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审得这么快,当然是陈姜的功劳,她写了封信走官方渠道加急送往京中。朝廷派了个监察官专案督办,人抓齐了,大刑用上,这帮地痞流氓哪里顶得住,一个比一个撂得快。
  陈恩常在大狱里直待到第二年的秋风起时,才再次见到了陈姜。
  他每一次被提审行刑都会报陈姜的名号,喊着自己是护国天师的三叔,亲三叔,贩私盐陈姜也有份,可是没人理会。那些官员们充耳不闻,该打打该抽抽,从没客气过。
  他一开始想,陈姜真是个没用的一品官,掌握实权的人压根不买她帐,也就落个名声好听了。后来,他听到一个喝醉的狱卒说,别整天把陈天师挂在嘴边了,攀得越欢,死得越快。
  乍一听他没能理解其意,以为陈姜得罪过人。可是后来万氏来探监,哭着告诉他求不动陈姜的时候,他察觉了不对劲。
  万氏说,那丫头记恨着你当年推她下山崖子呢,手里还捏着你杀过人的事,不给你添罪名就不错了,不会帮你的。
  陈恩常说,我没杀人啊!要说杀,也就是推了她之后发现没气了,把她埋了。她不是自己又爬出来了吗?
  万氏说,啥?从山崖子上掉下来又被你埋过都没死?这丫头命这么大,怪道她能抖起来了。
  陈恩常越想越不对劲,是啊,当年陈姜从几丈高的山崖子上摔下去,口鼻流血,当时就没气息了。自己用手刨坑刨了好久,埋她下去的时候身子都硬了,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临刑前两日,陈姜来了。面对大牢里陈恩常五体投地的磕头求救,她只是笑了笑,道:“来,陈三叔,把手递给我,有人想见见你。”
  陈恩常疯了。直到被押赴刑场还在狂躁地大喊大叫:“假的!她不是我侄女,她是个鬼!附身的鬼!她害我!是她害我!”
  那个残疾孩子爹娘舅舅全被抓走,无人可依,被万氏带回了家,交给乔氏养。乔氏很高兴地答应了,当天晚上就因为他不肯吃杂粮饼还骂人,下手狠揍了他一顿,脸上都打出了巴掌印。
  陈恩举去给三弟收尸的时候,陈姜正带着影子在青州大街上闲逛。
  秋风瑟瑟,天气阴沉沉的,街道上行人不多,但这并不妨碍陈姜心情愉悦。
  “有没有感受到那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痛快?”
  影子撇嘴:“有啥痛快的,活着见我吓晕,死了见我又吓跑,连想骂他一句都不成呢。算了算了,你有这个本事不早说,让我跟娘说两句话,我才痛快。”
  陈姜嘿嘿笑:“行,等娘老了,快寿尽的时候,我让她见见你,现在别想了。鬼不可通人,天上会劈雷的。”
  “我就想现在说。”
  “想说什么呀?”
  “嗯......”影子说不出来,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
  娘挺好,哥也挺好,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对陈姜好。陈姜就是她,她就是陈姜,对陈姜好,就像对她好一样。如果这时候让他们知道她已死了,肯定会很难过吧?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还是别让他们难过了。
  “不说了。”影子终究是长大了,学会了为别人着想。
  又逛了一会儿,天空飘起蒙蒙细雨,陈姜撑起伞,见路边有个卖零嘴儿的货郎收摊,草架子上的糖葫芦还剩一支,他正吆喝着:“糖串儿最后一个,五文便宜卖啦!”
  陈姜从荷包里摸出铜板,买下了糖葫芦,正咬了一口,听影子道:“我也想吃,啥味儿啊。”
  “又酸又甜的,回家给你做,要多少有多少。”
  “你做的东西不好吃!”
  陈姜笑了,突然转向默默跟在身后的师焱:“你还想吃鸟蛋吗?”
  师焱一怔,半晌才道:“不想吃。”
  不想吃了,那只是一个调侃,一个表达他对找到蛋魂很愉快的玩笑。也许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吓唬过鸟蛋,不要调皮,调皮就把你吃掉。
  陈姜咬着糖葫芦,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化开,果肉却似乎有些老了,后味是淡淡的酸苦。
  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出有滋味的纸扎,陈姜回家研究了一日,把醋汁里加上芽糖,熬稠后厚厚刷在纸糖串儿上。但那玩意儿难烧,纸糖串儿一燎就没了,糖醋汁透不进去。后来她又想了个办法,外皮多做几层,每层都刷一遍,厚实些,烧得也慢些。这回影子终于有了令人惊喜的反馈。
  “酸的,甜的,我吃到了,真的有味道!”
  夜半的院子中,影子身边漂浮着一大堆“没滋味”的糖葫芦,都是咬了一口就扔掉的试验品。手里拿着的这只圆又壮,影子啊呜咬上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原来糖串儿就是这个味儿啊,小时候货郎来俺们村卖过,奶奶舍不得买给我吃,就舍得买给大郎哥,哼!其实也没啥好吃的嘛!”
  陈姜欣慰:“好了,以后我能做出有味道的菜了,把菜品外壳多包几层,里头放佐料就行。你还想吃什么,来道佛跳墙怎么样?”
  “啥是佛跳墙啊?我想吃芝麻糖饼子,里头全是芝麻全是糖的那种,你能做吗?”影子说着话,啃着糖串儿,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的时候,她脸色变了。
  “哎,哎......你看见了吗?”
  陈姜还沉浸在创造新菜品的构思中,“看见啥?”
  “门。”
  “......”
  离别突如其来,陈姜毫无心理准备。而影子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是对身后出现的一道发着光的门感到好奇。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陈姜执念已解,即入轮回。”
  “不是......”怎么就突然解了,她的执念是啥呀?一个糖葫芦?“她不是一魄吗?会轮回去哪里,你还能找到她吗?”
  师焱点点头:“本君已下印记,自可寻到。”
  陈姜不知所措,看着影子,她走近几步:“小鬼别吃了,快去再看你娘一眼,你哥,算了,你哥来不及了。你听我说......你,你要去投胎了。”
  影子惊呆:“啥?”
  “你身后的门就是来接你的,走进去,你就可以投胎,重新做人了。”
  影子天天喊着投胎,真等到了机会,她却陷入茫然:“为啥这么...也不说一声,投胎啥样的,疼吗?”
  失落涌上陈姜心头,伴着酸楚,伴着不舍,比赵媞走时不舍更多。影子没想到,她也没想到,到了此时,她有一种手足分离的伤感:“不疼,到了下面,有人会帮你的。其实,我一直瞒着你,早在一年多前,赵媞已经先下去了。”
  影子嘟囔:“早猜到了。”
  “所以你不用怕,下面有你的熟人。你乖乖的,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都可以在下面用,别耍脾气,鬼差大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此生命短,无辜被害,阎王爷会怜惜你,让你来世投一个好胎的。”
  陈姜说着看了一眼师焱,他没表态,神情却十分温和。
  小鬼拿着糖葫芦,呆呆道:“好,那...我就走了?”
  等一下。”陈姜觉得还有话没交代到位,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眼见小鬼身上的绿光亮起来,她急忙道:“快去看看你娘。你记着我,等着我,我会找到你,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小鬼没说话,默默飘进了廖氏的房间,绿色光华从窗纸上映出来,片刻后陡然一闪,窗内重归黑暗。
  陈姜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里,很久回不过神。
  八年了,影子的执念竟是幼年没能吃到的一根糖葫芦,谁想得到呢?她表现过嫉妒,尖酸,贪婪,听过无数八卦,说过无数坏话,要过无数次东西,却从没提过她想吃一根糖葫芦。
  为什么?是觉得这心愿小到不值一提,提了丢面子伤自尊吗?就像赵媞一样,在国仇家恨面前,不肯承认她想要的只是儿女情长。
  陈姜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师焱:“为什么不把小鬼与我融合了?魂魄四散,各入轮回,寿命有长有短,很难一起做鬼的。”
  师焱不说话,陈姜又叹息:“算了,反正被你盖章跑不掉了,就让她再好好过一世吧。”
  师焱看着她:“你不愿融魄,是吗?”
  陈姜哼道:“别问废话,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我说了又不算。”
  师焱道:“若三魄皆不愿,便作罢。”
  陈姜心脏咚的一跳,尽量稳住面部表情,平淡道:“问题是现在上哪儿找那两魄去?如果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等。”
  “一百年找不到等一百年,一万年找不到等一万年?”
  “唔。”
  “那我希望你永远等不到!让我再活十世,不,一百世,一千世!”陈姜立刻双手合十对天祈求。
  师焱很久没笑过了,陈姜不高兴的时候,他也不甚高兴。此时见她闭着眼念念有词的样子,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第114章 现实令我低头
  元兴四年,是喜庆的一年。这年中皇帝亲政,大赦天下,还惠于民,免徭役免赋税,并加开恩科。陈百安就在这一年的年头成了亲,娶了他老师的女儿,八月乡试又考得不错,有了举子功名。
  陈碧云生下了她第四个孩子,张家的第三个孙子。张姑母喜得大摆筵席,让张璟撒了一箩筐的铜钱。
  陈姜没赶上白天的喜酒,晚上才过府看望陈碧云,照例送了孩子一对金镯一只长命锁。
  陈碧云戴着抹额,倚靠在床上,胖乎乎的慈眉善目,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冲陈姜招手:“来看,小三郎的皮子不随我,随他爹,可白了。”
  陈姜尴尬地躲远了点:“刚给人净完宅,一身香火气,别熏着他了。”
  陈碧云嗔她一眼,叫乳母把娃儿抱了出去,道:“你不喜欢小孩儿。”
  陈姜否认:“挺喜欢的。”
  “看不出来,我那三个皮猴子你从来没亲近过。苗儿有时还能来帮我带带孩子呢,你天天就跟屁股上长了刺一样的,刚坐下就想走。”
  陈姜讪讪:“苗儿嫁得近,来去方便,我事多,忙得很。”
  陈碧云不屑:“忙啥?挣钱?你钱多得都开善堂了还不够?”
  陈姜嘻嘻笑:“钱哪有挣够的时候,镇上和县里的两家善堂全靠我撑着,我停了手,那些残疾孩子孤寡老人就没饭吃了。”
  “真是不知你想啥呢一天天的,挣了钱宁愿给外人也不给自己大哥。”
  “咋没给他,我还供着他念书呢,明年进太学,他两夫妻的吃穿住我可是都包了的。”陈姜理直气壮,“当年答应过他,只要他肯念,我就会包到底。但是哪天他过了会试,或者不想再念书了,我可就不管了。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家业自己挣去。”
  “你嫂子怀上了。”
  “啊?”陈姜吃惊,“我咋不知道?”
  “你天天在外瞎跑,能知道吗?”陈碧云白她一眼,“你娘今天来跟我诉了半天苦,说你不着家,不听话,一把年纪了没个定性。村里那拨丫头子个个都当了娘,独你古怪,她都快为你愁死了!想啥呢姜儿,啊?你跟姑说说,你到底咋想的,真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了?”
  陈姜忿忿:“啥就一把年纪了,我才二十一,年轻着呢。这不是没有合适的吗?”
  “你也真好意思说,咋就没有合适的了?你说你钱多,提亲的人家里也有家财万贯的,你说你是官身,京里那个啥公啥侯家的儿子还配不上你?都给推了是啥意思啊?二十一还小啊?你到现在连个亲都没定,出嫁不得二十三四了,遭人戳脊梁骨知道不!”
  “谁敢戳我脊梁骨?”
  “你的脊梁骨没人敢戳,你娘和你哥呢?你娘因为你都哭多少场了,你也长点孝心吧!”
  廖氏因为这事儿哭过吗?反正没在她面前哭过。陈姜决定就当不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年头再久点,她会习惯的。
  回到家,廖氏和嫂子高氏在房里说话,她想进去问问嫂子怀孕的事,被喜笑颜开的田娘子拦住了。
  “姑娘,有个事儿跟你说说。后日,我得带小冬回县里一趟,我婆婆的一个亲戚给小冬说了户人家,让咱娘俩去相一相呢,怕是要耽搁个两三天的。”
  陈姜又惊了:“小冬才多大,咋就说亲了?”
  “不小了,十五了。”
  小冬已经十五岁了吗?在陈姜的印象里,她还是当年那个瘦瘦怯怯的六岁小女孩,日常相处时,她也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女孩已经长到可以嫁人的年纪......陈姜本觉自己二十一岁正是花样年华,如今一对比,好像真有点老了。
  田娘子还在絮絮叨叨:“多亏了姑娘,叫我们孤儿寡母的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这些年的工钱我才能攒得住。还有那年的一千两银子,我都留着呢。等小冬出嫁,给她嫁妆办得厚厚实实,去了婆家不受气。这些事得提前预备,等到了岁数再寻摸,就迟了......”
  田娘子向来直肠子,想啥说啥,陈姜知道她有口无心,并不是在讽刺自己,心头却难免郁郁。
  她不是在郁闷自己成了剩女,而是想到陈碧云的话。等小冬出了嫁,哥哥带着嫂子上了京城,家里就只剩两个寡妇和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廖氏的后半辈子想来也不会过得开心。
  吃晚饭的时候,陈姜恭喜了哥哥嫂子,高氏含羞而笑,廖氏一脸欣慰,而陈百安却总有点神情复杂坐立不安的。
  饭后三个女人聊了会儿天,等陈姜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书案上摊了一本大周律法书。
  摊开的那一页是户律中的一篇,关于本朝婚姻制度的规范条例。
  “满十八不婚者,年罚税六成,二十五不婚者,由官府配婚,三十不婚者,全家获罪,男子革除功名,罚没家产,徒一年......”陈姜喃喃念着,念完暴起,将律书狠狠拍了一下,“呸!这是谁定的反人类法律,简直没有天理!”
  “小妹,小妹。”陈百安在外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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