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回到家的陈姜忙碌起来,频频与周望元见面,共同筹建纸扎作坊事宜。两人相处十分融洽,不仅谈工作,也会谈些彼此日常,偶尔会约着一起吃饭,廖氏做了什么好吃的,陈姜还会特意给周望元送一份。关系比从前更好,好到隐隐有了些亲密的意味。
  与之相反的,是她与师焱关系的日渐淡漠,他仍整天陪在她身旁,但其实自从赵媞和影子走了之后,他俩之间的对话就很少了。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她仿佛也不知道,问过他一次两只鬼下去后的境况,他没有说,她便也不再问了。
  不同于前些年因气恼愤懑造成的冷战,就是淡淡的。尤其是这次与袁熙交流之后,他能感觉到她心情的平静,是真的平静,心如止水一般的平静。
  那些话他听见了,听进去了,她说她不再执着了。这是好事,他该为之高兴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畅快感。
  有一日,陈姜在镇上酒楼包了个雅间,叫了一大桌菜,宴请周望元。在人没来之前,她对师焱说:“师兄,我要跟望元兄说一点私事,你能回避吗?”
  师焱飘出雅间的时候,一身青袍的周望元刚好走进酒楼,他看着他上楼梯,推开房门,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姜儿,今日何故这般破费?”
  “找你说件好事。”陈姜说,然后关上了房门。
  冥君一言九鼎,说不偷听就不偷听。他为了防止自己耳力太好,甚至飘出酒楼,飘到街对面的一家客栈二楼,看着遥遥相对的那个窗口。
  私事,他俩平常说了不少私事,周望元小时候睡过棺材,陈姜小时候被大鹅拧过的趣事都交换过了,还有什么私事值得这样慎重?慎重到要避开他。
  师焱的好奇心第一次发散到了陈姜身上,天天跟在身边不觉得,突然被隔离在外,他发现他竟然非常想知道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可是好奇仅限于好奇,答应过陈姜不偷听的,他便耐心等着。
  很久,一个时辰,又或许一个半时辰之后,陈姜先出了酒楼,看见他招了招手,坐上马车回村了。师焱落后又等了片刻,周望元却始终没有出来。他看见他呆坐在雅间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天以后不久,镇里的作坊建起来了,要招工培训。陈姜还是经常去找周望元,称呼从望元兄改成了望元哥,两人频繁地说悄悄话——全要师焱回避的那种。
  师焱越来越好奇,终于忍不住问了陈姜:“你同他私下里,说了何事?”
  陈姜温和一笑:“这是我俩的秘密。”
  师焱不知道他感受到的这种情绪叫什么。魔害世间时他懂得了什么叫怒,重明战亡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哀,鸟蛋自爆时他懂得了什么叫痛,找到陈姜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是现在,又有一种新的情绪产生了,非怒非痛,非喜非哀,让他不安,还有些焦躁。
  陈姜画了很多花样子,买了很多布料,交给廖氏,说做嫁妆用。
  廖氏惊喜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仪的人家了?她笑而不答。
  晚上两人独处时,师焱又忍不住问:“你要嫁他了?”
  陈姜画着画头也没抬:“总要嫁人的。”
  “你并不心悦于他。”
  陈姜笑着勾勒线条:“不要跟袁熙说一样的傻话。我要代替小鬼给娘一个交代,不能再拖下去了。”
  师焱背着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待你出嫁,本君不便常伴。”
  “嗯。”陈姜顿都没打,一口应下,还道:“早先我同你说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心情不好说的是气话。这回我真的要嫁人了,也真的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如今天下大定,我有财有势,师兄不必再为我担心,你可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待我过完这几十年俗世人生,自会下去找你的。”
  师焱还是没察觉到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的确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也不知为什么,今天老是忍不住。盯着她的颅顶,悄悄探出一缕神识。
  “师兄。”
  神识飞快地收了回去,师焱拢在背后的手指轻微攥了攥:“唔?”
  陈姜抬起头,似笑非笑:“你忘了我有一双重明眼了?别侵犯我隐私。”
  以前陈姜对眼珠子的特异功能运用不熟练,总是要他提醒了才会集中精力。所谓熟能生巧,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双眼使用技巧。可以看透万物本源的重明之目,能见鬼,见邪祟,看破一切幻像,也能看到师焱强大到凝如实质的精神力——丝丝缕缕金黄色的光线。
  他想窥探她的想法,这个鬼,不正直了!
  师焱消失了几天,回来找到陈姜的时候,她刚从县城牙行里出来,见到他淡淡打了个招呼:“师兄,回来了?”
  也没埋怨他不告而别,也没像从前一样欣喜若狂,更没问他为什么消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又过几日,陈姜开始找成衣店银楼订做衣裳和头面首饰,廖氏兴高采烈地跟着她操办,逢掌柜伙计问起,便道:“一定要喜庆,给闺女做嫁妆的。”
  师焱又消失了几天,再回来时,陈姜已经画好了嫁衣的款式。牙白大宣上,嫁衣繁复精美,红彤彤的艳色让师焱觉得很刺眼。
  “好看吗?”陈姜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向他炫耀,“霞帔的边边要缀上珍珠,走动起来才又美又仙,保证闪瞎新郎官的眼。”
  师焱不说话,陈姜也不介意,兀自欣赏着画作。
  云鹤不知哪儿去了,再也没出现过,也许已经死了。没有他和他徒弟作孽,在陈姜已知范围内的恶鬼怪事都少了很多。她已经很久没接到正儿八经的安宅生意了,用得着师焱的时候越来越少。
  在陈姜跟廖氏说出找个黄道吉日把亲给定了的那一刻,师焱终于弄清了自己心里那奇怪的情绪是什么,多余。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感受到自己的多余。很快会有一个男人陪伴在陈姜身边,陪她走完这一世的人生路。他们会像阳间所有的夫妻一样,同吃同住,耳鬓厮磨,生儿育女,终生不离。他要飘在夫妻二人身边,看着他们度过一生?多余!
  初见她时就已在魂魄里下了印记,此时即便离去,蛋魂也不会再度失踪,下地府时他必会知晓。所以,该离开了吧?她好像已经有些避讳自己了。
  师焱说了声保重,身影就从陈姜余光中闪去无踪了,她愣愣半晌,颓丧放下了手里的图纸。
  虽然只有两个字,陈姜却听出了诀别之意。多唯我独尊啊!还是说走就走,你保重了我还没说话呢!
  冥府十九界,万尺寒冰前,师焱飘半空盘膝闭目。厚厚的冰层底部躺着他的肉身,冰水从极高处一滴一滴滑落,融到那处,遥遥无期。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见身前浮着一个卷轴。按阳数算来,分别已有半年之久,他没再看过她的近况,也再未收到过她烧来的东西。
  伸手拿过展开,师焱魂体模糊了一下,这是......她的画?
  画上女子赫然正是陈姜本人,她身穿镶坠了珍珠的曳地大红嫁衣,青丝挽成结鬟,戴着全套她亲手画出来的首饰,黛眉绛唇,美如天仙,颠覆以往朴素形象,尽显艳丽华贵。
  她给自己画了个极优雅的姿态,反手抚腮,另只手牵着裙摆,如正在起舞一般。一双眼睛直视前方,直视着画外的师焱,眼神柔柔淡淡,似含千言万语。
  画面中只有她,没有留字,没有落款。
  师焱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将卷轴卷起,放进了袖中。再次闭目,万尺寒冰上的水却许久都没再滴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没有啦哈哈哈哈哈!这不是结局!
  但不影响凌晨十二点开新文,《女主别跑(快穿)》,非典型快穿+穿书,有存稿,欢迎入坑,戳专栏看文案,喜欢就收一个,谢谢!
 
 
第116章 水镜中的那个人
  又一年大祭,陈姜依然穿着黑红礼袍素面朝天,与往年不同的是,她挽了妇人髻。皇帝问她所嫁何人,她答,世间最好的男人。
  皇帝:......
  陈天师向来不羁,皇帝心知她不愿透露更多,便不再追问。转而召了袁熙入宫商谈赐婚一事,这一次,袁熙没有拒绝。
  人间斗转星移,冥府却是亘古不变的寂静与阴冷。当寒冰重新开始滴水融化的时候,师焱从入定中醒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手指第一时间摸进了袖口。
  卷轴就在手下,他握了握,没有取出,而是拿出一面水镜。镜面流光溢彩,无数条虹光隐隐闪动。
  师焱低念了一句法咒,镜面突然清晰,反映的却不是执镜人面容,而是另一界景象。
  陈姜一身素衣,乌发松松绾着堕髻,耳边垂下两缕凌乱发丝,正站在一间堆满了竹条的房间里,侧身与一矮小男人说着什么。远处似有人唤,她转过脸嫣然一笑:“望元哥,你回来了?”
  师焱迅速挥手,陈姜消失,镜面恢复流光溢彩。他再次闭上眼睛。
  紫衣司阴曾悄悄下过十九界,见冥君大人肃色整容,不动如山,而寒冰溶解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颇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如此不知又过多久,师焱二度出定,第一件事仍是看了水镜。
  这一回陈姜身在家中,手里端着一碗饭,正满院追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跑:“大郎,吃一口,就吃一口!”那孩子不理她,还回身冲她做了个鬼脸。陈姜生气了:“治不好你了还,等你爹回来,你的小屁股就要开花了!”
  师焱心神一懈,慌忙又挥灭了水镜,滞然半晌。她有孩子了?她已经有孩子了?她曾说过的无儿无女晚来无靠的凄惨不会出现了,好事啊......这水镜也不需再看了。
  三度入定,三度醒来,师焱拿着水镜发呆。出定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再看一眼其实无妨。
  虹光褪去,陈姜面容渐渐清晰。师焱一愣,她竟然在哭?
  镜中人靠着床柱子,抽抽搭搭泪花闪烁。她看起来比上一次年长了些,发型衣饰越发显得成熟稳重,只是那张脸,仍是眉眼妍丽,娇美动人。
  她在哭,哭得还很伤心,一边哭一边捶着胸口,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度悲痛之事。
  房门吱呀一声,画外一个熟悉却显出苍老的声音道:“姜儿,别哭了,袁家两位少爷来了。”
  陈姜揉着眼:“叫他们一边儿玩去,别来烦我。”
  “你说你哭啥,大郎爹也是为了他好,你老把他拘在家里,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陈姜忿然:“在家就不能学啦?我这些年教他的东西抵得上他在太学学十年的,人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拓宽眼界,开发思维,丰富自己,不是为学而学,为光宗耀祖而学!”
  “唉,你又在胡言乱语些啥,说了娘也听不懂,人都已经走了,别念叨了。”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从一个小奶娃子带到如今,就这样被那个没良心的带走了,简直是剜我的心!”陈姜悲从中来,眼泪汪汪。
  没良心的,是周望元吗?他为何要带走她的孩儿?
  师焱正想着,忽听镜中又传来一阵聒噪:“陈姑姑,给我做大马!”
  “陈姑姑陈姑姑,我要大海船!”
  两个男童在画面外叫嚷着,陈姜擦擦泪珠:“你们娘倒是省事,动不动就把孩子往我这儿扔,我是开托儿所的啊?”
  “陈姑姑,什么是托儿所?能骑吗?能飞吗?”
  陈姜嗔过一眼:“念祖念亲,姑姑问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啊?姑姑给你们做好吃好玩的,还教你们读书认字。”
  “好!住到晚上吧,晚上娘来接,我们再走。”
  “不是住到晚上,是从此不回镇上袁家了,让你们娘自个儿玩去吧,反正她也不喜欢带孩子。”
  “那不行,我晚上得搂着娘才能睡觉,只能玩一会儿,还是要回家的。”
  “我也是。”
  陈姜脸色难看了:“走吧走吧,现在就走!都离我远远的。我就知道,我身边留不住人,留不住鬼,什么都留不住!”
  师焱握着水镜的手一僵,她何出此言?难道周望元也没同她住在一起?
  “君上。”
  水镜瞬间熄灭,悄无声息地被塞回袖中。师焱应声:“何事?”
  司阴走进,于他身前跪下:“君上,一鬼今日轮回,迟迟不肯下井,愿用满身功德换得见您一面。”
  “何人?”
  “袁熙。”
  冥府轮回井前,并不如阳间传说那般鬼魂排队。黑黝黝的天,黑沉沉的地,一口窄小的井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井口透出柔和的白光,像是无边暗夜里的一道希望之光。
  陈姜曾说过的可容百万灵魂的酆都城在哪儿,袁熙自下地府后并不曾见到。他被鬼差引了路,让判官判了一世善恶,在所谓的望乡台,实际只是一块黑漆漆的大石头前回顾了生平,接着便无人问津地度过两年?三年?反正是很久时光。
  他极少碰见别的鬼魂,大约也就两三次吧,不知百万灵魂都藏去了哪里,更别提赵家,袁家那些死去好多年的人。碰见的鬼中有他认识的一位老朝臣,和他前后脚去世;还有一位认识他的少女。
  袁熙至今记得他见到那位少女时的震惊,尤其是当她笑嘻嘻喊出他的名字时,他脱口回道:“陈姜!”
  是陈姜,十一岁的陈姜,那仍带着稚气的灵动五官,那两条活泼的金鱼鬟发带,和他初见时一模一样。
  少女高兴地蹦到他面前:“终于见到个熟人啦!我是陈姜,可不是你喊的那个陈姜,我早就做了鬼了,你不认识我的。”
  说着她又撅起嘴:“陈姜就是个骗子,她说我下来能见到赵媞,可是我找了好久,根本没找到她嘛。”
  袁熙按捺心惊:“你是......”
  “我也是陈姜,十一岁就死了,她用了我的身子。赵媞说她是下凡历劫的神仙,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她那双能见鬼的眼睛,她那些和鬼魂们交往的本事,包括她与众不同的择偶标准......皆因她不是凡人啊!
  “你见过殿...赵媞?”
  “我们在一起玩了好几年呢。”
  “那你见过师焱吗?”
  “师焱?师大公子吗?以前在阳间的时候,我们四个天天都在一起的,我下了地府就没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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