发翘起来好几根。
“小公主,你醒了?”
香斐这个点已经来看她了,见她睁眼,便过去给她换衣服。
灵瑾小脑袋还晕着,像个布娃娃一样乖巧,任由香斐摆弄。
香斐不解问她:“你昨日做什么了,怎么这个点还睡不醒?”
灵瑾瞌睡地眯着眼睛,听香斐这样问她,她“唔”了一声,却发现记忆昏昏沉沉的,只有星光下灯火辉映的片段。
灵瑾茫然道:“想不起来了。”
“啊?”
她回忆着说:“我和哥哥爬上鸣凤台看烟火,烟火很漂亮,天色也渐渐暗了……然后我就开始犯困,记不起来了。”
香斐哭笑不得:“这是玩得太累了吧。公主还是雏鸟呢,也难怪。赶紧洗漱,然后起来吃早饭吧。”
灵瑾问:“香斐姐姐,那你呢,你昨晚做了些什么?”
“我啊……”香斐捂脸,“我很开心啊!”
*
比翼节的烟火和比翼舞结束了,但灯会和庆典还会持续两日。
午后,女君兴冲冲跑来找灵瑾,刮她鼻子道:“乖瑾儿,听说你昨日想看灯会却出不去,只好和瑜儿爬上了鸣凤台。那今日,娘亲带你出去逛集市如何?”
灵瑾先是眼前一亮,但又不由踌躇说:“我和哥哥傍晚约好了……”
“我跟他说过了,说我今日想带你出门,让你们两个少待在一起一天。他说无所谓。”
“那、那……”
灵瑾心生雀跃,问道:“那哥哥一起去吗?”
“他不去。”女君面露不满,“他说白天宁愿看书。”
灵瑾听说寻瑜不去,情绪当即灰暗了一半,说:“那算了,哥哥不去的话,我也不去。”
“别啊!”女君笑嘻嘻地拧她小鼻子,“他不去是他不好,学这个干什么?将来瑜儿生病了喝药,你要不要一起喝?走啊,娘今日给你买花灯。”
灵瑾渐渐被说动了,尤其是听到女君说的花灯。
不过,看着女君轻松的神情,灵瑾又忍不住在意:“可是,娘你不是凰君吗?就这样走到街上,不要紧吗?”
女君笑了。
她凤眸微扬,目光骄然恣意。
女君对灵瑾眨眨眼:“出门嘛,低调一些就好了。”
灵瑾:“?”
*
半个时辰后,凤凰城街上现身了一对母女。
母亲鬒发如云,衣绮罗系锦带。
小女孩娇俏可人,发间带着雪白的耳羽,项晶珠,佩香草。
小女孩被母亲抱在怀里,似乎平时很少出门,一双乌眸既新奇又不安,为了看遍街上的风景,她不时左右打转。
这二人,俨然是一对家底殷实的寻常母女,大约也是趁着比翼节,出来观灯赏玩。
小灵瑾因为年纪还小,平时都住在内宫,很少有机会到宫外来玩。更何况是与公事繁忙的女君一起,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灵瑾内心高兴极了,既是因为看灯,也是因为娘亲在身边。
她双手紧紧环着女君的脖子,欣喜地四处打量。
女君走到卖灯的摊位上,问她:“乖瑾儿喜欢哪一盏?”
灵瑾看着摊位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样式,拿不定主意。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一种赤色花瓣金色花蕊的莲灯上,不知怎么的,这盏灯让灵瑾想到哥哥。
于是她小手一指,有些羞涩地道:“娘,我喜欢那盏。”
“那就这盏吧。老板,这盏花灯几个钱?”
片刻之后,灵瑾手上多了这盏莲灯。
她牵着女君的手,高高兴兴地在街道上走着。
女君笑眯眯地看着身侧的女儿,夸奖道:“这盏灯好看,你挑得不错。”
“真的好漂亮!”
灵瑾自从拿到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一路都笑得甜甜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手里的花灯,连两街的其他东西都忘了看。
小灵瑾说:“好想快点灯亮起来的样子。”
女君摸摸她的小脑瓜,道:“等黄昏时分,灯会重新开始,就可以点了。”
小灵瑾期盼地等啊等啊。
好在她们出门已是申时过半,等了一个时辰,天色便渐渐暗了。
夕阳斜下,随着凤凰宫宫门前第一盏花灯再度被点亮,整条街一丈一丈亮了起来,将长街置于一片动人的昏黄中。
灵瑾提着花灯,女君蹲下/身,在指尖燃起凤凰火,为灵瑾点亮赤色莲灯,微笑着看这小白鸟的双眸被灯光点亮。
“喜欢吗?”
女君和蔼地问她。
灵瑾兴奋道:“很喜欢!”
但她旋即又遗憾说:“如果哥哥也能看到就好了。”
女君笑言:“谁让他自己不来的。好了好了,没关系,等会儿回家拿给他看就是了。”
灵瑾举着花灯,欢喜地走在绚烂的灯会中。
到了点灯的时间,街上的小孩子陆续多了起来。大家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三五成群,欢笑着在街巷里奔跑。
灵瑾跟在女君身边,一眨眼的功夫,她身边已经跑过了三搓成群结队的小孩,他们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看上去都住在附近,周围也没有大人管着,跑得十分快活。
灵瑾眼巴巴地望着这些孩子,目光不由有两三分羡慕。
她常年住在凤凰宫里,除了兄长,就很少见与她年纪相仿的人了,而哥哥也不大爱和她黏在一起,灵瑾有些想要这种可以一起玩闹的关系。
就在这时,灵瑾本来望着别处,忽然觉得自己右边的手臂被人碰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一下金石碰撞的叮鸣之声。
灵瑾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和她擦肩而过。
那男孩飞眉英目,耳露白羽,目不斜视。
他衣锦佩玉,脚着饰珠丝履,身后背着一把合身量的小弓,但却是拓木弓臂、麋鹿筋弦,比灵瑾用的木弓要好许多,有着一种上等弓弦精工细作的精巧匠心。
男孩跟在一个侍卫模样的大人身边,从灵瑾旁边错身而过,并未注意她。但灵瑾却看到,他身上一块刻有云中飞鹤的玉币佩饰在人群摩擦中撞掉了下来,然而男孩没有发现,已经朝反方向走去。
灵瑾连忙帮他捡起来。
“那个……”
*
云沐今日,并非是来观看比翼节的灯会。
他家族中的人学弓比绝大多数大型翼族要早,因此他在远比其他人小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学习射箭。
只是,他刚刚拿到手的、为他量身定做的新弓,弓弦却不算很顺手。所以云沐才专门把弓带出来,打算到与家族世代相交的工匠那里再做调整。
然而,当他和家中侍卫一同走在节庆街上的时候,却忽然被人唤住。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她说:“那个……你的玉坠掉了。”
云沐回过头,猝不及防迎上一张明眸皓齿的笑颜。
倦怠的灯火中,小女孩手中提着花灯,芙蓉似的面颊被缱绻花火映亮,雪白的耳羽如浮雾轻云,发间金色流苏轻轻摇曳。她跟在母亲身边,笑起来甜得像初绽的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