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老三若一辈子不出现也罢,如今主动撞上门来,无论他揣了什么心思,陈姜都觉得,陈年旧账该算一算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闲不过两日,陈恩常拎了好些礼品,带着他的新媳妇和小儿子再度登门。陈姜这次没有阻拦,态度温和地将三人放进家门,独自接待了他们。
  廖氏连面也没露,闺女说的,断了亲了,不用她应酬不想应酬的人。
  陈恩常的平妻穿金戴银,但长得一般,眉毛极细,高颧骨,吊稍眼,嘴巴又略大,看着一副刻薄相,还没有乔氏年轻时好看。行事作派也很有趣,除了给陈姜问了声好之外,进了堂屋就像在自家一样自在,不停使唤小冬去给她儿子拿点心倒白水,水还不能烫了凉了,要吹到正正好再端来。
  那小孩的教养更别提了,跳着闹着,爬高下低,踩小冬的脚,抓着柴火棒乱挥舞,还看中了堂屋墙上挂的那只装黑狗血的葫芦,非要不可。
  女人笑嘻嘻:“问你姜儿姐啊,你是她弟弟,要啥都会给你的。”
  陈姜端坐上首,一言不发看着那娘俩闹腾,直到小屁孩冲到她跟前,指着她鼻子叫:“我要葫芦,我要葫芦!”
  陈恩常一脸纵容,但也在偷偷打量陈姜。
  陈姜皮笑肉不笑:“你谁啊?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呀?”
  小屁孩叉腰:“我是陈百福,你们都得听我的,我是大王。”
  陈姜摇摇头:“在我这儿,你可不是王,我也不会听你的。”
  小屁孩气龇了牙,上来就踢了她小腿一脚,脱口道:“臭丫头片子,遭卖的货!”
  他娘撇撇嘴,啥话也没说。陈姜眼神骤冷,瞄了师焱一眼。
  陈恩常见陈姜变了脸,忙道:“四郎调皮,家里人都惯着的,他年纪还小,姜儿你当姐姐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姜的脸色渐渐和缓,又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小孩子嘛,没事。陈三叔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在小屁孩仍闹着要葫芦,要不成就满口污言秽语的环境中,陈姜听明白了陈恩常的来意。
  他想在青州贩盐,让陈姜去跟知府说一声,行个方便。利润三三四分成,知府大人拿四成,他和陈姜各拿三成。说着他煞有介事伸出俩指头:“一年最少这个数。”
  二万两,还是二十万两,陈姜心中嗤笑,神色不动,道:“盐铁官营,陈三叔有进货的渠道吗?”
  陈恩常一听有戏,堆了满脸的笑:“不瞒姜儿你说,我大舅哥就是干这个的。打了两年仗,俺们一直在东西两头贩着呢,那银子可挣海了去了。但现在大周又重立了,原先那拨打点好了的人个个被撤,新官员上任,官府查得紧,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三叔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回来跟你说一声,你现在......呵呵。”
  他神情猥琐:“早前听过陈天师的名号,咋也想不到是你。要不是年初回了青州找路子,都不知道我陈恩常的侄女也当上大官了,打小我看你就比她几个聪明,瞧这神婆当的,光宗耀祖了都!我这心里是真高兴,老天待我...待俺们陈家不薄啊!”
  就冲你这厚颜无耻的劲,老天肯定不能薄待了你,必有大礼相赠!
  “好,我知道了。”陈姜未置可否,淡然道:“你先回去吧,我这边有信了会告知你的。”
  陈恩常走在回家路上,跟媳妇说:“我说什么来着?臭丫头前两天在那跟我拿架子呢!她就是运气好,靠嘴皮子糊弄人的时候攀上了皇帝养父家,大周一复立,她也成了功臣了!别听那名头唬人,不过是个闲官,又没实权,上哪儿捞钱去?你瞧她家那房子,是一品大员该住的吗?我一说给她分成,磕巴都不打就愿意帮忙了,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女人不情愿道:“你别瞎做主啊,我哥可不一定答应呢。给她三成,咱们还赚不赚了?”
  老三嘿嘿一笑:“你也傻了吧?挣多挣少,还不是我说了算,她还能翻我账本儿不成?到时候从手指头缝里给她漏个仨瓜两枣就行,白拿的钱,她偷着乐去吧!”
  女人想想是这个理,扭着腰肢捶他:“你们陈家人个个都生了张好嘴,一个骗人骗官,一个骗财骗色!”
  陈恩常不顾还在村道上,逮着她屁股拧了一下,邪笑道:“我骗色还是你骗色?当年不知是谁脱光了往我床上爬,赶都赶不走呢,嘿嘿。”
  夫妻俩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后头跟着个哭鼻子小屁孩:“爹,我要葫芦!”
  “爹带你去买,要多少买多少。”
  “我就要她家那个!”
  陈姜拿了十两银子给小冬,说是她被踩脚的补偿。小冬死活不要,姑娘还被那坏娃儿踢了呢,她只是挨踩几下,哪能要钱。
  当天晚上,老宅热热闹闹吃饭,小屁孩吃饱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不多时他娘出来找他,看见孩子躺在夹道柴火堆旁边昏迷不醒,手里握着一把柴刀,右腿浸在血水里。
  靴子的前半截和后半截分离了,脚也是。
  凄厉的叫声响彻村庄时,陈姜正在练大字。狼毫蘸饱墨汁,提笔行云流水四个草字跃然纸上:恶有恶报!
  放下笔,她冲影子招手:“来,我教你认字。”
  影子头摇成拨浪鼓:“脑壳疼。”
  陈姜将纸拉到一边晾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小鬼,害你性命的人回来了,你怎么想?”
  影子愣了愣,迟疑:“你...你说三叔吗?都这些年了......”
  陈姜微微一笑:“过去再多年,也不能抹灭他杀了你的事实。你想一想,如果你没死,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影子想不出来:“我不知道。”
  “如果你没死,今年十八了。长得......”陈姜走出书案,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就是这副模样。也许已经嫁了个朴实的庄稼汉子,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娃儿,当上了娘。”
  影子咬住嘴唇,眼睛眨巴眨巴。
  “但更有可能,你会被贪图礼金的万老太太嫁去不如意的人家,给人当后娘,当小妾;或者在陈大郎惹是生非需要钱的时候,被老宅卖掉,卖给别人当使唤丫头还好,最惨的是像冬娟姐姐一样,被卖去脏地方。你的性子那么躁,挨打挨骂的日子过不下去,也许会跑。可是你又没有钱,又不识字,能跑去哪里?跑掉了又怎么生活呢?很快,你轻信了一些看似和善的人,他们照顾你,给你饭吃,对你好,然后你会在憧憬未来中再次被卖掉,而且很可能卖得连第一次都不如。但这一次你心如死灰不想跑了,因为知道跑也没用,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是活不下去的,于是你麻木了,认命了,就此悲惨痛苦的,过完一生。”
  影子有些词不懂,但大意听明白了,瞪着眼睛:“我活着,就会这样过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未必啊,还有第一种嫁汉子生娃子的美好可能呢。”
  影子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嫁汉子生娃子又有多美好,你要说我活着也能过上像你这样的日子,我说不定还会更恨他一点。”
  陈姜咧咧嘴:“这就是我找你谈话的原因了,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理,就永远都不能过上像我这样的日子。我们俩的区别在于思想上的差距,你懂吗?思想,一种读书多才能拥有的东西。”
  影子无奈:“我真的不想读书。”
  “不逼你,只是让你有这个意识,记住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牢牢记住它!等到投胎的那一天,我希望你的执念里有强烈求知欲,这样我们两个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共同进步。”
  “合二为一?啥意思?”
  陈姜默了默,转开话题:“活得好,或者坏,都是你的人生,谁又知未来不会出现惊喜呢?因为陈恩常的杀害,你连体验的机会都失去了,十一岁就断送了性命。我用了你的身子,没法名正言顺替你报仇,让你委屈了七年,也让陈恩常白捡了这几年的命,还弄出一个本不该出世的孩子来。他不知悔过,变本加厉在外作恶,今时他就在眼前,决定权交给你,你说吧,要不要他偿命?”
  “他在外作啥恶了?”
  陈姜冷笑:“师兄去探听得一清二楚,我当他如何发了财,原是一直在外贩卖人口。就像当初想卖你那样,拐走好人家的男孩女孩,卖到下三滥的地方挣黑心钱。如今,他还想贩私盐!”
  “卖人?”影子惊了,“他...他咋去干这个了,贩私盐又是啥?”
  “一桩拿脑袋往刀刃上撞的生意,逮着就是死。”
  影子差不多快忘记陈恩常这个人了,经陈姜提醒,七年前那个雨天发生的一切又在脑海中浮现。恨三叔吗?她也不记得恨不恨,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害怕,和亲眼看着三叔把她埋在山洼子里的惊惧。
  她知道即使自己活着,也不能把日子过成陈姜这样。可陈姜说得对,谁知将来啊!好坏的滋味她都没机会尝了,生生做了七年的鬼,这是三叔造成的。
  “那...那他想把脑袋往刀上撞,咱别拦着就是。”
 
 
第113章 一支糖葫芦
  影子发话了,说不拦就不拦。陈姜跑了青州一趟,隔几日后,叫小冬去老宅传话,府城的路子铺好了,陈三叔就放手去做吧。
  陈恩常此时哪还有心思操作此事,一家人正在镇上医馆哭天抢地呢。小屁孩五个脚趾头被齐刷刷地切掉,而今的医学水平无能为力,能止血包扎确保不感染已经不易,这孩子注定要残。
  小屁孩情况稳定下来,回到家里,平妻撕起乔氏,她说孩子没那么大力气,一定是乔氏趁着人没注意,对孩子下了黑手。乔氏幸灾乐祸地回骂,吃饭的时候老娘也在堂屋,怎么去害你儿子?只能说你孽造多了,遭报应了。
  这句话不知戳痛了平妻哪根神经,她疯婆子一样扑上去,一口咬住乔氏的耳朵,生生咬下了半边,乔氏杀猪般地嚎叫。
  两个女人把老宅闹得天翻地覆,谁劝都不管用,从早到晚的撕打辱骂。大房不出声看笑话,陈老爷子避出家门,万氏说话没人听,热闹足足让村人看了两天。终于在陈恩常决定离开后消停了。
  小屁孩的脚,是陈姜指使师焱去干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大的恶意。
  本不想也不该对娃儿下手,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孩子她就产生强烈厌恶。在他说出“遭卖的货”时,厌恶达到顶点,这个出生在人贩子家庭的孩子,从一开始就长歪了。
  五个脚趾,抵不了他爹娘的罪过,抵不了丢孩子人家的痛苦,也抵不了那些孩子因为被拐卖而造成的终身悲剧。
  她只想让陈恩常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
  痛是知道痛了,但坏事还是要干的。陈恩常临走前来感谢了她,承诺她生意一旦做起来,头单利润全给她,陈姜假笑点头应允。
  肥胖的乔氏包着耳朵,躺在大马车前头,任陈恩常如何劝说也不起来。平妻抱着孩子从车厢里伸头:“走!踏死活该!”
  “你敢,你就是个妾,你儿子就是小妇养的!”
  两个女人又吵起来的时候,苗儿敲响了陈姜家的门。她拎着一个包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说要找陈姜讲两句话。
  苗儿长得大半随了乔氏,脸长,有雀斑,但五官还是很清秀的。她这两年越发木讷沉默,和影子记忆中的那个七八岁就心机绊她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
  陈姜出来:“咋了,有事?”
  苗儿搓着衣角低着头:“姜儿姐,我爹要带我走,不愿意带我娘,你...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陈姜诧异:“你不是定亲了吗?再过半年就要嫁人,这会儿去哪儿啊?”
  “我...我爹说何家不好,要退,他重新给我找人家。”
  信他就完蛋了。陈姜沉着脸:“你咋想的呢?”
  苗儿很为难:“其实何家...挺好的,就是我爹不愿意,奶奶也说要退,我没办法。”
  那母子俩的嘴脸陈姜能想象得出来,指定觉得现在发财了,何家配不上了,把苗儿带出去收拾收拾,说不定能嫁进更好的人家里。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只带苗儿,不带乔氏,她落在后母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前景?
  “我不会去跟你爹说的,他愿意带谁就带谁,你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苗儿脸色一白,头垂得更低,含糊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走。
  “等一等。”陈姜喊住她,斟酌片刻道:“你也不要跟他去,在家好好备嫁吧。何家是不错的人家,退了这桩亲,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也不想退,可是...奶奶和我爹...”
  “你要是愿意,就在我家待一会儿,等你爹走了你再回去。”
  乔氏拦着路,苗儿又不知跑去了哪里,耽搁太久,小屁孩在车厢里哭闹不止,平妻也不停催促。陈恩常只好和万氏一道把疯狂踢打的乔氏拖进厢房,硬是锁了门,让车夫动车。
  苗儿在陈姜家坐立不安地等了半个时辰,听小冬说她爹已经离村,忙回了家。不顾奶奶的责骂,一头扎进屋里:“娘。”
  乔氏污脏不堪,正傻愣愣坐在地上,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大哭起来:“苗儿,苗儿你没走,你有良心,还是我闺女有良心,你爹没良心啊!”
  因为儿子突发意外,陈恩常刚回家时吹过的牛没能兑现,直到他走,也没给乔氏留下一文钱。为了五十两银子,乔氏和娘家断绝了来往,守活寡守了六年。如今丈夫俨然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从未在那个女人欺负她时说过一句公道话,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她再无念挂,不仅心死,甚至恨起这个男人来了。她想,他抛妻弃子该死,那个女人明知他有妻女还犯贱肯嫁,也该死,那个小崽子根本不配出生,都该死!
  从此,乔氏诅咒的人里又多了两个,每天不骂上两三个时辰不会住嘴。
  大约两个月后,万氏的噩耗乔氏的好消息传回了村里。陈恩常因明目张胆贩卖私盐被抓,青州知府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摸到了他在另个州的窝点,联合当地官员,将制贩运一条龙的地下盐庄摧毁,还顺藤摸瓜打掉了一个非正规人牙组织,解救出几十名良籍少儿。
  陈恩常的大舅哥,媳妇和十几个同伙全部落网,现抓现审,更审出几桩人命案来。不出一月,此案审结,从犯流刑,主犯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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