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你这孩子,买的啥乱七八糟,啊?身上有俩钱胆子就大没边了!这,这都是啥,米面尽买贵的,够吃几天?那肉你知道天热你还几斤几斤的买?这绢花都是一样的啊,你有几个脑袋要戴这么多?你奶动不动说你眼皮子浅你还不服气,看看你干的啥事,二两银子够咱家吃一年了,你咋想的?”
  廖氏又气又急又后悔,她没想到陈姜手缝大到这个地步。当时怎么就怕了闺女,把二两银子给了她,哪里会想到闺女不知好歹,压根不拿钱当好东西,全给抛费了。
  陈百安一阵紧张,他知道妹妹现在脾气硬,生怕一接娘的茬就要吵起来,忙挡在了陈姜身前,急道:“不是啊娘,买的都是当用的。”
  廖氏一指绢花包:“当用?你给我说说这几十朵绢花当啥用?这些烧坟的纸钱当啥用?我就是死了也用不得你们给我烧这么多!”
  “不是…不是烧给你的。”陈百安嘴拙,一急就说错了话。
  廖氏被他气半死,脱口道:“不是烧给我是烧给谁?烧给你爹?他收了你的钱也得骂你,合村孩子没你俩这么败家的!”
  陈姜被这娘俩的对话逗乐了,推开陈百安面对廖氏,微笑道:“银子是三叔赔我的,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你看不惯,东西可以不用。”
 
 
第15章 不把你当白劳
  廖氏被噎得险些吐血,半晌艰难道:“我是教你,姑娘家不能这样抛费,让别人知道你以后就难了。”
  陈姜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从前不教,现在我已经长成这种性子,你再来教不觉得迟了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物,抬手扔给廖氏。
  “亏我还念着你,不想要就扔掉吧。”
  廖氏慌地接住,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支木钗。做工粗糙,钗头寻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是小摊上卖的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木钗。
  堵在喉头的话咕噜就咽下去了,廖氏捏着钗,心尖忽然颤了一下。酸疼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五脏六腑,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从心隙间弥漫开来。
  自从嫁入陈家,只有她往外拿嫁妆的份,婆家从没有人给她添置过一样东西,包括丈夫。在丈夫病重,婆婆哭穷不肯拿钱抓药的时候,娘给她的银镯子银丁香全都当了;衣裳还是出嫁时添的那几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连鞋子露底了想做双新的,也要被万氏念叨一个月。
  这十几年,她生儿育女,儿女还不亲近她,伺候病秧子相公,做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被妯娌孤立嘲讽,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何不怨恨,如何不冷漠?如何不在遇见瑞郎,看见了人生另一种可能之后动了外心?
  外心一起,想按捺下去就难了。她留下,不是因为舍不得儿女,而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陈姜吓到了她,走出去容易,想回来确实没有可能。于是她决定赌,决定等,赌瑞郎不会忘却对她的情意,等一个光明正大再嫁的机会。
  可是陈姜,却送了她一支钗。这是什么意思,安抚么?她怕自己离开?
  廖氏怔怔望着钗,突然转头奔出门去,不一会儿灶房里便传来压抑的哭泣。
  陈百安惊慌:“娘生气了,你,你又跟她犟嘴,都气哭了。”
  “气什么呀,没事儿!”陈姜满不在乎地拎起肉骨,晃悠到灶房,见廖氏坐在炉膛前正哭得伤心。
  她也没想到一支买绢花饶来的破木钗能把廖氏刺激成这样,到底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呢?反正不像是生气。
  “哭完了把骨头炖上吧,炖到晚上正好喝汤,哥太瘦了,得补补。”陈姜不想探究她的心路历程,只想赶紧把正事儿干起来。
  骨头放上锅台,陈姜顺势在她身边蹲下,拍拍她的后背道:“你看你天天在家闲着也无趣的很,我给你找个特好的事做怎么样?不难的,论件计价,做一个一文的工钱,干不干?”
  娘也不喊,语气就像对平辈似的不正经,完全无视廖氏的伤心。
  正哭到半截,被她一句话问得哭不下去了,小手还在背后一拍一拍的,廖氏胸口又堵住了。
  半尴不尬地回瞪她一眼:“胡说啥呢?”
  陈姜从怀里摸出一朵绢花,笑道:“不是胡说,正经打算挣钱的好主意,你刚不是嫌我买了这些绢花么?镇上批发的…就是包圆的。我们只要把这玩意儿改造一下,再卖去镇上,我觉着一朵怎么也能挣个两三文的吧。”
  “啥?”廖氏赶忙抹抹眼泪,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要做生意?你才几岁,咋能做生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姜挑挑眉,“你不会觉得咱家靠两亩地就能活一辈子吧?那叫穷一辈子。”
  “可……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要与人交道,要抛头露面,你三叔做了好几年,也是时不时会赔钱……”
  “嗳,”陈姜打断她,不耐烦道:“你不说三叔我不生气,拿我跟他比什么!我是要做正经生意,他是打着做生意的幌子从奶奶手里骗钱,指不定在外乱来呢,现在有奶奶护着他,等奶奶不在了,你擎等着他现原形吧。谁信他谁蠢。”
  其实廖氏提完老三就后悔了,理亏事还没过去,又触闺女霉头,被暗讽一声蠢也只好吞下。
  陈姜有求于她,见她沉默便温和了语气:“你不想过好日子,不想给你儿子攒彩礼?”
  廖氏摇摇头又点点头:“娘也想,可是你俩还小……”
  陈姜一拍膝盖,来劲道:“不小了,当家作主就在今朝了。我去看过,镇上女红铺子里的绢花都丑得很,素色的要卖六文一个,随意拼个红配绿的竟然敢卖十文,带钗子的更贵,想想一匹绢布也要不了几个钱,这简直是暴利啊!”
  廖氏惊了:“啥?六文一个,这么贵你还买这么多!”
  陈姜得意:“我当然不会傻得给铺子老板送钱,是在外头摊子上买的,那人说是自家婆娘闺女做的,料子差,做工也糙,本要价三文一个,我说包圆,他给我降到两文了。三十朵六十文,他还饶了些别的,绝对不吃亏。”
  廖氏不明所以:“那,你想咋做?”
  “简单呀,我想花样你来做,先练练手试试水,用素绢花做底,添上些新鲜好看的装饰,跟镇上卖的丑货全不一样,保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看进眼里就拔不出去。一朵花至少能卖个五六七八文的,依着难易定价,光这三十朵就能小赚一笔,等卖完了咱们再自己做更漂亮的,价钱更高的。”
  廖氏觉着她想得容易说得离谱,叹口气道:“你这丫头为你哥着想的心,娘是明白的,可你毕竟还小,想事情总不周全。你想想,绢花又不是啥非戴不可的东西,乡下人家买不起,有钱人家看不上,你一没摊子二没铺子,谁会花贵价买你的呢?亏了这六十文娘不会说啥,反正是你三叔给你的钱,就是糟心得慌,咱不是那能随意拿钱抛费的人家啊。”
  陈姜刹时笑容全无,声音冷了:“你这是不答应?”
  廖氏才刚刚觉得好过一点,被她突然的变脸弄得一懵,不由向后缩了缩:“也不是,只是……”
  “那就是答应了!”陈姜不给她打击信心的机会,快速道:“其实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做,你要不想挣这一文工钱我就去找别人,李老二媳妇,杜春儿她娘,还有三婶,绣活儿好像都不错呢。”
  廖氏没了脾气,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是一步退步步退,如今面对陈姜,身为娘亲的尊严已荡然无存。
  “找……找旁人干啥呢,娘不要工钱,娘帮你。”
  陈姜的脸色像六月的天,阴得快晴得也快,一听这话立时又嘻笑开来:“工钱还是要给的,现在家里是我哥俩儿当家,我可不能像奶奶似的拿你当白劳使唤。甭管我卖不卖得出去,该你的一文也不会少,你只管攒着当私房。待我以后生意做大,工钱还会涨的。”
  廖氏听着这不成体统的大话,不知还能说点啥。熬着吧,熬着吧,她想,谁让自己对不起她。
  晌午饭来不及拾掇精细的,粗杂粮再对付一顿。饭碗一推,陈姜便将刷锅洗碗整理物品的活儿派给陈百安,拉了廖氏进去里屋,拿了笔墨草纸,整整一下午没有露面。
  太阳西沉,晚霞漫天的时辰,陈百安早把书本整齐放在床头,吃食用具一一归置妥当了,闻着灶房飘出的骨汤香气,他腹中擂鼓口水频咽,劈柴也失了力气。
  廖氏慌慌张张走出,口中埋怨:“饭都忘了做,你也不知道喊一声。”
  陈百安好奇:“娘,你俩这一下晌在屋里干啥呢?”
  廖氏脚步一顿,抬手挽了挽鬓发,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妹妹的脑瓜子可比你好使多了。”
  陈百安却是不知怎么半天功夫,娘就夸起妹妹来了,也不深想,只憨笑道:“她被阎王爷开窍了,脑子肯定好使。”
  廖氏顿时脸色大变,上去就捶了他一下:“不许瞎说,以后不许在人前说你妹妹遇见阎王爷啥的这种话,听见没!”
  陈姜在窗后站着听母子对话,指间拈着一朵银线镶边,粉瓣褐蕊的新绢花迎着天光欣赏。心内感叹,廖氏的女红真好啊,一丝冒线走线都没有,蕊心极小都能绣得细致,瓣上银线更是压得跟机器贴边似的,这一文工钱花得太值了。
  三个时辰,成果当然不止这一朵。她回身收拾床上的绢花,针线,方纱,碎布,心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自己把做饭的活揽过来,好让廖氏全力加工。
  手艺加创意,何愁捞不成本金。陈姜信心满满,愉快地哼起小曲。
  “老鬼!老妖怪!你给我滚出来!姜儿不过是个孩子,你竟然狠心下这毒手,有本事你冲我来!”
  窗外远远传来叫骂,声音熟悉,气势惊人,情绪却不同之前看好戏时的半乐半怨,气急败坏不加掩饰。
  陈姜悄悄从窗格望出,飘在篱笆院外破口大骂的老妇人正是舅奶奶,影子萎靡不振跟在一旁嘤嘤哭泣。
  “你这死无葬身之地的老鬼怪,你不积阴德,注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再不还姜儿身体,我老婆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告你一状,请阎殿老爷派阴兵来打得你魂飞魄散!哼!不要以为洒几滴狗血咱们就怕了你!”
  不怕狗血你倒是进来呀。陈姜笑眯眯继续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出去,到夹道取了还剩小半碗的黑狗血,直直冲着舅奶奶走过去。
  边走边道:“哎呀,我怎么又觉得阴冷阴冷的呢,咱家这住的地方一点都不好,离坟圈子太近。”
  陈百安扔了斧头正在洗手,回头接道:“坟圈子都在山上,这片可没有。”
  影子看见陈姜端了那碗,吓得连连尖叫后退,舅奶奶却不知厉害,梗着脖子道:“怕啥,咱们已经成鬼了,我就不信她能再让我死一次!”
  陈姜五指尽插碗底,抽出带起一阵腥臭。舅奶奶闻到气味,整个鬼立时不太好了,想退却已来不及。
  “你占了姜儿身子,我就也是你的长辈,你敢……啊!”
  五指握空,发散一弹,黑狗血如暗器般精准射入舅奶奶鬼身之内。炸开,渗透,蔓延。
  在一老一小惨不忍闻地鬼叫声中,陈姜淡定地将剩下的那些沿着篱笆院,屋侧房后一圈都弹了一遍。
  回来把碗递给陈百安:“明天去结钱,再买五文钱的放在家里备用,洒上几滴就觉得不冷了。”
  陈百安搞不清她的路数,以为她真的冷,便关心道:“大伏天咋会冷呢,我热得都想把头插缸里,小妹你是病了吧?”
  黑狗血对鬼的伤害简单粗暴——就是疼。陈姜上辈子心情不好时经常用这招对付那些死缠烂打的东西,教训一回,老实一阵。
  但缺点也是仅限于疼。当它们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候,还会死皮赖脸贴上来。
  鬼的脸皮都厚,也许是因为剥去了人的身份,脱离了人的社会,礼义廉耻那些就不需要了。所以对它们客气是没用的,它们不会感恩,只会得寸进尺。
  舅奶奶的现身提醒了陈姜,还得给她磕头去呢。于是拉了廖氏细细分析了一番其中利害,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硬是让她代表陈家二房按村里规矩去给陆家送去了一份丧仪。
  待廖氏回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陈姜便知陆家还是很会做人的,收了丧仪,也就说明记下了了二房这份心。
  吃着白米饭,嚼着红烧肉,喝着大骨汤,听着惨叫声,陈姜吃了一顿舒心的晚饭。
 
 
第16章 万氏上门发难
  在老宅肉食吃得不多,但凡吃上一次,当厨的人都得使尽浑身解数做出花儿来,务必使得家人吃得一根肉丝儿也不留才行,谁敢糟蹋食材浑做一通,万氏能把她脑仁儿骂沸了去。
  廖氏常年在婆婆的挑剔下,也算练出了厨艺,那油汪汪鲜亮亮的五花肉一端上桌,陈百安闻着香气就先干了一碗白饭。
  不知多久没吃过肉了,更不知多久没吃过白米饭了,三人各自埋头,沉浸在油润五脏庙的好滋味中。陈百安和廖氏在老宅养成的习惯,荤菜夹得谨慎,一锅米饭连同锅巴倒是吃个精光。剩下大半的五花肉都便宜了陈姜。
  二斤多的肉没有全烧完,廖氏舍不得,硬是留了一小半说是明天上山挖些土芋头配着烧再吃一顿。
  陈姜摸着鼓胀的肚子,看着桌上的大骨汤,笑道:“我是吃撑了,这汤你俩喝了吧。”
  陈百安道:“我也吃饱了,不如留着明早喝。”
  “明早味道就不好了,现在就喝,补身体增力气的好汤可不能浪费,你…你先喝。”陈姜有心拢着廖氏,便把海碗推到她跟前,看她垂下眼帘,嘴角抿出了小小的弧度。
  油灯摇曳,气氛和谐,此情此景才算有了些一家人的味道。
  就在此时,篱笆栏突然嘎吱响了一声,有人进了院子,大嗓门叫道:“老二媳妇!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廖氏先前还露了一丝笑意的脸瞬间僵了,与陈姜对视一眼,轻不可闻吐出俩字:“你奶。”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陈姜反应过来,万氏已经蹬蹬蹬几步踏进堂屋,第一眼不看三人,而是向桌上扫去。
  陈姜面前的海碗里还余着一块肉,碗边泛着油光;廖氏面前的海碗里横着一块大骨头,汤水白而浓香。剩下几个空碗吃得十分干净,显然这一家子刚刚饱食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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