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他惊奇的不是她买书买纸,素日在这里见多了贫家学子,宁肯不吃饭也要买笔墨纸砚的多了去了,说不准就是给她身后那少年买的;惊奇的是这看起来刚留头的小丫头不仅认识字,还一眼就看出了纸张的贵贱——麻,棉,竹,宣,不读书的人是分不出来的。
  “是……一文钱两张。”
  陈姜拧起了眉头:“还真是不便宜啊,你家为啥没有卖草纸呢?”
  “草纸?”伙计吃了一噎,不太高兴地道:“小丫头说笑呢,草纸那是烧给死人用的,怎能卖与读书郎,晦气。”
  还有这种说法?陈姜心中一动,微笑道:“小哥见谅,不是存心犯这忌讳,家贫,又想让哥哥读书,便想着能省则省。”
  伙计脸色好看了些,掌柜的经常交代他对待学子须得和气,不可以貌取人,贫家子里未必就不会有一飞冲天之人,说几句暖心的结个善缘,总归不会有坏处。
  这女娃识字,说话又像模像样,不定家中长辈也是个读书人呢。这样一想伙计便不再计较陈姜的冒失,耐心道:“我家铺里最次便是这种麻纸了,虽粗陋了些,习字也是好的。你说的草纸只有东边何掌柜家的铺子有的卖,后街小杂铺也有,便宜倒是便宜,只是烧给死人的东西总是不大吉利,你家若叫这位小兄弟去念书,草纸定也进不得书院门的。”
  陈姜笑眯眯地冲他抱拳:“多谢小哥提醒,我再给哥哥挑些笔墨。”
  狼毫选了一杆,墨条捡了最便宜的,另加三本入门书籍,一共花了一百九十文。小银疙瘩递出去,换回更小的疙瘩并一吊铜钱,伙计数了钱出去,剩下的沉甸甸坠手的一大串就找给了陈姜。
  拎了东西出门,陈百安又激动又疑惑,话都说不全乎了:“姜儿,这,这都是给我的?书啥的我也不认得,你咋识字?”
  “阎王爷教我的,”陈姜顺口胡诌,把他拉到书铺边的一条小巷里,左右看看无人,忙把那串钱塞进怀里,发现鼓鼓囊囊凸出个大包来,又取出塞进陈百安怀里,用力替他勒了勒裤腰带,道:“你可给我捂好了,集上人多,贼也多。”
  陈百安哪里亲密接触过这么多铜板,硬邦邦往胸口一贴,肉皮都烫了。慌忙拒绝:“不行不行,我拿不住钱,小时候爹给我一文钱买糖,没走到村口就丢了,我我我真的拿不住钱,这么多,别没回村就丢了……。”
  陈姜嘿嘿一笑:“没事,你捂着就行,我叫你拿你再拿,也用不着等回村,咱今儿就把它全花了。”
  “啥?”陈百安大惊,“姜儿你可别糊涂,这可不是十文八文,这可是……”他说不出来了,事实上他压根不知一吊钱有几多,付了几多,还剩下几多。
  “八百一十文。”陈姜淡定道:“我荷包里还有一两,很多吗?这点钱连你上半年学堂都不够。”
  陈百安舌根子都吓硬了,妹妹还真想让他去念书?那得要多少钱啊!
  要开始花钱购物了,陈姜心情不错,接过陈百安手里的书,推着他走出巷子,向人声嘈杂处走去。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山下地没一样在行,所以无本的买卖我做不来,你也没那个技能,如今想赚银子就只有先投入,从小处做起,一点一点积累本钱。待我手里银子多些,置办些行头,我倒是可以考虑做一个行当,那做出名声来才真是个赚钱的生意,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了半晌,陈百安没有一点反应,陈姜侧头一看,只见他双手抱胸,腿脚僵硬,一双眼睛却在骨碌碌四下观望,极度防备的姿态仿佛在昭告路人,都离我远点儿,我身上有钱!
  陈姜又好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自在点,你这样子就是招贼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两更,这篇文挺长,慢慢写,慢慢看。
 
 
第14章 绿鬼是祖宗
  陈百安太过紧张,听了劝告也放松不下来,陈姜没有法子,肚子又有些饿,只好将他拉至一家面摊舒缓一下。上去问清种类,直接要了两碗最贵的酱肉面,一人又加了个荷包蛋。
  陈百安没反对,实在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怀里,一时一刻不敢分神,让坐就坐,让吃就吃,吃着面单手还捂着胸口,几次差点把面塞进鼻孔里。
  转生几日,这是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陈姜把面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才摸着肚子,朝老板赞许地点点头。
  手艺相当不错,比之后世用汤精调出来汤头好上百倍,下次上集还来吃。
  老板会错了意,笑道:“承惠,二十四文。”
  面条劲道,酱肉喷香,老板见这俩半大孩子识货点了他的镇摊之宝,还一人多添了一大块。一碗面十二文,在镇里面条界也算是贵族级别的了,可陈百安愣是没尝出滋味。
  付钱时少不了一番撕扯,陈百安手臂铁箍似的,被陈姜打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数完铜板立刻又恢复了抱胸姿势。
  陈姜见他着实不好受,决心快些解决他的痛苦。从隔壁卖竹器的摊子上买了两个大号竹筐背上,顺着人潮由西向东,一路开启了扫荡模式。
  米面菜种,盐糖酱醋,皂巾盆罐,针头线脑。在陈百安眼里,妹妹好似没有目标,看见什么就买什么,一条街挨着店顺着摊地买,一些压根无用的东西也被她爽快收入筐中,很快就装满了一个筐子。
  铜板流水似地花了出去。
  陈姜背不动,把陈百安的空筐换过来,又兴致勃勃地逛了布坊,一口气买下几块便宜尺头;逛了铁铺,次品歪把子刀具挑了两把;逛了肉摊,称了二斤五花三斤肥板和两斤骨头;最后到底没落下何掌柜的杂货铺,八文一刀的黄草纸要了七刀,十文一刀的白草纸也要了五刀,几乎包了圆。
  何掌柜站在店门口望着那俩兄妹背着满满当当的竹筐,双手被草纸坠得直沉,晃晃悠悠远去的背影,捋着胡子纳闷,从没见过谁家办丧会烧这么多纸钱,这俩孩子好生奇怪。
  蹲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陈姜给陈百安讲解:“这种白的是剪成铜钱形状撒了开路的,比黄的多一道漂白的工序,就贵了两文钱,也真是不值。要不是他店里没黄的了,我是不会花这冤枉钱的,反正写大字用,都一样。”
  陈百安精神恍惚,似完全听不到妹妹说话,一只手仍捂着空荡荡的胸口,喃喃道:“都花没了,八百一十文都花没了……”
  陈姜捏捏荷包:“没想到咱乡下的物价也不便宜,我还有好多想买的。”
  陈百安一个激灵,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能再买了,不能再买了呀!你…你咋不知道心疼呢?”
  陈姜笑嘻嘻,拍拍竹筐:“心疼啥?钱又没丢,是换了东西的。晚上我吃白米饭吃五花肉,给你块银子你啃得下去么?”
  陈百安是真真切切心疼,他没掌过钱,没花过钱,可是见过他奶拿一文钱都要命的模样,见过三叔三婶因为私房钱大打出手的模样,直觉便对钱有着紧张感和珍惜感。看着陈姜眼都不眨地花钱,他的心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陈姜见他不言语就知他想不通,也不想多劝,只道:“银子就是用来花的,不能花的银子和废铁没两样,走吧,咱们雇个牛车回村。”
  白水桥边等活的牛车有好几驾,选了个长相憨厚的老车夫,开价八文。
  陈姜没还价,任车夫将两个死沉的筐子抬上车。因为他是别村的赶车人,她又想要包车回大槐树村,这价钱一点也不贵。
  陈百安本想说自己背得动,可陈姜一脸笃定又让他妥协了。大钱都花了,小钱也没必要再和妹妹起冲突,于是乖乖上去。
  从没花过钱的少年初初树立起的消费观,起点就比一般人高。
  牛车在乡村土路上行进,慢而颠簸,陈姜靠着竹筐每每想冲个盹儿,就被这种屁股震八瓣的颠法给打断了。
  路真差呀,车真慢呀,回想前世宽阔平坦的柏油路,疾驰如飞的交通工具,她自有一番无人能懂的唏嘘。再看着对面的陈百安紧搂竹筐,不时摸摸筐中物品,脸色纠结与兴奋交织的模样,又不禁长叹一口气。
  落后归落后,全新的生活还挺让人向往的。如果叫她在这里扎根养成,管好不安分的娘,教出顶立门户的哥,奋斗出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她是十分愿意并欢喜的。
  可世上总不能有十全十美之事,坏就坏在那些添乱的东西依然存在。它们会蹉磨她的心智,消磨她的耐心,影响她的决定,最终毁了她的人生。
  扫货的开心只持续了一阵,想起这些烦心事,陈姜的心情又阴沉下来。
  影子是发绿光的。
  前世她只见过两只发绿的鬼子,一只缠了她五年,好不容易帮它完成心愿,将它送走投胎;另一只,直到自己死了才得以摆脱。
  可想而知陈姜此世一睁眼就看见绿色的影子,内心有多绝望。它们哪里是鬼,分明是陈姜的祖宗!
  绿影不会去投胎,除非完成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这还是那只陪伴了陈姜五年的小绿告诉她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作为一只鬼,它不再具备阳间能力,只能死死缠住唯一看得见它的人类。
  绿影可以到处去玩耍,可陈姜逃不脱,无论藏到什么地方,只要影子想,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她。
  绿祖宗也是孤独的,它大多时候都呈现长寿的单鬼状态,别的鬼魂来了又走,无法作伴。独自在人间与阴间的夹缝里游离久了,它们会痛苦,会变态,会迁怒陈姜,会想出损招来摆脱困境。比如陪伴了陈姜十几年的那只大绿,它总是很积极练习找替身什么的……
  狗血鸡血桃木之类的辟邪物杀不死绿鬼,大约只有强烈的阳光直晒能做到。陈姜试过,可她在多次头痛得死去活来后终于得出结论,绿鬼如果濒临灰飞烟灭,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她不知道。摆脱绿鬼的唯一方式就是完成它们的心愿,此前还得护着它的鬼身安全,以免波及自身。
  陈姜有时候会想,碰见这些死后绿光加身的东西,自己是缺了多少辈子的大德啊!
  这一世又该如何?陈姜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趁影子年幼无知将她的心愿诓骗出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了,送她好好的去投胎,还自己一个清净的后半生。毕竟是个稚龄的乡下丫头,临死也不会记挂什么困难的事情。
  陈姜这样一想,多少好受了一点。等过两天舅奶奶这个多管闲事的走了,自己得一鼓作气把影子拿下,再也不要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车快至村口,依稀可见村民两三个在前头走着。陈百安指了自家方向,老车夫就要将车继续赶进,陈姜从胡思乱想中脱开来,忙叫了停。
  “姜儿,往家还有一里多地,反正给钱的……”陈百安觉得赶到家门口才不算吃亏。
  陈姜快手快脚地跳下,付了钱,拖着筐道:“就到这里行了,大爷回家还要绕路,也没多收咱钱,谢谢大爷啊。”
  老车夫被她客气得不好意思:“没事儿,筐子重,我给你俩送家门口去。”
  “不用了,真不用了,大爷您回吧,慢点儿。”陈姜坚决拒绝,蹲下将稍轻的筐背起,拎着几刀草纸掉头就往大苍山方向走。
  “哎,姜儿等我。”陈百安无法,只好追上她,“你往哪儿走,还有老远呢,咋不让他送?”
  陈姜回头向村口张望,“快走,咱们绕一点路回去,叫人看见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会有麻烦。”
  “为啥呀?”
  “你是不是傻?”陈姜觉得这个哥哥不止木讷,也真是傻,最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人家问你,筐子里这么多东西哪来的,你怎么说?”
  “买的。”陈百安觉得理直气壮。
  “脑子又不转弯了是不?哪来的银钱?”
  “……”
  一提到钱,陈百安抿着嘴不说话了。
  “说是三叔赔的,人家又要问为啥三叔要赔钱,你是不是还要把三叔卖侄女的事儿说一遍?说是你娘给的,人家会想分家前怎么不拿出来,这是对老人藏私啊,碎嘴的人往老宅一传,咱家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三婶也藏私。”
  “不止三婶,我猜大伯娘也藏,”陈姜按住性子跟他道,“可她们没分家,奶奶想要只管找个名目去要,我们家不一样,分家后传出藏私只会让人觉得咱们心歪,对名声不好。”
  陈百安听懂了,点点头道:“知道了,不能说,不过…你咋老说名声名声的,你以前在大槐树下跟杜家春儿李家二妮打架都不怕名声啥的。”
  陈姜无语片刻,僵笑道:“阎王爷跟我说的,要想以后过得好,名声最重要。”
  陈百安也没傻透,嘴上说着:“阎王爷可真教了你不少。”眼神却流露出他对陈姜敷衍回答的嗔怪。
  陈姜坦然道:“是教了不少,他还教我得了横财,一定要锦衣夜行,不然会招祸的。”
  “啥是锦衣夜行?”
  陈百安的注意力很好转移,随便说个新词他的好奇心便按捺不住了,听解释时眼睛亮晶晶的,弄懂了含义便一脸恍然大悟,也许这才是一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兄妹俩从山脚下绕了人烟稀少的南路回家,多走了将近一里地,肩膀磨痛了,手指也勒麻了。家里廖氏正在做晌饭,瞧见俩人背着大筐,歪歪倒倒地冲进堂屋,忙跟了上去。
  “这是……你们买的?”廖氏看着十来刀草纸,两个满满当当的大筐,瞠目结舌。
  “是啊,娘,都是当用的。”陈百安有些心虚,找补了一句。
  “这是花了多少钱?你们……”
  “小钱,没多少。”陈姜甩甩酸痛的手臂,开始一样一样从筐里掏“战果”。
  “米面各十斤,饴糖半斤,明儿烙个糖饼吃;没见有卖油的,我买了点肥板,自家炼一罐子,喏,装油的罐子我也买了;肉得吃快些,天儿热不能放,骨头炖汤吧;这一罐咸酱炒菜用,这一包是菜种,这一包是胰皂,这是绣线,绣架子,这是几条新布巾,这小木盆洗脸用,还有香脂,香包,荷包,头绳……”
  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堆满桌面,甚至桌下,廖氏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至看到陈姜掏出一大包素绢花和几块颜色各异的布料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火气,出言训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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