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就不一样了,她完全没有遗传到老陈家的粗糙轮廓,尽是挑了廖氏和她爹的优点继承,才十一岁年纪,眉眼间已初见美人雏形。可是,再美的女孩子也架不住劣质生活的折磨,没有家教,言行粗鲁,一味攀比爱美却爱不到点子上。时日久了,她这双美丽清澈的眼睛里将盛满酸嫉,这张玲珑似玉的小脸上也会刻满沧桑。
说是明珠蒙尘也不为过,没法儿,谁让她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呢?无才无德空有容貌,也就是碌碌一生的命了。
好在,现在她还小,还没到蒙尘的时候,大龄青年陈姜有幸穿越接管,凭白年轻了十多岁,自然要好好养护,给她美人应有的待遇。
比如......稍微收拾利索一些就能引住少年目光。
“我姓陈。”陈姜暗暗白了周望元一眼,她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娃儿,这少年目光里的惊艳她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嗤鼻,屁大点孩子就知道盯着小姑娘不眨眼,还说现代孩子早熟,古代孩子更早熟吧,听说十五六就能成家了呢,可怕!
待她再次拿出画册,把跟周掌柜说过的话重复给周望元听了之后,这小子总算没被她“美色所迷”,为难道:“这事儿啊,还真得我爹做主。”
陈姜笑笑,默默卷起画册放进竹筐。周望元看她脸色忙又道:“不过我觉得挺好,挺新鲜的,一辈子没骑过马的人就给他烧匹马,一辈子没摸过弓箭的人,就给他烧弓箭。穷人给他烧多多的元宝,生意人给他烧铺子烧金山,老饕就给他烧鸡鱼猪羊,生前爱而不得,或得而不舍的死后能烧下去,也算在生亲人尽了心。”
陈姜眼睛亮了:“周兄所言甚是,我做出这些纸扎,正是此意。”棺材铺的病少年,很有眼光,很有思想啊。
周望元看着那些模型图,突然露出个苦笑:“我若死了,就想爹娘给我烧匹马,烧张弓,这辈子体弱无缘选募,不知来世能不能圆我心愿。”
陈姜一愣:“选募是啥?”
“就是选兵丁,”周望元一脸向往,“入军营习武,上边关杀敌,保我大周...呸!大楚江山。”
不愧是两父子,都成天念着前朝呢。这小子挺有理想,不过似乎认了命,已经开始幻想下辈子的事了。
“周兄你这话说得不对,到你寿终正寝的时候,你爹娘早不在了,他们可没法给你烧。”陈姜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呵呵。”周望元也没解释,又掩嘴咳嗽了几声,朝门外张望:“陈姑娘,我爹不知去了哪里,若你有事不等也罢,待他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陈姜只想快些带走师焱,他硬要让自己谈生意才留下来和周望元说几句,现下谈完了,他也该满意了吧?
“好,劳周兄费心。”陈姜瞄着侧耳倾听的师焱,“这生意若能得周掌柜答应,我定会再谢周兄的,那我就走了。”
“陈姑娘慢走。”
她又朝师焱使眼色,这回师焱动了,没动脚,动手。抬手往胸口一拍,道:“答,应。”
......
半个时辰后,周掌柜娘子向陈姜道谢:“多谢姑娘,若不是你路过,我儿今日怕要不好。这个老周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竟是连铺子都不看了,待他回来我非骂他不可。”
陈姜不敢看掌柜娘子的眼睛,呐呐然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小掌柜的没醒,您快进去看着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急促离开,脚步越走越快,离开后街便飞奔起来。一路飞奔到白水桥下白水河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久之后,气喘匀了,陈姜直起身面沉如水:“你想要我命吗?”
再次隐身跟在她身边的师焱摇头。
“你要上我身吗?”
他还摇头。
“那你就给我滚!”陈姜爆发,怒火盈目:“我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烂坟破墓里蹦出来的东西,我没有收你的本事,既然你不杀我,也不上我的身,就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师焱笑容不变,却没有说话。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的生意我自己做,懂吗?我也没空陪你玩这种恶毒的游戏,你是鬼,你是一只鬼,不要妄想与活人产生什么交集!我奉劝你,再这样继续作恶下去,鬼差一定会来把你锁下去受罚,天道会制裁你永世不能轮回,你有能耐就去与鬼差斗,去与天道斗啊,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
师焱摇头:“没,欺。”
陈姜气得眼冒金星:“你怎么有脸说?你突然现身吓晕了周小掌柜不是欺?你连番上凡人的身断人阳气不是欺?王西观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萧馆的那个孩子和周掌柜也不会如从前般康健了,我们只是肉身凡胎,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很可怕知道吗?快滚吧,我怕你,怕死你了!”
师焱的笑开始僵硬起来,诡异起来,透过周掌柜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眼神的冰冷。
他说:“你,蛋,放肆!”
哎哟,可算会说个连贯的词儿了,还是骂她的。陈姜怒哼:“你才混蛋,才放肆,阳间不是你胡闹之地。我告诉你别跟着我啊,就算你姓师我也不会再给面子了,敢跟我就用黑狗血泼死你!”
师焱再不说话,又是一拍胸口,周掌柜身体微震,一道金芒冲出头顶,嗖地飞上天际,如白昼流星,一闪就不见了。
连个魂体都没有,就是一道光?什么鬼!陈姜扶着即将软倒在地的周掌柜撇嘴不屑,生气啦?生气好啊,气得再也不来烦她就最好了。
这一天陈姜过得异常艰难,先“路过发现”了晕厥在店的周小掌柜,又“路过发现”了晕厥在河边的周大掌柜,掌柜娘子的再次道谢让她如芒刺在背,怎么听怎么觉得心虚。两人都见过她,醒来一对事情前后,必然对她产生怀疑。专卖店的路算是彻底封死,她以后甚至都不敢再往后街来了。
十两银子成本不能砸手里,不然再去县城棺材铺推销推销?
唉声叹气走回家,发现影子和赵媞早已回来了,躲在夹道里连头也不敢露,见陈姜寻来,还吓得连声惊叫往墙壁里挤。
廖氏在做饭,陈姜进了里屋,看看贴在墙上的两只鬼:“妖怪没来,别怕。”
赵媞亲眼见那“妖怪”凭空现身,心慌慌:“她说得是不是真的?那妖怪来无影去无踪,会变化人形,会使定身术,是你的朋友,还爱吃鬼?”
看来影子添油加醋的没少吓唬她,陈姜躺上床,心不在焉:“是,爱吃,听话点,我会保着你们的。”
赵媞又怕又气:“怎么还会有吃鬼的妖怪出没,你是神仙,不该让他作乱。”
“我打不过他。”
“神仙打不过妖怪?”
影子在一边暗戳戳挑拨:“他俩是朋友,她才不会打他呢。她跟咱们可不一样,你还指望她真心帮我们啊?瞧她占我的身子,我敢说啥呀,只能当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陈姜瞥她一眼:“我不占你身子,你早就烂了。是谁害了你,你不会忘记了吧?”
影子鼓起嘴憋哧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哎,你说给我绢花呢?我可是一直抓着她没让她跑的。”
面对这种没心没肺的小鬼,陈姜也无奈地笑起来:“少不了你的,除了胆小如鼠你今天也算表现不错,力气挺大,吃过饭就给你施法。”
影子喜滋滋,赵媞不高兴:“忍让尊主也就罢了,连这庶民穷鬼也敢对本宫不敬,真是放肆!”
影子不解:“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啥呀?”
她看陈姜,陈姜道:“我也听不懂,她脑子有病别理她。”
一人两鬼时笑时怒在屋里唠得正欢,茅屋外有人不请自来进了院子。廖氏和来人说了两句话就来喊陈姜:“快起来,你奶来了,找你呢。”
正赶上饭点,廖氏殷勤地留万氏吃饭,万氏一看桌上一碟腌瓜一碟炒萝卜秧子,皱着眉头拒绝了。
“姜儿,你明天陪奶奶到镇上走一趟。”
陈姜面现为难:“明天我还要在家帮我娘裁绢布呢。”她不想去镇上,至少短时间内不想去。
万氏眉毛一竖:“哪头轻哪头重你分不清?绢花一天不做你就吃不上饭啦?”
陈姜琢磨片刻,道:“奶奶,是为了姑父的事儿吧?这都好几天了,您才打算去瞧瞧啊?”
万氏脸拉老长,不情愿地道:“我让老三去看过了,他说张公子啥事没有,好着呢。”
“那不就结了,三叔看过了您还不放心?”陈姜内心鄙夷,放心才有鬼呢。
果然万氏道:“你三叔回来又喝多了,他一喝酒不知东南西北的,谁知道他看没看清,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陈姜还不太愿意:“家里那么多人呢,为啥非要我陪您去啊。”
万氏不解释,直接摆起奶奶谱儿斥她:“我叫你去你就去,别那些屁话!”
第40章 有钱的寡妇
翌日,当陈姜与万氏站在镇西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她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两人早起赶来镇上,先去了白水书院,见到四叔陈恩淮,得知张公子已几日没来读书。陈姜想去看看陈百安,被万氏拉走,一刻不停又赶去张家胭脂铺,哪知竟是大门紧闭,没有开张。
万氏问了左邻右舍,再三确定这就是张家的铺子后,心里已有了不祥预感。再按老三说的地址跑到安顺巷,脚步越发沉重,磨磨蹭蹭不想往里进。
“走啊,奶。”
万氏看了一眼陈姜:“第三家,你去叫门,看看张璟在不,要是没啥事,就出来。”
“奶,我一个小孩子,又不认识人家,怎么上门啊?”
万氏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一双鞋垫:“你就说来镇上卖绢花,你小姑让你给张璟捎双鞋垫。两家庚帖都换了,就是亲戚,咋不能上门?快去!”
陈姜接过鞋垫,走两步又回头:“您不亲眼看看?”
万氏脸黑得像锅底:“我不看。”
张璟是老四同窗,两人关系密切。老四对他赞不绝口,时常说他有才,是书院一众学子中最有希望走上青云路的人。万氏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后不禁动心,逼着老四抹下脸来给妹子做媒。
这个女婿,她是极满意的。虽然父母双亡,但留下的家业不少,张家姑母没有儿子,待侄子如同亲生。又帮他打理生意,又支持他念书,日常照顾妥帖,来女方家下定甚至自己还添了一份厚礼。万氏总想着待碧云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无弟妹,有个小姑子还是表的,就可以把铺子田地都抓在手里,自己当家作主了。至于姑母,好好孝顺也罢,毕竟碧云才是张家的媳妇。
多好的一门亲事,自打落定后,万氏做梦都能笑醒。那些暗地里嘲笑她家碧云嫁不出去的人,此时都在捂着脸喊疼吧?翻过年就要办喜事了,所以张璟怎么能生病呢?他不能生病!
她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就算张璟生点小病,可他家还有姑母姑父呢,又怎会关铺子连生意都不做了,这很难不让人往坏处上想。她不敢看,她怕梦想破灭,更怕看了之后没法跟老闺女交代。
陈姜到了张家门前,敲门好一阵子才有人应。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出来开门,听陈姜说了来意,不自在地往院中瞧瞧,道:“我哥不在家,要么你给我吧,等他回来我交给他。”
“姑父去哪儿了?小姑还有话让我带给姑父呢,交待我要亲口告诉他的,我能进去等吗?”陈姜一口一个姑父,喊得亲热。
“不行。”那姑娘立刻回绝,把门扇又推窄了些,“他他他,去了府城,今日不回来了。”
陈姜没能进门,也不纠缠,把鞋垫交给那姑娘就离开了。待张家门关上,她又叩响了隔壁宅子的门。
万氏别在巷子口偷瞧她的动作,见她退开,忙碎步急走了过来,小声道:“咋了,不让进?”
邻居开了门,陈姜当着万氏的面直接打听:“大娘,您知道隔壁张家出什么事了吗?我是他家亲戚,今日和奶奶上镇来串门,竟连门也进不去。”
隔壁大娘看这一老一小面生,穿着打扮朴素,还背着竹筐,像是乡下来走亲戚的,便道:“那你们可有日子没来了,张家那孩子病得起不来床,这几日不知请了多少次郎中,隔堵墙我有时还能听见他姑姑哭呢,怕是快不行了。唉,这张家连着几年老的死小的病,也不知犯了什么冲!”
万氏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连跟那大娘说声谢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转身,却被陈姜一把扯住:“奶奶,您要走?”
万氏腿重得抬不起来,虚声道:“不走还想咋地?”
“姓张的快死了,您还不退亲?”
“庚帖都换了......”
“那您的意思是,等张公子死了,亲事自然不作数了是吗?”
万氏怨怒瞪她一眼:“死啥死?还有小半年呢,你咋知人家不能治好病?”
陈姜笑了:“能不能治好我不知道,但怕就怕,他病到成亲那一天还活着呢。”
万氏打了个冷颤:“啥意思?”
陈姜冷笑不语,万氏冷颤停不下来,打摆子似地哆嗦:“不会的,前阵儿都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不会的。”
到底也没去砸门退亲,祖孙俩又回了村子。万氏一回家就病倒了,发热怵冷说胡话,稍好点就拉着老闺女的手不放,哭个没完没了,弄得陈碧云都有点烦了。
万氏纠结啊,张璟病得快死了,碧云还能嫁吗?
死在成亲前,碧云又将变成村人的群嘲对象,说不定还给闺女安上个克星的帽子。她当碎嘴婆子多年,这种不负责任喷唾沫星子的事驾轻就熟。可是轮到自家,才知滋味难过。
死在成亲后,碧云不就成寡妇了吗?当眼珠子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疼到心尖上了,哪舍得她当寡妇?
可是退亲,她又有点说不出口的不情愿。张家家业眼看就要落入口袋,主动退亲等于把煮熟的鸭子给放跑了,铺子,田地,大宅子,光想一想心就要滴血。其实......碧云当了寡妇也就名声上难听点,实惠还是更多的。只要她肯供哥哥侄子继续念书,爹娘一样疼着宠着,以后有了合适的人再走一步也行,张家姑母是外姓人,没道理拦着。